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抬手点燃了一枚符咒，符咒消失在火焰中，也消失在柳旻的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同姜南离手中握着的骨鞭，极为相似的鞭子。
若非要细究个不同，那便是，柳旻手中的骨鞭上方，雕刻着暗色的花纹。
而姜南离手中的骨鞭却是没有那些花纹的。
“阿离。”柳旻抬眸看向姜南离，他往日对上姜南离时，总是眸光温和，笑着的，可这次，却是难得的郑重。“我从前同你说过的话，都是真的。”
姜南离缓缓眨了眨眼，她听不明白柳旻的意思。
只是下一秒，她便不用听了，只需用看的。
柳旻手中的骨鞭猛然出手，贯穿了姜南离的肩膀。
姜南离的眼睛瞪得大了些，她并没有对柳旻设防，所以，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姜南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旻手中的骨鞭，一点点长出尖锐的骨刺，那些骨刺，一点点嵌入自己的皮肉，扎进锁骨。
姜南离能感觉到那些骨刺在她身体里缓慢游走着。
直到死死锁住了她的蝴蝶骨。
“为什么？”姜南离看向柳旻，眼神中并没有被骨鞭刺穿带来的痛苦，有的只是无尽的不解。
姜南离的确从没有全然信任过柳旻。
因为她知道，自己和柳旻之间，永远隔着一个柳家的利益。
所以，姜南离想要让姜家止步于此的事情，她没有告诉过柳旻半个字。
但是，姜南离以为她和柳旻总算是有交情的人。
即便她不曾把柳旻口中喜欢的情感放进心里，却也是记得，柳旻对自己是好的。
可是现在，姜南离眼中那个对自己至少是很好的人，却是亲手，锁住了自己的琵琶骨。
“对不起。”柳旻道，他伸出手，接住了因为蝴蝶骨被锁而站立不住的姜南离。
柳旻先前和梁弋说的话，有一部分是真的。
另一部分是假的。
真的一部分是，他的确是不久前才从柳家长辈口中得知，姜南离使用的骨鞭，活人并不能驱使。柳旻的确挣扎过，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儿。
而假的那部分则是，柳旻一早便想好要如何处理这件事儿，他并不想当真杀了姜南离。相反，他想救下姜南离。
只是没承想，这样的画面，出现在姜南离刚刚救下自己之后。
“对不起。”柳旻抱紧了怀里的人。他将人打横抱起，然后跨过了蛊雕的尸体，避开旁人，往柳家的宅子走去。
柳家那间小楼外挂着的锁掉在了水坑里。
柳旻抬脚将锁头往外提了提，而后抱着姜南离走了进去。
柳旻看也没看屋里的场景，也没有往二楼去。
而是径直走到了桌前，抬手在蜡烛已经烧干的烛台上轻轻一挥。
灯盏上方，重新出现了一根崭新的蜡烛，蜡烛被点燃，橙黄色的光上下跳动着。
随着蜡烛被点燃，黝黑的墙壁发出轰鸣声，一道暗门缓缓打开。
柳旻抱着姜南离，走进了那道暗门。
地下室里，有长明灯亮着。
中央，有一个水潭。
水潭往外冒着寒气，柳旻把姜南离放进了水潭当中，冰冷的潭水瞬间把姜南离包裹。
姜南离的睫毛上，眉毛上，很快结上了一层淡淡的冰。
柳旻从姜南离手中取下骨鞭，同自己手中的骨鞭并排放着。
两条长短相似的骨鞭，似乎产生了共鸣。尾端竟是开始靠近，缓缓缠绕在了一起。
柳旻紧盯着面前的东西。
这次回去柳家，他还得知了一件事情。
当年，鲛珠村的柳家人，本可以不死的。
可他们，却寻找到了鲛人废弃的巢穴，并在其中，找到了一样刻有柳家标记的东西。
那东西，正是后来被存放到十方鬼城的骨鞭。
这骨鞭只看，便知道不是凡物，更像是被什么神兽身上的骨头制成的。
可是，如今世间神兽寥寥，无论是哪家发现，都该将其好好保护，而不是取骨制成武器。
骨鞭上有柳家的印记，只能说明，在更早更早以前，柳家的形象并非正面的。
这种几乎污点的过往不能被血脉稀薄的柳家人知晓，所以只能将他们灭口。
柳旻替那时在鲛珠村的人感到悲哀，却是认同当时柳家做出的决定。
当一个家族变得极大，极为盘根错节时，就不能有半点被扰乱的可能。
只是，属于柳家的这根骨鞭，威力并不如姜南离的那条，它能把姜南离的蝴蝶骨锁住，让其没有还手之力的原因是，相生相克。
柳旻打听过姜南离骨鞭的事儿。
在竹岛村时，那些姜家人并不对他设防，把姜南离使用骨鞭时的情景一一告诉了柳旻。
姜南离的骨鞭是存在于她自己体内呢。
告知柳旻这一切的姜家人，提起那条骨鞭时，带着十足的尊敬，“那骨鞭上，有龙骨的气息。”
龙骨变成的骨鞭，如何能在一个普通人身体里存储。
姜南离早就被龙骨异化，她与姜家的龙骨共感，所以，由鲛人骨制成的骨鞭，才能轻易制衡住她。
柳旻看着两把骨鞭在自己面前合二为一后，缓缓松了口气。
他抬手握住了骨鞭，一股难以言明的力量从骨鞭处传至他的全身，像是有什么，正和柳旻的魂魄共鸣一般。
柳旻的眼尾隐隐有些发烫。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神色才逐渐清明。柳旻将骨鞭小心翼翼地收拢进了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木盒当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看向姜南离。
不光是睫毛和眉毛。
姜南离的头发上，和唇瓣上，都覆上了一层淡淡的冰霜。
柳旻小心翼翼地在水潭边盘腿坐下，而后将先前准备好的符咒按照顺序，一点点放入了水潭当中。
只要把姜南离体内的龙骨剔除，她便能变回正常人了。
只不过，如果姜南离体内的龙骨被剔除，那么她便再也不能驱使骨鞭，不能铜钱渡魂，更不能延长别人的寿命。
姜南离会彻彻底底地变成一个普通人。
柳旻的视线落在了姜南离的脸上，他的目光有些缱绻。
这又怎么样呢，他可以庇护姜南离一生。
柳旻的神色渐渐变得坚定，他抬手，引燃了第一枚符咒。
符纸上方，用混血的朱砂写下的咒语，缓缓消失。
与此同时，潭水沸腾了起来。
姜南离身上的红裙颜色渐渐淡去。
当潭水彻底沸腾起来时，姜南离身上的红裙消失了。
潭水氤氲起的热气遮住了姜南离的躯体。
柳旻眸光微敛，抬手引燃了第二枚符咒。
这一次，出现变化的是姜南离的身体，因为雾气笼罩，柳旻并没能看清姜南离时哪里开始往外冒血，他只知道，潭水被染得通红。
原本像是睡着的姜南离，脸上开始出现痛苦的神色。
柳旻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捻诀，正要引燃第三枚符咒的时候，却觉得背上一重。右脸被尖利的爪子狠狠挠过。
“阿离！”梁弋的声音响起，他几乎是摔倒了水潭前。
“我在救她！”柳旻厉声喝道，他反手抓住了刚刚偷袭自己的小黑猫，手指微微用力，狠狠掐在了小黑猫本就受了伤的前爪上。
小黑猫发出凄厉的叫声，即便如此，它仍旧奋力抓挠着柳旻，像是想要替自己的主人报仇一样。
梁弋并没有去管柳旻，他反手甩出横刀，横刀重重撞在了柳旻的手腕上，柳旻吃痛松手，小黑猫落在了地上，滚了两圈才稳住了身子。
它急吼吼地往水潭冲去，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像是想要把姜南离叫醒一样。
姜南离的眼皮轻轻颤动着，像是想要睁开，却又没有撑开眼皮的力气。
梁弋先小黑猫一步扑进了水潭当中，刺骨的潭水让他瞳孔猛地缩了缩。
“我说了，我在救她！”柳旻站起身，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扭曲。
可梁弋却是置若罔闻，他游到了姜南离身边，将人揽进了怀里。
柳旻猛一抬手，一旁的盒子震动起来，飞至半空，而后四分五裂！
骨鞭被柳旻握在了手中，而后重重砸在了梁弋背上。
梁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这一下砸穿了，他死死咬住下唇，将口腔中的血腥味儿咽了回去。姜南离仍旧双目紧闭，梁弋脱下外套，裹在了姜南离身上。
柳旻见梁弋油盐不进，再一次抬起骨鞭，朝着梁弋的脖子重重砸去。
只是这一次，骨鞭尚未碰到梁弋，便叫一条粗壮的尾巴挡开了，回头去看，是刚刚和姜南离一路的鸣蛇。
鸣蛇是人首蛇身的模样，她挡开了柳旻的一击，蛇尾上皮开肉绽。
“你对她做了什么？！”鸣蛇厉声道。
柳旻却是没有什么同鸣蛇多说的意思，他扭了扭手腕，似乎要将鸣蛇鞭打致死。
“还不快走！”朱厌的声音响起，他怀里抱着颗大石头，朝着柳旻的方向砸了过去，尾巴勾在横梁上方，看向梁弋道，“快快，带着她从水潭里上来。”
柳旻被鸣蛇和朱厌一左一右地纠缠着，一时分不出心思去关注梁弋。
趁着这个机会，梁弋抱着姜南离从水潭里走了出来，小黑猫原本跟在他身后，刚刚上岸，见鸣蛇的尾巴上又多了几道口子，忙冲向柳旻，帮着朱厌同鸣蛇。
然而，能够驱使骨鞭的柳旻丝毫不落下风。
骨鞭末端精准地落在了朱厌的右脸。
朱厌怪叫一声，从横梁上摔了下来，“这人这么厉害，是怎么被蛊雕那厮抓着的。”
“这不是扮猪吃老虎吗？哎哟。”朱厌话多，躲避柳旻鞭子的同时，嘴巴也没有停过。
“你究竟是哪儿的人？柳家人？我怎么瞧着比我们这些凶兽还多几分戾气。”
柳旻被朱厌念叨得脑子发晕，他手中动作更加凌厉，几乎每一下，都会从朱厌身上带下来一块皮肉。
“快走。”鸣蛇的声音在柳旻右方响起，朱厌听明白了鸣蛇的意思，鲜血淋漓的尾巴一翘，勾上了很亮，身子在空中荡了荡，捞起了地上翻着的小黑猫，往暗门处荡去。
柳旻的视线跟在朱厌身上，这才发觉，梁弋已经抱着姜南离快要走出暗门。
柳旻立即抬脚去追，然而还没有走出两步，便觉得背脊一僵，他的脖子后方，湿漉漉的一片。
想要抬手去摸时，才猛然发觉，自己的手臂十分僵硬，只能缓慢动作。
柳旻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鸣蛇的一项技能。
鸣蛇胆汁能使人石化。
这本是最基础的东西，可刚刚，自己被骨鞭带来的力量所迷惑，忽视了这件事，才叫鸣蛇偷袭了自己。
柳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鸣蛇将自己手中的骨鞭卷走，和梁弋一行，消失在了暗门处。
朱厌原本已经走远了，不知什么时候又折返回来，他怀里仍旧抱着个极大的石头。“我不喜欢你这个人类，尤其还让我受了这么多伤。”朱厌咧起嘴，露出了尖利的獠牙，“你就在这个地方，老老实实地待着吧。”
朱厌松开手，大石头从他手中滑落，将出口挡了个严严实实。
柳旻瞳孔轻颤，却也只能干看着。
姜南离仍旧在往外流着血。
梁弋盖在她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被浸湿了，梁弋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慌。
怀里的人怎么能流这么多的血呢。
好在，因为蛊雕的死，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即便血腥味儿浓厚，也只当是蛊雕尸首那儿飘来的血腥味儿。
朱厌领着他们到了自己的住处，朱厌的住处从外观上看和别处没什么不同，可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一棵粗壮的榕树几乎要顶破天去，搅在一起的树根处被开了一个门，朱厌推开门，钻了进去。
榕树当中的空间特别大，还有着往上的梯子。
第一层，放着个扑了稻草的床，朱厌努了努嘴，他看向梁弋，“先把人放到床上去吧。”
梁弋脸色苍白地把姜南离放在了床上。
鸣蛇不知从哪里翻出来干净的布匹，递给了梁弋。与此同时，她转头看向朱厌，“得去找点吊命的东西。”
朱厌一时间有些暴躁，“十方鬼城里哪有这种东西！”
鸣蛇看向朱厌，浅绿色的眼睛里带了一丝祈求，“她不能死。”鸣蛇道。
朱厌登时泄了气，他抬手搔了搔脑袋，“行了，我知道了，谁让我欠你的。”
话音落下，朱厌转过身，往外走去，临出门前，还不忘转头叮嘱他们，“我的地方一般没有妖异恶鬼敢闯，你们就安心待在这里，别让更多的凶兽发现你们。”
鸣蛇点了点头，朱厌这才跳着离开了巨大的榕树。
鸣蛇转头看向梁弋，梁弋正用手中的那块布轻轻擦拭着姜南离肩膀处的伤痕，小黑猫则是蹲在姜南离的脸边，轻轻舔舐着她，像是想要用自己舌头的温度让姜南离也变得温暖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