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姜南离，反倒是梁弋的声音听上去更加颤抖，好像直到现在，他的魂魄才尽数归位一般。
“你是说，那个姜家人，已经和龙神合为一体了？”旱魃的声音从下方响起，原本没有波澜的声音里，竟是带上了几分质疑情绪，“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姜家人害死龙神。它怎么还会出手相救。”
鸣蛇看向旱魃，她脸上带着难以忽视的悲伤，“正因为是他，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下方的声音在鸣蛇说出这句话后，彻底消失了。
而姜南离则是挣扎着从梁弋怀里坐了起来，她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像是正在消化着刚刚听到的这些话。
不光这些。
还有柳旻，柳旻没有理由突然对自己出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痛传来，让姜南离想起了柳旻动手时的情景。
除非……
姜南离缓缓眨了眨眼睛，她有一丝茫然。
除非自己并非人类。
不然，姜南离找不到柳旻要对自己的动手的原因。
“阿离……”梁弋有些担忧地看向姜南离，姜南离刚刚醒来时，眼底的脆弱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已经坐了起来，身上披着梁弋的外套。
“我已经没事了。”姜南离看向梁弋，“我需要一身合身的衣服。”
朱厌已经沿着嘎吱嘎吱作响的梯子爬了上来，他看了眼梁弋，鼻孔微微向上翻着，喷着白气，“旱魃想要见一见你们。她被鸣蛇劝住了。”
姜南离看向朱厌，声音平淡，“我总不能这样去见旱魃。”
朱厌抬手搔了搔脑袋，他看向姜南离，下意识想要开口回怼回去，可对上姜南离那双眼睛，却又什么回怼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去给你找。”朱厌道，他转过身，继续往上爬，爬到一半，又低头看向梁弋，“你和我一起上来给她拿衣服。”
朱厌的住所倒是什么都有。
梁弋带着一件白色的衣服下到了二楼，姜南离往日总是穿红，猛然穿上白，让人看着有些恍惚。
就像是明明在面前的人，突然变得很远很远。
旱魃抬眸看向传来动静的梯子，姜南离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旱魃周身，杀意顿显。
鸣蛇几乎一瞬间就游到了旱魃身前，旱魃坐在没动，周身的杀意渐渐退散。
可姜南离却像什么都没有察觉一般，走到了旱魃身前，她抬眸看向面前的青衣旱魃，琥珀色的眼睛里，神色淡淡。
姜南离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可是除此之外，再看不出其余的不妥。
“你为什么要杀我？”
旱魃纯白色的眼珠子微微上挑，看向了姜南离的方向，“姜家人，都该死。”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不杀我了。”
“因为，你虽姓姜，却算不得姜家人了。”旱魃继续道。
姜南离缓缓点了点头，好像对这件事儿早有预料一般。
她定定看向旱魃，“实不相瞒，我来十方鬼城，正是来寻找龙骨的下落。”
“姜家鬼窟寻常人不得进出，偌大的龙骨，更是不可能轻易消失不见。”
“我听人说，十方鬼城里有与姜家有关的事情记载，所以才来这儿想要找一找线索。”姜南离动了动脚，她走到了一旁空着的床边坐了下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进这鬼城，就惹到了你。”
“你该去问问你那些先祖究竟做了什么。”旱魃冷声道。
鸣蛇坐在两人中央，她看了一眼姜南离，缓缓开口道，“当年，各个部族都有自己的图腾，那图腾并非凭空而来，而是由各族供奉的神灵化身而成。”
身为姜家前身的那个部落图腾，正是一头白龙。
白龙性善，与那时的姜家人多有往来。那个部落，也在白龙的庇护下，日渐扩大。
只是那时，神兽凶兽之间，多有争斗。
白龙一次不察，受了重伤，于白龙而言，养伤的时间极短，可于那个部落而言，却是极为漫长的年月。
“等到白龙恢复好，部落的首领已经领着自己的族人偷偷供奉起了邪灵。”
“他们面上不显，却是在邪灵的指引下，围杀了白龙，不光如此，他们还将白龙的尸骨魂魄镇压。”
“那时，正值世间大战。大战过后，凶神相柳与人类术士一起，建立了十方鬼城，从此，我们这些与白龙相识的凶神凶兽都不得离开十方鬼城。人类的世界里，只剩一些小打小闹的妖异鬼魂。”
“我在姜家二十几年。”姜南离看向鸣蛇，她的食指微微曲起，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敲动，“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邪灵。”
“被姜家视作神灵的，是你们口中被镇压的白龙尸骨。”姜南离微微蹙眉，她抿唇道，“就连每一任的姜家家主，都是要受到龙骨的认可，才能获得延长寿命，渡化鬼魂的能力。”
听了姜南离的话，鸣蛇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些，我们并不清楚。”
“就好像，直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当年那个部落信奉的邪灵从何而来，为何要绞杀白龙。”鸣蛇声音里染上了一丝怅然，“白龙死后，我们虽不能离开十方鬼城，可上面的消息，还是多多少能知道一些。”
“各个部族都解散，包括你们姜家的前身。”
“可是，传到下面来的各种消息里，却没有哪一个提到过那个邪灵。”
“那你们为何这么肯定，有这个邪灵的存在？”姜南离脸上疑惑更甚，“也许只是那时的姜家人人心不足蛇吞象，自己想要绞杀白龙。”
“因为当时，那些人提到过它们。”旱魃开口回答了姜南离的问题，“而且……”旱魃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中的嘲讽之意明显，“谁都知道，单凭人族，不可能是白龙的对手。”
姜南离沉默下来。
她坐在床边，神色没有过多的变化，没人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今天不杀你，甚至将这些事情告诉你，不是因为你身上有白龙的龙魂。”旱魃继续道，“即便白龙的龙魂与你合为一体，你也绝不会是他。我这样做，是想收敛白龙的尸骨，我要你离开鬼城后，将龙骨送来鬼城。”
姜南离抬眸看向旱魃，她的食指仍旧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着床沿，“可我现在，并不知道龙骨在何处。”
旱魃纯白色的瞳孔直勾勾地转向姜南离。
“你是知道的。”旱魃道，“因为你不仅仅是你，所以，你一定能找到龙骨在哪里。”
姜南离的呼吸重了两分，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片刻后才道，“我可以答应你，但在那之前，我想要去到鬼城里，存放过往典籍的地方。”
旱魃嗤笑一声，“我可以带你去。”
“只不过，那些典籍里记载的，就是刚刚鸣蛇告诉你的那些。”
“那就是，你们姜家，在那场人类术士和各路凶神联合起来的大战里，当了叛徒，当了小人。”
姜南离并没有因为旱魃的嘲讽而有什么神色变化，她看向旱魃，“你们说那是一场大战。可却没有告诉我，大家对抗的，究竟是什么。”
第64章
听到姜南离的问题,鸣蛇看向了旱魃，旱魃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淡了下来。
“当年那场大战，并没有我们的份。”旱魃道,“参与了那场大战的,只有凶神相柳活了下来。”
“我想见一见凶神相柳。”姜南离道。
旱魃想都没想,便开口打消了姜南离的念头，“不可能的,凶神相柳自进入鬼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即便，是你们人族中,与鬼城关系最近的柳家,都从不曾有人见到过相柳。就连我们,在进入鬼城后，也不曾见过他。”
“甚至于……”旱魃顿了顿，她突然偏过头,像是透过树身,看向了相柳雕像，“没有人知道,相柳是不是还活着，又或者,他也死在了当年的那场大战之中。”
“只不过,他积威甚重，即便是这么多年来从没出现过,鬼城也不曾出过什么大乱子。”
姜南离的视线投向鸣蛇,鸣蛇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印证了旱魃所说的话。
见不到相柳，姜南离也不强求,她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搞清楚当年的真相。
她不在乎当年大战的另一方是什么势力，也不在乎旱魃她们所说的，姜家当年转投的邪神是什么来历，她只想要姜家到她为止，往后，不要再有无辜的孩子，死在姜家鬼窟里。
姜南离站起了身，“那还请你带我去存放典籍的地方。”
梁弋手里端着一碗药，姗姗来迟。
他的注意力全部在姜南离身上，“阿离，先把凝神的药喝了吧。”
随着梁弋的动作，他手中碗里的药汁轻轻晃荡着，棕黑色的液体有两三滴溅了出来，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正温热着。
姜南离抬眸看向梁弋，并没有推辞，而是抬手接过了药碗。
光是看着，便觉得这一碗药苦涩不已。
只是姜南离脸色未改，她抬头一口气喝完了药汁，只剩碗底浅浅的一点还残留着。
“我没事。”姜南离将碗递回给梁弋时，压低了声音道，“你和小黑留在朱厌这儿，我很快回来。”
梁弋的视线落在姜南离的脸上。
姜南离面色坚定，他知道，自己即便提出要跟去也会被拒绝。梁弋只能答应下来。
另一边，鸣蛇取出了从柳旻手中卷来的骨鞭。
两条骨鞭融合在一起后，模样稍稍有了些变化。
姜南离原先的那条骨鞭是纯白的，只在鞭身上，有极浅极淡的，类似于血痕的团。
但现在这条骨鞭，却并非纯白色的。
在出纯白的底色上方，有黑色的花纹。
那些花纹似流云，随着骨鞭的动作，流云似乎也在流淌一样。
姜南离伸手去握那枚骨鞭，只是尚未握住骨鞭，便觉一股刺痛，从骨缝中生了出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姜南离的脸色被这疼痛激得煞白，伸出去的手也悬在半空中，轻轻颤动着，久久没有握住骨鞭。
梁弋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姜南离的不对，他抬手轻轻托住了姜南离的后腰，“还好吗？”
姜南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什么事儿。
而鸣蛇这才察觉到姜南离和骨鞭之间的问题，她托着骨鞭的手，有些迟疑地往后收了收，“你原先的骨鞭已经和鲛人骨融合在了一起，鲛人骨克制龙魂，你如果继续用骨鞭，也许会受到排……”
鸣蛇的话还没有说完，姜南离便已经抬手握住了那条骨鞭，她除了面色苍白些，看上去并没有旁的不妥。
“我用惯了它。”姜南离道，“不过是一条鞭子，不用太过担心。”
“既然准备好了，那就走吧。”旱魃也站起了身。
梁弋的目光仍旧落在姜南离身上，满是担忧。
姜南离看上去，整个人都显得苍白，像是易碎的琉璃。
可梁弋知道，自己劝不住姜南离，只能看着她，去走完这条必须要由她自己去走的路。
只是旱魃同姜南离刚刚离开一会儿，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朱厌突然跳了起来，他尾巴勾在横梁上，身子轻轻晃荡着，“有人来了。”
梁弋握着横刀，推开了榕树上方的门。
院门被打开了，柳旻站在门槛处，外面已经全黑了，只有院子里一盏小小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来。
听到梁弋的动静，柳旻抬眼望去，他双眼微眯，“阿离呢？”
梁弋没有回答柳旻的问题，而是抬脚朝着柳旻缓步走了过去。
柳旻看上去有些阴鸷，他死死盯着梁弋，“我要带阿离离开。”他道。
梁弋停在了柳旻身前，柳旻的眼尾泛红，脸上还有先前留下的伤痕，看上去，和梁弋第一次见他时，大不相同。
“你差点害死阿离。”梁弋缓缓抽出了横刀，他看向柳旻，猛然出手。
铿一声，横刀重重撞上了一柄扇子。
柳旻握着扇尾，眼眶里杀意毕现，“你当我不敢杀你吗？”
两人皆是被相撞的力弹得后退数步，柳旻看向梁弋，“梁弋，你一个普通人，太不自量力了。”
只见柳旻猛地抬手，手中不知是什么制成的扇子展开，扇叶飞了出来，朝着梁弋的心口直直而来。
梁弋挥动横刀，将扇叶一一挡开。
只是，被挡开的扇叶并没有落回地上，而是在空中打了个璇儿重新朝着梁弋飞来。
扇叶尖锐，各个泛着寒光。
撞上横刀刀身时，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嗡鸣。
柳旻站在门框处，催动着那些扇叶，招招冲着梁弋的命门而去，他当真动了杀意。
只是片刻之后，柳旻的脸色有些难看。
虽说梁弋被扇叶纠缠着，并没有能轻松逃离，可他与自己催动之下的扇叶，缠斗得不分上下。
梁弋一个普通人，凭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和自己不相上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