血裹着汗,伤口白处理了,两人都汗津津,血黏黏。
厨房的水烧开了,正呜咽地叫。程爱粼听不见,她耳中震荡着和尚颂咏的《本愿经》,脑中是马雄飞死前呕血的狰狞样子,鼻息间最真实,那是现有的,她能抓取到的欲|望情爱……
两个血人的心脏撞在一起。
程爱粼全身脱力地趴伏在他身上,两人都大喘着,歇了半晌,马雄飞双臂绕住她,一下一下,拨着她蓬乱的藻发,那种揉刻在血液里记忆里的交结更清晰了,“阿粼,李志金是谁?”
程爱粼明显一激灵,下巴点在他胸膛上,看他,“你没有梦到他?”
马雄飞点头。
“他在你这里,戳了个洞。”程爱粼下巴磨了磨他心脏。
“那我……是不是真的抓错了?”
“你看了那篇报导?”
“看了。”
“我信神信鬼不信人,你也应该这样,一张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证据链都有可能造假,怎么去预判一个疯子的行为,我没去真正探究,对我来说,不重要,我从那边跑到这边,才最重要。”
“你怎么过来的?”马雄飞盯着她眼睛,想起高墙上自缢失|禁的她,轻轻开口,“怎么过来的?”
“死了。”
“怎么死的?”
程爱粼的眼睛又红了,“不想活了,吊死的。”
“为什么不想活?”
“因为杀了人,坐了牢,没盼头了。”
“不是,”马雄飞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是,不是没盼头,你笑着的,你在绳子上是笑着的,你是去找我了,对不对?”
程爱粼再也忍不住了,她全身战栗,嚎啕大哭起来。
马雄飞死死裹紧她,“真好,你把我找到了。”
马雄飞的伤口,第四次崩裂。
他沉沉睡去时,程爱粼忍着泪重新上药包扎。
东曦即驾。
红霞漫漫晕染,太阳跟她一样都是羞涩的少女,可她今日不一样了。
她扭头端视着彤彤光芒,被明晃得一敞,泪珠落了下来。
吸了吸鼻子,接着清扫十几个伤口,敏感的情绪层层叠加,到最后,程爱粼已然承受不住内心的骇浪,双掌抖得不能自已,她抓不住纱布,手筋麻木得失了知觉
她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坐在淋浴间的瓷砖上无声恸哭。
情绪全面崩盘,有两股劲力一而再再而三地拉扯,恨不得她粉身碎骨。程爱粼终于完成了内心最深掩的欲望,终于抓取到了渴求的身体和那一声接一声的“阿粼”,可她又厌弃,厌弃自己没有悬崖勒马。
当她看到拜署长腊肉般的尸体时,恐惧是能割肤的。
程爱粼意识到死亡是一个终不会改变的命题,她帮布拉特避过,就会有人以同样的方式顶替。
她太清楚马雄飞的为人,入了深情,就会成为另一个她。
程爱粼来到这里的每一步都像在梦中遨游,只有刚才,那沙发上的舞蹈是落地的,扎实的,真实的。
她逃进乌玛,远离着他。
就是怕自己的心不静,心太贪。可兜绕了一圈,最终还是臣服于欲|念与温情中。
怎么办?怎么办呢?
母亲啊母亲,Ksitigarbha啊Ksitigarbha,我该怎么办呢。
程爱粼靠着瓷壁,眼泪汩汩。
如果这一次被戳心窝子的是她,马雄飞会做什么?会睚眦必报,把李志金碎尸;会依葫芦画瓢,进牢狱勒断脖子,用仪式来完结对她的珍爱;会缩进壳,成具不哭不笑的行尸走肉?
她做了很多预判假设,恍恍惚惚,最后哭累了。
她洗把脸,把眼泪擦干净。
饥饿感越来越强,水壶的水凉下来,温水滚不了面,她得重新去烧。
一拉门,马雄飞静谧地立在门口,“我以为你又不见了。”
程爱粼硬憋的眼泪再次滂沱,马雄飞捂住她眼睛,“程爱粼,阿粼,我有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不知道能不能成为你所熟悉的他。”
第42章
*甜甜腻腻, 草莓威化*
布拉特在盛丰医院的咨询室里迷晕了Jori。
恍惚觉得窗户上有双眼睛,猝然盯过去,蓝色的帘布遮掩着窗, 缝隙处空无一物。
她今晚有大行动。
纤悉不苟地尽力避开所有监控, 做了最基本的护士变装,兜兜绕绕下了消防梯, 裹着一身浓郁夜色狂奔出盛丰。
她不再相信任何人, 担心关卡的突击,只能抱着Jori,陆陆续续步行了5公里, 再的士换的士,盘了两次多余的路径, 才赶赴舟曼村。
乡野之地烂糟糟,竹竿子架在房前, 拴着一颗颗腌菜,土屋也歪歪扭扭, 漏棚缺瓦。
布拉特趁幽暗郁茂时,扯下了晾晒的粗布衣服, 被淋漓的咸菜汤汁熏得酸乎乎。
她学着村妇,绑上头巾,又偷了个背篓, 盖上茅草盖, 里面放着昏睡的Jori,手持一长棍。
舟曼村临近溪河,这条七郎河时宽时窄, 连通着7、8个村寨。
浓夜中,窸窸窣窣, 细看人头攒动。布拉特走过去,及腰的芦苇丛中都是潜伏着的妇人,她们或背着孩子,或牵年轻的姑娘,三三两两,一簇簇。
她们在赶集。
背着的和牵着的,都是牲口。
她们给那些女孩许下承诺,会有个万象更新的天地等着她们,像聚宝盆一样金光茫茫。
有钱,有金线银线缝制的纱笼,有她们父母一辈子无法享用的珠翠之珍,红彤彤的血燕会成为她们每日必备的滋养品,她们会拥有白皙的妆容,会落落大方,会明眸善睐,会拥有公主一样被珍视的命途。
芦草中,孩子们的脸是急不可待的,在夜色中甚至亮起了渴求的光芒。
妇人们以为布拉特也是个贩子,有胆大的去揭她背篓的茅草盖,一双双犀利眸子打量着Jori。她们相互吐露价钱,埋怨布拉特胆子太肥,这种细皮嫩肉的孩子独属富贵人家,拐他们,要吃苦头的。他们的家人会像不松口的王八鳖,用资本运作不屈不饶地追查着孩子的去处,往往水到渠成,报复的手段也花一般绚烂。
去年死了两个婆子,都是没走规矩,碰了朱门绣户的孩子。
周遭是压低嗓子的嘈嘈杂杂,河风扑草动,布拉特在这样的氛围里逐渐镇定。
马雄飞的提醒让她矛盾又胆寒,想了半日,规划出这条最安全的逃遁路线。可她隐隐还是存着期许,她的真正上司,来自特别安全署的库尔曹,两人间是家人亲人般的信赖,他们背靠背从大学时期就处理着生死问题。
她愿意隐于穷乡僻壤,用另一种方式为他开疆辟土,甚至收了对家的“眼睛”马雄飞做徒弟,方便更好的权利对战。
当年的屠村案搅动了诸多势力的深潭,谁的屁|股都不干净,谁都在马不停蹄地用巾布擦拭。
谁是巾布,她是巾布,马雄飞是巾布,老迈也是巾布,威榔县署里的人谁不是巾布。最单纯的男人应该就是拜署长,所以有人坐不住了,将他调离升迁,方便这些巾布更好的撕扯。
巨人兵戈的世界里,都喜欢透着股棋子搏命的哲学。
所以布拉特动摇了。
她甚至不敢等到后天,今晚就必须离开,她多疑机敏,怕后续各个路径有设伏的可能,所以选了最隐蔽的罪戾之地,她要藏于团伙之间。
布拉特蓬头垢面,与粗糙的妇人们无异。
龇牙叼草,一碾,苦涩的汁液入嘴,多么符合她现下的处境。
随着对岸探照灯的三慢三快,那是起航的标识。
布拉特看了眼表,凌晨3点40。
妇人们行动起来了,扒开芦草,坐上一艘艘摇晃的小船,六人一舟,向着天明出发,有人用号子告诉她们何时低身,何时露头,躲过偶尔巡路巡河的警员……恍恍荡荡进入下一个中转村落。
太阳初出光赫赫,千万山水如火发。
ALMA的A栋701室里。
马雄飞迎着金光将程爱粼堵回了卫生间,他揉掐着她腰腹,躬身将脸埋入她发间,手不老实,指尖往密林一捣一刮,程爱粼身子猝然歪斜,双膝没了力气,哼声往下坠。
马雄飞捞住她,程爱粼的眼泪还没干,湿捞捞忽闪着碎光,“我不跑……跑不动了……”她哼哼唧唧,肚子发出一声饥饿的嘹亮号角,也不羞涩,笑得明晃晃,眸子单刀直入地盯着他,“饿了。”
马雄飞也饿了,新一轮的意|欲饿得灼人。
他长臂一搂一揽,身子一叹,痴迷的哼叫盈|满了浴室,程爱粼树袋熊似的丽嘉 挂着,从卫生间勾缠着他脖颈进了厨房,她从镜子里看到了红扑扑的夭桃秾李,美艳又痴情,样态咄咄逼人。
马雄飞一把扫开方便面和拉茶,将她放在岛台上。
踮脚抻臂去橱柜拿饼干,腰腹猝然的深举让程爱粼泪水涟涟,两人裹挟成了棵青松,下端枝蔓缠绕,上端一躺一立枝杈分离,马雄飞摸索一阵,终于抓到了饼干。
程爱粼撕开包装,自己捻一块,又给马雄飞喂一块。
草莓味的威化甜滋滋,催生了愉悦。程爱粼被他袭得七荤八素,饼干渣子簌簌落,她十指扎进他双臂,将原有的伤口越挠越大,马雄飞疼得乍舌,俯身咬她唇珠,程爱粼缩脖闪躲,哈哈笑着,一扭头就看到了拆封吃了小半的栗子饼。
她脑子飘飘忽忽,下意识脱口,“一月一。”
“什么?”马雄飞蹙眉。
“一月一,二月二。一月一是你生日,二月二是我的。”
马雄飞终于如愿嗦到她唇珠,浓郁的草莓钻入鼻腔,“那我们怎么过的生日?”
“吃长寿面和栗子蛋糕,有时去店面买,有时我自己做,你喜欢奶油和饱满的栗子,所以我做的料足,你更喜欢。”
马雄飞爱吃栗子,从小就爱,炒出来有股焦味,剥起来烫手,入口香糯,“那你吃什么蛋糕?”
“我不吃奶油,二月二,你会陪我去BUKIT THE(武吉茶)的市集钓金鱼,钓一条放一条,感受做一天上帝的滋味,然后去洗布桥吃红豆煎蕊和花生曼煎饼。”
马雄飞的唇齿辗转在她面颊和脖颈中。
她真的带奇香,是谢祥德说的能通神鬼的三神香,马雄飞近乎能感受到神明所携带的温润光泽,那形成了一种情蛊,扎根在奇经八脉中,成了对她理所当然地沉迷。
“我陪你过过几年的生日?”
“两年。”
马雄飞突然想到什么,踟蹰了片刻,“那你……你是,什么时候离开那里的?”
他隐隐约约有答案,却有些畏惧程爱粼开口,拧巴的五官泄露了自己的想法,程爱粼看明白了,抬手抓了抓他头发,“我忘了。”
马雄飞渐渐敛容,迟疑了半晌,“是一月一,对不对,你在一月一自缢的,你要去陪他过生日。”
程爱粼轻轻拨弄他头发,笑得眉眼弯弯,“你今年还没过生日,我给你煮长寿面好不好?”
马雄飞看她良久,“是不是一月一?”
程爱粼静默地点了点头,“我饿着肚子死的,我连去哪家蛋糕店都想好了,奶油也不是很腻,吃吃就习惯了,我要是能找到他,一定陪他吃完整个蛋糕。”
马雄飞缓缓将她从岛台上揽起,轻扫她胸脯和肚腹上的饼干渣,将她搂住,“如果我没做那些梦,感受不到你的情感,你会失望吗?会对你造成伤害吗?”
程爱粼歪头想了半天,久得让他发慌。
马雄飞索性不等答案了,去卫生间处理小臂的伤口,刚抬脚就被她一拽,程爱粼皮笑肉不笑,一双眼没了暖意,森森然,“你觉得我千里迢迢跨着生死过来,能允许你身边有其他人吗?我会占着你霸着你,不喜欢我没关系,”程爱粼手掌兀的抓紧他老|二,“这辈子下药我也拴着你,我不失望,我怕你会疯。”
马雄飞垂头看着她一揩一剥一攥。
嗓子又开始冒火,不露痕迹地嚅下口水,被她气势镇压得落败了。
程爱粼是带着荆棘载途的决绝一头扎进他27岁的生命里,为他构建着37岁的样态,他隐隐有种焦炙,27,37,两个年龄段的输出和输入,势必会折射出阅历和行为的断层,他怕这种错位会将自己撕裂,亦怕她失望。
程爱粼套上黑T,流|氓兮兮地掐一把他后腚。开冰箱门扔了发芽的土豆和全然黑蔫的菜叶,冷冻层没有肉,没有任何配菜的用料,程爱粼只能拿方便面发挥。
她一边煮水,一边用纸笔罗列蔬菜和肉禽。
马雄飞还处在养伤阶段,本应该在盛丰静养,可他实在厌烦医院,便自顾自归家,程爱粼给他布置了任务,让他中午去楼下的市场买菜,多晒晒太阳。
她把面饼煮软,拿长筷一拨,散开后捞起,起油开始翻炒,熟门熟路用着厨房唯二的两个调料,香油和酱油。
马雄飞抱臂倚着冰箱看,火一燎,热气腾腾,程爱粼一头汗,他上前扯下她腕上的皮筋,立在她身后给她扎头发,扯得头皮生疼,程爱粼呲牙咧嘴地直吸气。
“是不是疼?“
“不疼。”
程爱粼盛出炒面,两人狼吞虎咽地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