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离没有开腔，而是抬头向上看去。
梁弋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们两个人刚刚离开竹岛村所在的小岛没有多远，头顶上，便被一朵黑云盖住了。
第50章
浪陡然急了起来。
小船晃动得更加剧烈,姜南离在船上待惯了不觉得什么，挪了挪脚便重新稳住了身形。
反倒是梁弋这个路上跑的，一时有些站不稳,整个人往后仰去。
腰间一紧,梁弋被姜南离甩出来的骨鞭撑住了。
“站稳了。”姜南离道,声音落下，骨鞭撤回,顶在梁弋腰上的力撤去,他晃了晃，才堪堪站稳。
只是这一遭,两个人靠得极近。
姜南离坐在船舱上的木板上,梁弋自是笼着她,斜站着。
梁弋的喉结上下颤了颤，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了姜南离的唇上。
“我……”梁弋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便察觉到船身一震,头顶有雨砸了下来。
姜南离抬眸看了一眼头顶，伸手拉住了梁弋的胳膊,符咒顺着她的动作贴在了梁弋的衣服上。
姜南离站起身，翻身跳进了海里,梁弋被她拉着,一起跳了进去。
他们离柳苗苗说的珊瑚群还有一段距离，可那艘小船显然不能支撑着驶到目的地。
左右都是要有一段距离,不过是长短的问题。
姜南离一开始要梁弋租一艘船,也不是为了能坐船到目的地,而是免得被人看见他们两个人手拉着手跳海，惹出些难以处理的麻烦和误会。
刚刚跳进海里时,海水一下子涌了上来，将两个人包裹住了。
梁弋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海水，睁开了眼。
他们在的地方还不算深，光尚能透过海面传到下方来，周围有些成群的小鱼，绕着他们打着转。
姜南离抬手指了指南方，双腿一摆，像是一条灵活的鱼，游了出去。
海水当中比起海面上，要平静许多。
雷声砸下来，穿过海水，落到梁弋耳朵里时，变得沉闷，他抬头看了眼上方，也跟上了姜南离的动作。
一路上，姜南离没有再说话。
梁弋跟在她身后，仔细打量了周遭。
起初，还是有些浅海鱼，他们从浅海鱼群中穿过时，会将那些小鱼的阵型打乱，等他们游过，那些鱼群便又变回了原样。
只是越往难走，这样的鱼群越少。视野里的光亮也越少。
越过一片礁石，梁弋停了下来。
姜南离也停了下来，他们面前，是已经枯死的珊瑚群。
珊瑚群背后，是一个峡谷，密不透光，幽深的海水看不见底。
姜南离飘在峡谷上方，视线向下投去，什么都看不见。
梁弋停在了姜南离身侧，转过头，投去询问的目光。
姜南离捻了一枚照明诀，光亮从她掌心当中滚落，直直地往下坠去。
像是一枚流星，带出来的光，将黝黑的海水照亮了一瞬。
几乎是在照明诀下坠的同时，一群有胳膊长短的鱼飞速上游。
梁弋眼瞧着那些原本长相正常的鱼一点点地扭曲变形，鱼骨刺破了皮肤，顶端带血。
那些鱼这样快地上升，应该死了才是。
可它们不光没死，反倒直勾勾地朝着姜南离他们的方向而来。
小黑猫变大了两倍，朝着鱼群冲去。
姜南离和梁弋一左一右，落在黑猫身后。
领头的那条鱼被小黑猫撞翻，重重撞在峡谷一侧，撞了个骨碎肉烂。
可仍旧有源源不断的鱼从下方升上来，姜南离口中默默念诀，而后刺破了食指，鲜血溢出，混在了海水当中。
那些鱼的动作便慢了一瞬。
然而下一刻，原本已经放慢了动作的鱼群，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动作愈发疯狂起来。
饶是黑猫再怎么灵活，四肢仍旧不可避免地被鱼群用尖牙咬破。
血腥味儿变得浓厚起来。
姜南离手中的骨鞭刺破海水，将黑猫周遭的鱼群拨散。
梁弋趁势拔出横刀，刀刃破开海水，带出利风，一些冲在最前方的鱼被拦腰斩断。
“太多了！”梁弋定睛去看，看清面前的情景后，飞速转身游向姜南离，半途还不忘将黑猫捞进怀里。
姜南离仍在踌躇，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梁弋已经拉着她，朝着一侧崖壁飞速游去。
那些从幽深之处浮上来的鱼则是动作愈发快了，推搡在一起，朝着他们游来。
尖牙颗颗分明，泛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往那儿游。”姜南离心底有了结论，她视线从崖壁上扫过，反手拉住了梁弋的手腕，拉着他朝着一侧峡谷壁飞速游去。
眼瞧着就要撞上峡谷壁，姜南离并没有减速，反倒是扬起骨鞭，重重甩了过去。
崖壁破了个口子，露出了幽深的洞穴。
姜南离伸手一推，梁弋同小黑猫被她推进了洞穴当中。
“阿离！”梁弋瞳孔微缩，向后坠去的同时，伸手想要拉住姜南离。
然而他的指头同姜南离的发丝擦肩而过。
姜南离转过身，在她面前的，是密密麻麻不知凡几的鱼群。
两方都没有动，像是在等着什么。
有气泡从下方晃晃悠悠地上升，啵一声，在两方中间碎开。
气泡的碎开仿佛给了那些深海鱼群信号。众鱼群蜂拥而上，分明每一条都有胳膊长短，可那么多的鱼聚在一起，硬生生看出了虫子的感觉。
仿佛是千万只虫子堆在一起，朝着脸直勾勾地冲来。
海水轻轻晃荡，姜南离的头发在她脸侧撒开。
她并没有躲避，反倒是猛地抬手，晃响了手腕上的铜钱。
姜南离手腕上的红绳上，串着十来枚铜钱，那些铜钱并没有被固定，晃动起来时，撞在一处，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清脆的声音轻而易举地破开了沉闷的海水。
就在尖牙快要撞上姜南离的眼睛时，鱼群停了下来。
它们黑色的鱼眼直勾勾地把姜南离盯着，看上去有一丝诡异。
姜南离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手。
梁弋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姜南离回头看向梁弋，却对上一双看不透的眸子。
梁弋张嘴，正要说话的时候，面前的情景又一次起了变化。
那些漂在水中一动不动的鱼，突然开始急速下坠，海水当中开始有成串的气泡翻涌。
梁弋的注意力被那些气泡吸引，转头去看。
片刻后，他声音有些干哑，“阿离，气泡后面，有一个城市。”
那是一个废旧的城市。
说城市并不贴切，更准群一点，像是个村落，或是寨子一样的地方。
姜南离同梁弋穿过那些气泡，四周一空，湍急的海水猛地变得安静。
他们面前，是一片废墟。
废墟里的建筑是用巨大的珊瑚或是礁石搭建而成，有水草在那些建筑外围飘动中。
只是多数建筑都被摧毁了，四周都泛着萧条。
姜南离向下游去，双脚踩在了废墟的地面上。
——是废墟的地面，也是海底。
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浅浅的坑。
只是很快，那个坑会被海水荡平。
“那是……拖行鲛人的痕迹。”梁弋抬手指向一旁一道深得海水都抹不平的痕迹。
那道痕迹是长长的一条。上面有银色的鳞片飘着，和那时候，梁弋在幻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姜南离同梁弋对视一眼，两人抬脚沿着那道痕迹往里走去。
周围仿佛没有半点活物。
寂静如同死城。
沿着那条痕迹不知道走出去多远，姜南离停下了步子，前面没有路了。
石壁突兀地横在了他们面前，挡住了去路。
姜南离抬手，沿着石壁一寸一寸地摸了过去。
其中有一块，当姜南离的手掌按在上方时，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一块有生命的泥土。
“息壤……”姜南离收回手，抬眸看向面前的石壁。
“息壤？”梁弋听说过这个东西。可那是在传说当中听说过，现在听到姜南离口中吐出这两个字，一时觉得有些恍惚。
“息壤一生二，二生无穷。”姜南离道，“可是，姜家在江底有一处监牢，用来存放息壤。”
“为什么这里还会存在息壤呢？”姜南离喃喃道。
息壤的存在，对于旁人来说，也许是难以跨过的鸿沟，但是姜南离是姜家人，她能操纵息壤，在很短的时间内，让那些无序的息壤变得有序。
只见姜南离抬手，朝着那一块活的泥土伸了过去。
息壤沿着姜南离手掌的形状将她一点点地包裹。
“拉着我。”姜南离没有回头，轻声道。
梁弋闻言伸手握住了姜南离。几乎是在他握住姜南离的同时，刚刚还只覆盖了姜南离手背的息壤开始疯长，沿着姜南离的手臂飞快地向上攀爬。
“阿离！”梁弋大惊失色，猛地往前，将人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下一刻，息壤沿着他们的身形攀爬，梁弋的声音被吞没，两个人连带着一只猫完全被息壤包裹住了。
像是一尊连体的雕像。
息壤仍旧在轻轻挪动着，它与石壁相接，带着已经被它完全包裹的姜南离，梁弋和小黑猫一起。
雕像被拖曳着，一点一点地没入了石壁当中。
石壁内，同样有许多巢穴。
和刚刚废旧的巢穴不同，这些巢穴是鲜活的，有鲛人从巢穴中探头，看向石壁的方向。
在梁弋的感觉里，他四周黑了一瞬，便回归了正常。
他正抱着姜南离，两个人站在地上，疯长的息壤已经从他们身上推开。
他慌忙松开了环抱着姜南离的手。正要开口说话时，却见到姜南离的脸色有些不对，转过身，循着姜南离的视线望过去——
在他们面前，有四五只鲛人排成一排，正十分紧张地看向他们。
领头的鲛人吟唱起来。
好在姜南离早有准备，她从怀里摸出了鲛人咎送给她的一层薄膜。
那是在鲛人手指中间的薄膜。
那薄膜的触感很奇怪，冰冰凉凉的，摸上去，像是丝绢。
鲛人咎那天从手指中间撕下了薄薄一层的薄膜，塞进了姜南离的怀里，目光恳切。
所以这时候，姜南离才会将那一片薄膜拿出来。
果不其然，领头鲛人的视线触及那片薄膜后，停止了吟唱，那几只鲛人交头接耳了好一阵，才有一头身形要小一圈的鲛人摆动着尾巴，朝着巢穴区游了过去。
剩下的鲛人仍旧十分警惕地盯着他们。
姜南离空手站在那儿，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两边一时之间，倒也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和。
游走的鲛人很快就游了回来，他身后，还跟着一只看上去年长许多的鲛人。
那只后来的鲛人鱼尾很大，同姜南离先前见到的银色鱼尾不同，这只鲛人的鱼尾是浅蓝色的，动作间，鳞片还会隐隐变色。
“你是……姜家人。”那只浅蓝色鱼尾的鲛人开口道，他说出来的话，姜南离听懂了。
姜南离的眼睛瞪大了一分，“是，我是姜家人。”
本以为来了个能够沟通的鲛人事情会变得顺利起来。
谁知那头年长的鲛人见姜南离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脸色突变，鲛尾猛地摆动起来，那架势，像是要杀了姜南离一般。
姜南离侧身躲过巨大的鱼尾摆击，她高举起那片属于鲛人咎的薄膜，高喊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弄清楚。”
浅蓝色鱼尾的鲛人游至姜南离的面前，他动作极快，手中握着一把用锋利鱼骨制成的武器。
武器末端抵在了姜南离的咽喉处，那只鲛人神色冷淡，“姜家人害我鲛人一族险些灭族，还有什么可谈的。”
鲛人的话如同一个炸雷落在了姜南离的脑子里。
她一时有些转不过脑子来，姜家向来不与妖异有什么纠葛，怎么会同鲛人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呢。
“我没有恶意。”姜南离仍旧没有还手，她的视线微微向下，看向那把抵在自己咽喉处的鱼骨，余光瞥见一旁的梁弋同小黑猫已经快要按捺不住，忙开口喝止，“别动手。”
浅蓝鱼尾的鲛人这才看向一旁的梁弋同黑猫。
一人一妖异，脸色都极为难看。
他往回收了收手中的武器，好看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姜南离。“鲛人一族被你姜家幽困于此，你有什么要求于我们的。”
姜南离张了张嘴，她看向面前的鲛人，知道他并没有胡言乱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