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痕不欲——芦苇芭蕉【完结+番外】
时间:2023-04-23 14:44:50

  盛怀兰拿起茶杯啜了一口,瞥见她手腕上淡淡的淤痕:“不是我想编排你,只是说出症结所在,季棠早也无事晚也无事,偏偏在你一夜未归之后入了狱…你昨晚上是和怀初在一起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别急啊,我是打算帮你的,一个是我亲弟弟,一个是我继子,他们两个反目,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帮我?”
  “也是帮所有人,包括我那可怜的弟媳妇……你那个孩子是谁的,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了,怀初如今是不会轻易让你们走的,火车客轮你坐不得,可经家的货轮,向来是无人敢查的,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替你安排妥当。”
  “我走了,季棠便能从牢里出来?如今他是为什么入的狱,都还不知道。”
  盛怀兰嘴上说是帮她,可等真的上了经家的船,一条命便捏在别人手上了,她的好意,尹芝自然不信。
  “他打了打不得的人……还不是因为你。只要你走了,便不会有人再为难他。”
  “你要我答应你什么条件?” 想着陈季棠出门前的模样,尹芝不由得信了。
  “你立一份文书,把那孩子交由我抚养,他到底是怀初的骨血,我不会亏待他的,将来时机到了,再认祖归宗记到怀初名下……”
  尹芝刷的站起来:“不可能。” 她们打的是这样的主意,无异于剜她的心肝。
  雅间门开了,经夫人进了来,见了尹芝冷冷一笑,递了张文书给盛怀兰:“谈得如何了?杜太太家离这里不远,她答应了替我做个见证。”
  盛怀兰把那文书展开来,塞到尹芝手中:“我知道,你自然是舍不得的,但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少了一个来路不明的母亲,却多了个手握实权的父亲……再者,你这样的品貌人才,若是没有孩子拖累,有的是前程,何必拘在两个男人中间,过不得安生的日子。”
  尹芝推门往外走:“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无妨,你别急着拒绝,再考虑几日……” 盛怀兰还欲再劝什么。
  经夫人走到门口张望,见尹芝的背影消失在连廊尽头,才转过头来道:“这法子真的行么?若是她闹到怀初那里……”
  “不会的,一来那文书上没有我们一点把柄,再者,她找谁都不会去找怀初的。她若要回头,便不会等到现在,昨晚上怀初也不会受伤了……”
  尹芝走在街上,仿佛看了一场戏,台上唱的人太多,一起出来谢幕,观众只她一个。
  唯一能帮她离开的人,如今身陷囹圄,另有一群虎视眈眈的女人,明目张胆地算计她的孩子。
  夜雨说来就来,一瓢瓢浇到地上,人群四散,挤不上电车的便躲在屋檐下,找不到屋檐避雨的只能继续往前走。
  黑汽车疾驰过来,溅起的水花把一众行人泼散了,车上下来个人,走到人群里拉住一个女子不放手。
  “我二姐找你什么事,她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尹芝抬起头,雨水立时砸到眼睛里,什么也看不清了。
  盛怀初揽住她的肩,想将她带进车里,尹芝想起了什么,甩来他的手,快步往前走。四散的行人渐渐找到了避雨的地方,路上只剩下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不远处还缀着辆汽车。
  一到雨天,小食摊便发了愁,摊主卖力地招呼着:“客人进来避避雨,吃一碗热元宵。”
  尹芝在雨棚的条凳上坐下,她不上盛怀初的车,却有话要问他。
  摊主见那男人也在女人身边坐定了,殷勤上前问道:“有豆沙,花生,芝麻,玫瑰馅的,客人想吃哪个?”
  “豆沙。” 尹芝先道。
  “两碗。” 盛怀初脱下外套,两人都湿透了,谁也没比谁好一点:“你冷不冷?”
  尹芝摇摇头:“陈季棠被抓到牢房里去了,我还不知道他被关在哪里,又是为的什么事。”
  盛怀初早料到她会问起陈季棠的事,心中还是免不了一阵吃味,避重就轻道:“他犯了些事,如今有人要为难他,给他网罗了个罪名,将他暂时关进牢里,也是为了他的安全。”
  “犯了什么事?打人么?”
  “那倒是其次,你不要问了,他自己恐怕也不想你知道。你去见我二姐,也是为了陈季棠的事。”
  尹芝听他不肯再透露更多,便只点点头。
  好在这时摊主端了热腾腾两碗元宵上来,彼此的脸都被浓浓水汽罩住了,再多的情绪,也无人看见。
  尹芝拿起汤勺搅着,那热气刚散了些,又浓浓涌上来:“经小姐……你的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那摊主自然听见了,本以为他们是夫妻或恋人,这会儿不好意思再听下去,远远避开了。
  “你也认识她,何须来问我?” 比起陈季棠,盛怀初更不愿听她提起经晚颐,他的婚姻,是对两个女人犯下的罪,一个是放不下他的,一个是他放不下的。
  “她在学校里,是个温柔的先生,罚学生下不去狠手,我记得她给校工一笔钱,让他们照顾流浪猫,想必也是心慈仁善的人,也许还很喜欢孩子……”
  盛怀初原先听得云里雾里,听到最后一句听,突然阴沉下脸色:“你在想什么?我二姐跟你说了什么!”
  “只说了季棠的事。” 尹芝摇摇头,一滴水落到瓷白的碗里,也不知是雨还是泪,与兜兜分别的念头在脑中走一遭都是煎熬,她做不到。
第127章 .掷果分香 ・ 罪行
  盛怀初端起尹芝面前的碗,和自己的换了,提勺喝了一口,只觉得苦,元宵汤里放了糖桂花,她那一滴眼泪,还是被他尝出了味道。
  自从上次拿尹芝作威胁后,盛怀兰家里的电话便一直被他监听着,她们刚才在雅间里说了什么,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袖手旁观到现在,就是要让尹芝明白,血浓于水,他才是她们母子唯一的倚靠。
  没成想她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也一句不同自己讲,只问了经晚颐的为人,不知作的什么打算。
  他按捺住忧心:“昨晚上是我昏了头,今天也被人教训过了,没还手……就算陈季棠将来再打我,我也认了,不后悔。”
  昨晚的事尹芝不想再提,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心软前又转到桌上竹筒里胡乱插着的瓷勺上,一只只都指在不同的方向。盛怀兰口中那巴掌印子,虽然已经淡了,留心还是看得出来。
  她要怎么做,陈季棠关在牢里,兜兜被人觊觎,自己则困在这座城里,无能为力。
  “陈季棠犯的,是要命的事么?”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为何陈季棠偏偏这时候犯事,她已无力再问:“无论如何,请你救救他,别让他丢了性命,不为别的,他曾冒着生命危险,救过你的儿子……又求你徇私了,我知道你是最不爱徇私的人……”
  尹芝见他不说话,恍惚间又似回到三年前,她那时也求过他,结局并不好,如今自己和兜兜欠陈季棠的恩情,不该逼着他来还的,这么想着心里的忐忑也归于平静:“你为难,便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外头雨小了,黄包车夫们还在避雨,所幸一辆电车远远过来了,正往她要去的地方开。尹芝打开手包,盛怀兰给的那张文书还在里面,早在雨水中揉烂了,她翻钱出来,放在桌上,身下条凳一动:“我先走了,家里有人在等。”
  也许陈季棠于她而言是另一个尹家瑞,当年他多希望尹家瑞还活着。盛怀初心里好受了些:“你就是为了报恩,才嫁给他的?”
  尹芝怔住了,这问题她自己都不敢问自己,电车轰隆隆过来,她正好装作没听见。
  “我要走了。”
  “我答应你。” 盛怀初握住她的手,本来也没打算要陈季棠的性命,如今明白了她的心思,也不知该喜该悲,只恨那时候去救兜兜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尹芝听他这样讲,脚下一顿:“真的?”
  “但你也要答应我,我想见你的时候,不要躲着我。”
  他总是这样,背德的话也能说得如此坦荡。
  尹芝回到住处,当晚就发起了高烧。阿怜拧了一夜的冷毛巾,第二天早上才退了温度,哪知道一过中午又烧了起来,淋了一场雨,拖了两三天才好,人也消瘦了。
  “有位盛先生来过,阮九同将他拦在楼下不让进来。” 尹芝在喝粥,刘妈趁阿怜不在,随口提了一句,不为别的,就为着那一张和兜兜肖似的脸,她照顾了这对母子两年多,早多出些主仆之外的情谊,与一心向着陈季棠的阿怜不同,刘妈的心是向着尹芝的。
  “嗯,我知道了。”
  刘妈见她反应平淡,又道:“恐怕是为了陈军长的事来的,昨个我听后厨的人嚼舌头,又说是门卫那里听见的,陈军长和他父亲的死有干系。”
  盛怀初不肯讲的,原来是这样的事,尹芝手上的勺子一顿,半晌才道:“这不是小事,没凭没据的,不要乱传。”
  “我哪里指望想这种事是真的,不论怎样总是亲爹,想想便怕人,但愿不是真的,只是好像还有人证呢。”
  刘妈想着尹芝前几天夜里未归,衣裳也换过了,正打算借此机会问问,却听阿怜的脚步声近了,只得闭上嘴,收了粥碗出去:“我去看看兜兜。”
  电话铃响了,尹芝要下床去接,已被阿怜抢了先,盛怀初已认出这个女仆人的声音,前几次一说出自己的名字,便被挂断了,这回索性不出声了。
  “喂,喂……” 阿怜懊恼道:“不知道什么人恶作剧,一天打好几回,我看把电话搁起来,叫他打不过来才好。”
  “你放着,下次我来接。” 尹芝隐约猜到是谁,有点心虚,还是吩咐她道:“万一是要紧事,不要耽搁了。”
  阿怜嘴上应着,还是放心不下,一直留意着电话,等到下午电话来了又抢着去接,这一回倒是个女人的声音,说是尹芝的朋友,听说她大病初愈,只留下了名字和一个西餐厅的地址,道是她们一起去过的,约她三天后见面。
  那女人的名字尹芝不认得,饭店倒是有几分耳熟,仔细一回想,正是她和盛怀初重逢的地方。
  从这一时起,她脑中的念头,五分钟便要换一次,一颗心似在火上烤似的,果真又病了下去。
  陈季棠惹上的麻烦也许真的很大,经夫人和盛怀兰合力,自己恐怕不是对手。不去,一切难题都不会有转机,去了,这一辈子都要和他纠缠不休。
  华懋饭店那天晚上,她不是自愿的,可这一回,脚却是长在她自己身上的。
  盛怀初在等她自己回到他身边来,唯有这个法子了。他早犯了罪了,他们重逢的那天起便注定如此,恐怕只有等她和自己一样,也犯下背德的罪行,才能心甘情愿留下来吧。
  也许是天意,尹芝的病到了约定的日子便突然好了。送来的饭她吃了不少,下午精神不错,陪着兜兜玩了一阵,傍晚的时候,回房换了衣裳。
  阿怜收着案上的报纸,惊奇道:“刚病好,出去仔细又受凉。” 她不识几个字,自然看不懂摊开的那页,写的正是自家军长弑父的大新闻。
  “拿条披肩给我。”
  “是去见前几日打了电话来的那个女朋友吧,我让阮九同准备车。” 阿怜见她衣裳穿得素,特意翻了件颜色鲜亮的披肩递过去。
  “嗯,” 尹芝把手表套在腕子上:“让阮九同歇着吧,他这几日一直在打听消息。”
第128章 .掷果分香 ・ 碗匙
  与上回冷清的样子大不相同,餐厅里几乎客满了。
  礼拜五的晚上,有爵士乐演出,弹钢琴吹小号的是白人,其余几个黑皮肤,尤其弹班卓琴的那个,头发都花白了,领结系得松垮,弹了一半从椅子上起身,跨起一只脚,很沉浸在自己的节奏中。
  台下昏暗,每张圆桌上点一盏蜡烛灯,只照得见杯盘,观众谁也看不清谁,陶醉的陶醉,暧昧的暧昧,亦很自在。
  尹芝一进门,领班便认出她来,朝那迎客的侍应生摆摆手,亲自迎上去。
  “尹小姐,您的朋友已经到了,请跟我来。”
  尹芝点点头,一边跟着他走,一边往那黑压压的人群看去,恰好一支曲子完了,观众纷纷鼓掌叫好,无人像在等人。
  领班走进大厅后面廊道,在一处小门前停下,拿起墙上的内线电话:“人到了。” 他话音刚落,那门上的电锁便开了,门后是一人宽的两折楼梯,一侧墙上的云石壁灯也亮了起来:“尹小姐请吧。”
  “不在餐厅里么?上面是什么地方?”
  “我也没上去过。” 那领班依旧陪着笑脸:“盛先生已经等了多时了。”
  尹芝踏上楼梯两三步,身后的门便带上了,前一秒或许还可反悔,这一刻没了退路,脚步反倒轻快起来。
  楼梯的尽头是另一扇半开的门。
  “你来了。” 盛怀初见她在门口停了停,也不知是如何耐下性子的,依旧坐在沙发上,没站起来。
  “过来坐。”
  看着她向自己走过来,每一步都踏在他心尖上。
  尹芝没有一点扭捏,在他身边不近不远的地方坐下:“没想到楼上还有这样的地方。”
  这房间是个会客室的模样,只两张沙发,一套办公桌椅,深色的护墙板连着吊顶,想必隔音很好,只隐约听得见楼下的曲调,从那一整面天鹅绒窗帘后面传过来。
  “今天下面人多,太吵了,我们就算坐在一张桌子上,恐怕谁也听不见谁……”
  “楼下的确热闹,曲子很欢快。”
  “要不要看演出?”
  “好啊。” 尹芝以为他是要下楼去的意思。
  “这种曲子,初一听我也觉得很欢快,听久了又觉得一会儿怒,一会儿悲,临了总要发上一阵疯。” 盛怀初说着,起身关了灯,拉开窗帘。
  拱形的窗对着楼下的拱形舞台,舞台上的人正是演奏到要发疯的时候,仿佛要把手上的乐器弄坏了才肯罢休。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递过来一杯饮料:“慢慢喝,我加了一点杜松子酒。”
  “嗯。” 尹芝接过来,就着微光喝下小一口,尝不出一点酒味,于是又喝了一大口,胃里渐渐热起来:“这一类曲子大概有很多,总不至于每首都一样吧。”
  这样不着边际的话题,也要一直讲下去,两个人的房间,没人说话,便只余耳边温热的呼吸声了。
  盛怀初把手中的杯子搁在膝头,靠近她的那条臂膀架在沙发背上。
  “其实这些曲子不一定是事先谱好的,三五个相熟的人,各挑一样称手的乐器,簧管领一段,萨克斯领一段,那些人也不是乐师,大概生来就通些乐理的,码头上,仓库里,想起一出是一出,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听,总之这会儿是开心的,哪怕片刻后又没有自由可言了。”
  尹芝有些不信:“你又不是他们,怎么知道?”
  她一侧身才发现两个人的脸也靠得这样近,微怔着转回去,肩膀已被身后围上来的手轻轻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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