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痕不欲——芦苇芭蕉【完结+番外】
时间:2023-04-23 14:44:50

  盛怀初站起身:“我去吃些宵夜,你不必跟着了,早点歇着吧。”
  尹芝换了件没有药气的衣衫,应约下楼,到了餐厅,见桌上已摆了两个瓷盅,却没有伺候的人,纳闷地扶着椅背没有入座。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盛怀初正托着一个瓷盘过来,上面的蒸笼冒着白色水汽,应是刚蒸好的。
  尹芝见他仿佛很娴熟的样子,心里吃惊,家里这么多佣人,难道他过得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尹小姐怎么不坐?”
  “江先生不来么……”
  “他歇下了。”
  “盛先生自己动手,我怎好意思,其他人呢?”
  “我本来也没有远庖厨的习惯,再说一个宵夜而已,旁边有人杵着,反而不自在。”
第26章 .春云静走 ・ 羞月
  鱼汤是奶白色的,上面一层翠绿细葱,在浅淡油花里沉浮,鱼肉事先剃了刺,薄而脆韧,一道简单的家常菜色,花足了心思。
  尹芝喝了几口汤,盛怀初掀开了笼屉,里面的点心是水晶皮子,剔透得很:“这烧麦是虾肉馅的,晚上吃,不腻。”
  她依言夹了一个到小碟子里,慢慢吃着,吃完了见盛怀初未怎么动筷,只看着自己吃,便也放下筷子,啜了一口香茶,拿帕子掖掖嘴角。
  “我那天问盛先生为什么救我,这几日再想想,当时是多此一问了……” 她刚喝了一碗热汤,唇上嫣红,颊上带粉,弯弯的眼睛依旧清亮着。
  “尹小姐是不想知道了?”
  “盛先生知道公董局的作为,想必也知道我是什么人吧?”
  盛怀初看着她,微微一点头。
  “在督军府就知道,还是后来找人去查问了?” 她的语气冷下来,问得盛怀初猝不及防。
  “尹小姐……”
  他的解释被她打断了:“你几次相救是出于怜悯,还是别有用心,我后来想想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盛怀初正色道:“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尹芝摇摇头,失落得不明所以:“我是怕盛先生有什么误会,才要等你一回来,就说清楚。”
  她顿一顿,似是要把一盆水泼出去:“陈季棠在我这里拷问不出的事情,盛先生也得不到答案,不是我不愿说,而是真的不知道。”
  盛怀初往椅背上一靠,臂肘撑着扶手,指尖交叠,盯着她的眼睛:“你养伤的这些天,就是想了这些话要对我讲?”
  “是……” 尹芝看不出他的情绪,但心里明白自己刚才那番话应该是把他得罪透了,他现在将她赶出去,让她流落街头,或者打电话给公董局,来把她带走,都合情合理。
  “我这几日也想了许久,本不知道怎么对你开口,陌生男人的好意,尹小姐这样的年纪,又独身一人,理应避如蛇蝎。”
  盛怀初的话里不见怒火,眼里带上笑:“但今天从你那里捡到了一张我的相片,我就想……如果不说明白,以后要笑自己窝囊了吧。”
  尹芝的心突突跳起来,隔着一片沉默,不敢看他,徒劳地解释道:“我没有故意留你的照片,不过是夹在了书里的。”
  “尹小姐,你不必解释。” 盛怀初站起身,突然瞥见门外一片裙角,似是有人在那里站着。
  他转到吧台,给自己倒了杯波旁酒,没加冰便喝了一大口,走到尹芝身边,直接靠坐在餐桌上:“就像我,救了你也不必解释……男人没那么高尚,愿意不计成本救一个陌生女人,你说是为了什么?”
  尹芝看着他手里晃动的酒液,警觉起来:“那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
  “我救的人是你,怎么和你没关系?” 他说着弯下腰,一手覆在她的椅背上,木质的酒香萦绕:“我救你自然是为了你,别有用心,也用不到别人身上去。”
  她推开他的肩,侧身要起来,却被他一把揽住腰,轻轻一抬,放在了桌面上,两张脸靠得太近,反而什么都看不清了。
  尹芝侧过脸,火热的吻落在冰冷的耳垂上,炮弹击中山谷,烫人的风在里面回荡。
  “现在信了么?”
  “信什么?”
  她脑中茫然一片,凭着印象在他的伤口上一捏,果真听到闷哼一声,可那受伤的手依旧有力,制着她的腰不放。
  “信我的别有用心。” 盛怀初眼中几分迷醉,忽而压低声音:“别挣,有人在偷听,按我说的做。”
  尹芝不知他话里真假,下意识地信了,这大概就是救命之恩的魔力,再回过神来,已被他牵着手往外走。
  门外果真是有人的,逃得匆忙,来不及放轻步子。
  盛怀初佯装没有察觉,两条手臂结成一道直线,拉着她往前,仿佛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没有窥视,没有冷枪,也没有追兵。
  走到她房间门口,带路的人迟疑片刻,着迷地望了望她温柔灵动的眼睛,泛着红晕的脸色,心神恍惚:“别怕。”
  门开了,月亮羞涩起来,躲到浓云身后,房间里是未知的黑暗,门框重重一响,锁头落下来,走廊上的光也不见了。
  盛怀初不动声色地掐进自己的掌心,一阵锐痛让他清醒。
  他拉着她的手,在房间里摸索,没有光的地方,两颗晕眩的心跳了一场混乱且华丽的舞蹈,踢到了桌子,撞翻了椅背,花瓶咚的一声落在地上,也许破了,但水一定流了满地,花瓣也洒落开来,幽香处处。
  最后,薄纱的窗帘被人扯破,清脆的裂帛声,落下舞曲饱含余韵的尾音。
  他们终于一起摔到了软融融的布料上,木床吱呀叫了一声,合着喘息,暧昧无比。
  她把自己缩成一个团,像刺猬一样护着最柔软的心。
  一个爆栗猝不及防地敲过来,尹芝轻呼一声,又挨了两下,愤愤地看过去。
  “尹芝。” 盛怀初声音温柔,在她耳边低低道:“你知不知道有人要你命?”
  尹芝不做声,心里是清楚的。
  “不是我,但我知道他是谁,过了今晚,不会有人再问我为什么要救你,也不会有人要你的命了。”
  他说完这一句似是有些困意,在她耳垂上揉了揉,翻身背过去,过了半晌又道:“以后别让其他人这样敲你。”
  月亮又出来了,尹芝坐起身,对着一地狼藉,脑袋上的痛意已变成了暖意。
  名节这种东西,对大家闺秀而言比生命还重要,对一个将要去国离乡的人来说,一文不名。
  盛怀初呼吸渐缓,应该是睡着了,她轻轻下床,坐在窗前,看着床上的人。
  原来他在梦里是有表情的,眉毛和嘴角写满了喜怒哀乐,不过喜乐的时候少,哀怒的时候多,让人忍不住想替他抚平眉头。
  周护士捧着心口,她听完一段惊心动魄的壁角,赤着脚走回房里,上了床仍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脸也燥热起来。
  这个盛先生看着一本正经,也有这样放浪的时候,那个尹小姐看着不谙世事,不也是半推半就成了好事?
第27章 .春云静走 ・ 失物
  尹芝醒来的时候,天早亮了,昨晚的衣裳还齐整地穿在身上,身下躺的已不是窗前的小沙发了。
  有人将她抱回床上,绒布拖鞋排成一双。屋里的狼藉被人整理过,若不是无端失踪的半幅窗帘,莫名枯萎的重瓣茶花,连自己都无法相信昨晚发生的事吧。
  敲门声响起来,周护士隔着门:“尹小姐,醒了么?”
  她侧耳听着,门里没有动静,于是转了转门把,见是锁上的,又道:“我来给你换药,耽误了伤口,发了炎症可不好。”
  尹芝坐起身,走到门前又折返回来,匆匆换上睡衣,对着镜子左右看看,确定了与平时没什么两样,才给周护士开了门。
  周护士见她满面倦容,头发蓬乱着,衣扣也走错了洞,正是自己想象中的模样,关上门,笑着打趣道:“尹小姐,没睡好么?”
  尹芝点点头,人已经趟回了床上:“周护士气色这么好,想必一夜无梦。”
  周护士放下医箱,在房间里看了一圈,只道:“我的房间在一楼,昨个晚上外面闹猫了,被吵了一宿。”
  她说完见尹芝背过身去,手上解着扣子,露出雪白的肩头来,只淡淡答了句:“是么……”
  周护士揭开纱布,见伤口裂开些许,更是肯定了心中的想法,把药换好,嘱咐道:“养病的日子难熬,可也别再乱动啦,我今天要回医院一趟,拿些药回来,你自己仔细着点……”
  尹芝道了谢,待她把新纱布裹好,依旧没坐起身来,一副打算继续懒床的架势。
  周护士替她放好床帐,推门出去,恰遇上管家迎面走过来,后面跟着个拿托盘的娘姨,上面除了餐点,还有一小束带着晨露的茶花,插在素色瓷瓶里。
  管家礼貌地在房门上轻扣三下:“尹小姐,先生让我把早膳送到你房里,请你用过之后,去小客厅一趟。”
  尹芝站起身走到门前:“他……有没有说什么事?”
  “这个先生倒是没有说……”
  张副董听闻盛怀初从南京回来,第一个就要来登门拜访,大大小小的礼物自不必说,还将尹芝留在原先住处的东西收拾好了送过来,他话也说了,茶也喝了,赖着不走,执意要等物主亲自点看了再走。
  “这可怎么好,尹小姐有伤在身,也许不想下楼来。” 盛怀初状做为难,却也没将话说死。
  张副董圆脸堆笑:“尹小姐生气我理解,只是那一日的情形太过骇人……小姐的这一箱家私也数目颇巨,不当面点看了,以后若是扯不清,又有人说我鱼目混珠,李代桃僵,瞒天过海……”
  他连用了三个成语,生怕自己口中的那个“有人”不明白他的意思。
  盛怀初豁达一笑,开门见山:“张副董,上次是我未经查证,就将听来的风言风语说出来。您和陈公子让尹小姐走了,不也正好说明她不是尹家瑞的养女?上海那么大,姓尹的姑娘那么多……”
  张副董不能再同意了:“是这个话!”
  “尹小姐是我的朋友,她日后在上海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还请张副董多多照拂,别让人“一不小心”将她抓起来,一个年轻女孩子,哪里受得牢狱之苦?”
  “这是一定。” 张副董连连点头,忽而又道:“盛先生真不愧是钟主席信赖的人,事事都替他老人家想得周到!”
  盛怀初微微蹙眉,见他笑出一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熟稔,心中不甚明白,但也只得报以一笑,按铃叫了管家进来,吩咐了几句。
  尹芝坐在小客厅里,昨晚虽是做戏,现回想起来耳朵不知不觉烧了起来,等会儿见了面,怕是更有一分尴尬。
  盛怀初没让她久等,推门进来,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昨晚睡得好不好?”
  尹芝见他问得自然极了,倒显得自己的难为情很多余,便也收起心中忸怩:“睡得很好,周护士说昨夜花园里闹猫,吵了她一宿,可我什么也没听到。”
  “闹猫?周护士是属老鼠的么?” 盛怀初见她抿住了嘴,似在忍笑,两片唇瓣放开后愈发娇红,也不知是不是后悔了,促狭道:“只要有老鼠,大概今晚还会闹猫。”
  管家站在一旁,忍不住了:“先生,家里真的有老鼠么……我也没听到有猫叫啊。” 他是个极有操守的管家,此刻苦下脸,满是失职的歉意。
  一个玩笑伤害了无辜的人,尹芝看着,于心不忍,正了正脸色:“盛先生找我来,有什么事么?”
  “不是什么大事。” 他使了个眼色,管家退出去,远远守在门口。
  “有一位尹小姐的访客,找到了我这里……”
  “访客?是什么人?”
  “是公董局的张副董,那一日就是他行了个方便,陈季棠才会放我们离开。”
  尹芝隐约记起那天和陈季棠在一起的人:“我不认识他……”
  “今天他将你留在住处的东西送了来,说要当面与你清点交接……尹小姐若是不想见他,列个单子给我,我替你核对了,打发他走也可以。” 他说着从茶几上的笔墨匣里拿出纸笔,递了过去。
  尹芝没有接过来:“我和他当面清点也好,毕竟承了人家的情,道谢也是应该的。”
  盛怀初有些意外,将纸笔收回去,叫管家去请张副董过来,见尹芝目光灼灼,若有所思,宽慰道:“我已经与他谈过了,将来不论是他,还是陈季棠都不会再为难你了。”
  说话间,张副董已经到了。
  “这位就是尹小姐吧!” 他虽然胖,身体灵活得很,三两步走到尹芝面前,眯着眼瞧了个仔细,放下箱子,便打算在尹芝身边坐下。
  盛怀初眼疾手快,站起身一把扶住了他的臂膀,又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张副董,这边更宽敞些。”
  张副董看看尹芝和盛怀初,又看看自己,讪讪笑着:“盛先生想得周到,年轻就是好,不像我,光是喝水也会长肉。”
  盛怀初走在尹芝身边坐下:“哪里的话,您是老当益壮,枪法之准,不减当年!”
  “过奖了,我们来说正事,说正事!” 张副董嘴上客气着,脸已没了笑意,他将两个箱子分别打开,大箱子里是衣服首饰,小箱子里又有一个小匣子,打开来整整齐齐码了十几根金条,成色皆是足赤,价值不菲。
  “尹小姐仔细看看,我就怕手下的人有疏忽,遗漏了什么。”
  尹芝一眼扫过两个箱子,那箱衣服看着齐整,仿佛没人动过,银元和金条的数目大差不差,汇票也在,便将箱子合起来:“没有什么遗漏,上一次和今天都有劳您了。”
  “哪里的话,尹小姐是盛先生的朋友。”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匆匆而过:“尹小姐的事就是盛先生的事,盛先生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后万不要这么见外了!”
  尹芝被他看得不自在,站起身:“我身上有伤,今日便少陪了。”
  盛怀初让管家替她将箱子提回房里,自己则亲自送张副董出去。
  尹芝回到房中,将门锁好,打开大箱子,衣服首饰通通倒出来,找到箱子上的暗格,打开来一看里面空空如也,脸色煞的一白,关上箱子就要起身下楼,可手握到了门把又停住了,颓然地坐在地上。
  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如今便是要回来了又有什么用!
  张副董走到门口,突然一拍脑袋:“看我这个记性!”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船票,递到盛怀初手上:“差点误了尹小姐的事,请替我交给她!”
第28章 .春云静走 ・ 同窗
  盛怀初坐在案前,盯着那张船票,静默不语。
  “时候不早了。”
  江朴在一旁提醒,钟夫人的船中午靠岸,他已替盛怀初备好了车,要去接风。
  盛怀初应了一声,依旧坐着不走,拿起听筒,打去了轮船局局长那里,只说有一位朋友买了十几日后英国轮船公司往檀香山的船票,日期处污损了,不知还能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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