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痕不欲——芦苇芭蕉【完结+番外】
时间:2023-04-23 14:44:50

  “带着兜兜,跟我一道回南京。”
  “从前说好,我是不会去南京的。”
  “可经晚颐本该在日本的,这会儿却在上海,我不放心你们。”
  “不放心什么?因为我对不起她,所以她会来害我?”
  “也不是……”
  “还是怕我妒忌她?会对她不利?”
  “你不要胡言乱语,我都说了,那孩子不是我的。”
  只怕又要闹出不快来,盛怀初没再坚持,将江朴留在了上海,让他一边照看着尹芝那里的安全,一边派人盯着佟少俊,一旦有了经晚颐的消息,便通知他。
  本打算亲自留在上海的,北边战事突然爆发了,他分身乏术,唐叔覃和俄国人剑拔弩张,终于擦枪走火,没能等到绥芬河化冻的那天。
  起先唐叔覃赢了几场容易仗,俄国增兵之后,局势便大不同了。
  仗一打起来,留在上海的白俄人处境便尴尬了,开在老城区的白俄店铺被砸了不少,一部分是头脑发热的学生带头,更多的还是一些游手好闲之徒,为了乘乱捞些好处。
  渐渐地租界里的白俄人也遭了殃,更有眼拙者分不清,只当洋人都是一样的,连英美法各国的商铺也砸了几家。政府加派了警力巡逻,收效甚微,最后还是请了杜乐镛出面打点,才将乱局稳定下来。
  盛怀初这一阵忙得日夜颠倒,唐叔覃接连吃了几场败仗,大大出乎南京政府的意料,要知道俄国只派了八万远东军,是唐叔覃和陈季棠的兵力的四分之一。
  日俄战争之后,日本的军力便远在俄国之上,如果唐叔覃被俄国人当绣花枕头一样打在地上,只怕日本人也会按捺不住,过来踩上两脚。
  所以这一仗非赢不可,输了只有万劫不复的下场。
  可是一提到要增兵多少,手握重兵的几位军长却一起含糊了,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舍不得割肉去成就别人的胜仗。俄国派来的都是打了多年内战的老兵,若是临时训练新兵送去,不过是当炮灰受死。
  盛怀初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江朴派去的人,跟了佟少俊一阵子,终于有了结果。
  经晚颐身子越发笨重,轻易不再出门了,小家伙已学会踢她肚子了。本对这孩子没什么感情,打算一生出来就托佟少俊送去乡下的,如今也渐渐不舍起来。
  这一日门铃响了,却比佟少俊和她约定见面的时间早了,娘姨去应了门。
  她是佟少俊替经晚颐聘来的,不认识盛怀初,见是位打扮得体的先生,便请他在门外等着,自己上楼请示。
  经晚颐从二楼的窗口望下去,吓得跌坐在沙发上,定了定神,和娘姨确认道:“他说来找什么人的?”
  “佟小姐。”
  “你去跟他说,这里没有佟小姐,他找错地方了。” 经晚颐一面吩咐,一面拿起电话打到了佟公馆,可是佟少俊已出门了,正在来这里的路上。
  娘姨下楼按着经晚颐的原话答了,却听那位先生道:“你去再通报一声,我不是要找佟少俊麻烦,不过夫妻一场,既然来了,还是将话说清楚的好。”
  原来是夫妻,那娘姨拿了丰厚的工钱,也不多问经晚颐的身份,如今逃家的妻子被丈夫找上门来,她也怕被牵连,连忙闩上门,上去回话。
  经晚颐早在楼上听清了盛怀初的话,心知躲不过了,便让娘姨放他上来,自己则坐到床上,侧过身来,把厚被子往身上一堆,能瞒一时算一时吧。
  盛怀初坐在沙发上,娘姨送了茶来,经晚颐吩咐道:“你去楼下待着吧。” 又悄悄往他脸上看去,仿佛不是生气的模样,心中更是没了底。
  “我刚去日本,那朋友便摊上了麻烦,这才回到上海来,走的时候大张旗鼓,也是怕丢人现眼,才打算过一阵子再回去。” 临时编了个幌子,也不知道拙劣与否,再去看他,脸上竟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不必费心思想说辞了,我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这个孩子是什么人的,你愿意说,我听听便罢了,不愿意说也没有关系。”
  大概是被他漫不经心的态度刺痛了,经晚颐苦笑一声,几乎是自取其辱道:“你这么说,我倒不明白了,你是我丈夫,这个孩子难道不是你的么?”
  “我没那么糊涂,再说真是我们的孩子,你怎么会怀孕了,反而一个人躲在这里,连父母都一起瞒着呢?岳父岳母也是明白人,不然现在就让人去请他们过来问问?”
  “不要……” 经晚颐看着他条理分明地与自己理论,心里凉透了,她给他戴了这么一大顶绿帽子,他是一点怒气也没有的。
  盛怀初见她流了泪,拿出一方手帕放在床头柜上:“别哭了,伤身,对你腹中的孩子也不好,我想你既然躲在这里,便是想将孩子生下来的,将来有什么打算么?”
  经晚颐就算原来有什么打算,如今也全乱了,眼泪倒是流的更急了。
  盛怀初软下声音:“这件事,我也难辞其咎,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你在先,可如今总得想个办法,顾全了大家的体面,你说是不是?”
第138章 .投木报琼 ・ 怀表
  女人一旦有了孩子,便身不由己了。
  经晚颐听盛怀初说,可以让她把孩子养在身边,将信将疑:“真的?”
  “除非你自己不想见到这孩子。”
  “那倒不是……” 她几乎不敢想,难道这是要和她修好?
  “但我们夫妻的姻缘也该做个了断了。” 盛怀初见她身子震了震,缓和一下语调,又道:“有些人我终究忘不了,这是我的错,结婚那会儿,你尊了父母之命,而我也诸多考量……幸而如今你觅得有缘人,我们不如放过彼此。”
  “你要离婚?不行。” 虽在意料之中,于她而言,现在断不是离婚的好时候,若盛怀初没了顾忌,放出风声来,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她的名声就毁尽了,连娘家也要被拖累。
  “嗯……这孩子的生父,是个可靠的人么?” 盛怀初想了想,不打算闹得太难看,无论如何她得有条稳妥的退路,才能爽快答应。
  经晚颐低头垂泪:“我和他已没有联系了,只是一时脑热的事……我是没想过要和你离婚的,便是父母和二姐那边也不好交待。”
  北边的仗胜负未分,经家是他不得不顾忌的盟友。盛怀初明白,闹出一桩丑闻来,对自己也没有好处,何况他也有弱点,尹芝和兜兜还在上海呢。
  “这婚必是要离的,时间却可以商量,等你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将养一阵子亦可……我二姐你不用担心,不过岳父岳母那里还要你自己去交待。”
  “你是说你可以认下这个孩子?”
  “让他的出身少些难堪罢了!离婚协议上会写明,我可以付一笔赡养费,将来孩子归你,与我没有关系。”
  “你让我想一想。”
  楼下传来一阵喧闹,想必是佟少俊到了,被人挡着,动了手,打不过,正在那里发脾气。
  “好,过几天我会让律师带着文书过来,离婚日期就定在一年之后,你若是签了,也不要躲在上海了,回南京好好休养。”
  “我先看看文书上怎么说的。” 经晚颐斟酌着,这也许是她最好的选择,就算有什么转圜的法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想出来的。
  “还有一件事,你这孩子的身世,我可以替你瞒着所有人,但有一个人,你得帮我澄清了,哪怕在电话里也可以……那天在街上,她先瞧见你的,也看出你怀孕了,不过你放心,她就算知道了原委,也是不会和别人讲的。”
  经晚颐听着他下楼的声音,握着被子的手指突然钻心一痛,指甲断了,血洇了一片红。
  要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太太,在丈夫外面的姘头面前抖出自己见不得人的隐秘,活了二十多年,这样的奇耻大辱,闻所未闻。
  他把那个女人捧在心上,把自己踩在地上,一点犹豫也无。
  可她又能怎么样呢?盛怀初向来是面上和煦,听着是在和你商量,其实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佟少俊被撵走了,电话线也被掐断了,楼下有他派来的人守着。自己的处境又聋又哑,不答应又能怎样,恐怕不明不白地死了,也无人说得出是谁下的手。
  过了几日,经晚颐果真签了字,律师带了文书到南京来给盛怀初过目,送走了人,他一桩心事终于了却,拿起电话刚要拨出去,急急的敲门声又响了。
  是军部的机要秘书。南京政府的增援还在往东北的路上,俄国已经派出了舰队,在三江口大败唐叔覃的江防部队,原先靠着人数优势勉力维持的平局,一下子被打破了,仅一场水战便阵亡千余东北军,士气低落。
  而俄国的增援却源源不断,仿佛那场席卷俄国全境的饥荒不是真的,要不然便是莫斯科下了决心,拼着饿死半数的人口,也要咬住这条异国他乡的铁路不放,实在令人费解。
  又过了几天,唐叔覃发来电报,言语间已有些言和的意思,自己却不愿丢这个人,指望着南京政府派人去斡旋。他这时候恐怕已明白了,唐老帅按兵不动多年,和俄国人日本人虚与委蛇,不是不想打,怕打不过硬打,把自己那纸糊的架子打塌了。
  一抬塌了的架子,护不住他的子孙,也护不住东北的百姓。
  更坏的消息接踵而来,陈季棠的指挥部被俄国的空军投了两颗燃烧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消息过了两天已登上了上海几家报纸的头条,让人没法不知道。
  尹芝忽而想到这个月都快到月底了,聂玉芳还没有转寄信件过来,隐隐后怕,那报纸上讲的是真的。
  忍了这些时日,终是将陈季棠的几封来信拆开看了。
  前几封讲的都是些生活起居的小事,天气如何冷,洗完的衣服冻成了冰,还是得往身上穿,酒又是如何的烈,差点一杯倒。
  最后一封信,却一改之前戏谑轻松的语气,落款的日期是两个月前,那时鏖战正酣,信也写得简短:最近总想,这辈子做过什么后悔事没有?也许当时就该把你关在小东门捕房里,不该心软,见你害怕才把你带到家里去,不然少了多少麻烦事。
  还有一件事,想着你这样狠心待我,不告诉你罢了,可是又怕自己做了鬼还要后悔。
  上次来东北,有位夫人救了我,可能是你的生母,只是她的身份太过敏感,不能在信里提及,如果有机会再见面,便亲口告诉你,如果没机会了,我的东西被送回上海的时候,里面有块怀表,记得想办法要过来看看。
  还有,摩尔登糖这种东西,不必拘着兜兜,吃多了他自然晓得节制,越是不给越是想要,这一点我感同身受。
  书房的门已被刘妈敲了半晌,尹芝回过神来,开了锁:“什么事?”
  “诶,小姐你在里头干什么,是盛先生的电话呢。”
  如今盛怀初打电话过来,也习惯报上姓名了。
  “我晓得了,你去忙吧。”
  尹芝将信锁回抽屉里,理了理心神才接起电话来。
  “刚才在干什么呢,我听刘妈敲了那么久的门。”
  “没什么,没见听罢了……”
  “陈季棠的事,想必你在报纸上也看见了,不必太过担心,现在什么也没找到,人大抵还活着,唐叔覃尽力在找了……”
  “嗯……”
  “过两天派人来接你,我如今走不开,去不了上海,而且南京这里消息也来得快些。”
  尹芝想了想,终于道:“好,可是我不打算带兜兜去,所以不能待太久。”
  “嗯。” 盛怀初见她终于答应来南京,心中一喜,这时再吃一个不知死活的人的醋,仿佛也没有必要了。
第139章 .投木报琼 ・ 无隙
  芍药开了一院子,汤山的初夏比别处来得早些,窗开着,暖风携着一缕花香,正是怡人的时节。
  “冬天来还可以泡温泉,这会儿有些热了,除非天气再转凉。” 盛怀初比尹芝晚到一些,下午三点多,还不到晚饭时间。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 尹芝正开了藤箱安置行李,衣橱里挂了半壁衣裳,都是男式家常款,看来他这个冬天的确没少来。
  盛怀初走到她背后,两手插在裤兜里,惬意地靠在床柱:“有些事在这里办是一样的,要进城不过一个小时的路。”
  尹芝随意拿了件衣裳出来,挂着预备明天穿,其余的仍收在箱子里,放到橱底。
  “那件倒没见你穿过,新买的么?”
  “也穿了一年多了。” 她以为他是说是挂着的这件,顺手抚了抚皱褶。
  “不是这件,箱子里细带子绯色的那件。” 他说着顺势靠过来,很自然地揽过她的腰,橱门半开,刚好将他们的身影遮住了,就算开着窗,廊上路过的人也看不见。
  绯色的那件是薄绸睡裙,从前春枝送的,她没穿过,不知刘妈从哪个角落翻出来,放进了行李里。
  “旧的,带错了,早不穿了。”
  “唔,我倒觉得颜色很好。”
  也有大半月没见面了,尹芝晓得他的暗示,只是这会儿天还大亮着,她实在没那个心思,于是按住他的手,回过身来:“趁着太阳没下山,出去走走?”
  盛怀初想了想,在她颊上啄一口,没再缠着,起身拿了外套:“好啊,正巧我这里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她想着也许是东北的战事有关,下意识问出口来。
  “别心急,我们边走边说。”
  两人换了轻便的鞋子,沿一人宽的石砌小道上山,道旁的山涧潺潺,暖雾氤氲,与他们的脚步擦身而过。
  盛怀初走在前头,手背在身后,等不到她来牵,索性停下来,递出一只手去。
  尹芝抬起头,枝叶间阳光闪烁,抬手在额头上挡了挡才看清他的动作:“爬山呢,一个人没踏稳,两个都摔下去怎么办?”
  盛怀初往下走了一步,侧过身,还是牵过她的手来:“那你走前面,摔了我给你垫着。”
  随员跟在后面,想必是听到这句话里的暧昧,此刻都颇有眼色地等着。
  尹芝回头看了看,有些不自在,还是依着他,走到了前面去。
  快到了半山腰,沿途出现几个石凳,盛怀初叫后面的人不必再跟着,和尹芝两个人又往上走了一段,枝蔓尽头是一片开阔草甸,来时的那个院子和不远处的小镇静静卧在山脚,远处群山连绵,难穷望眼。
  “和你在一起,不管做什么,总觉得像是头一次。” 他这句话有些没由来。
  “一起爬山的确是头一次。”
  “也许是我们见面的时间太少了,又总顾忌这个那个,不过以后好了……”
  “以后?” 尹芝不甚明白,以后又有什么不一样。
  “我离婚了,经晚颐已经签了字。”
  这件事他要当面告诉她,不然也不会等到现在才说:“只是暂时不好声张,等到一年之后,我把手边的事都处理完……”
  尹芝不动声色,慢慢抽回手,盛怀初顿了顿:“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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