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最后,林涧已经昏了过去。
陆怀沙将她放在庙墙上靠好,一撩衣袍,转身走了出去。
***
林涧觉得自己睡着了,但又像是睡得不踏实,整个人如同踏在水面上,虚虚地摸不着个底。
她嗓子干得发痛,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了。
她模模糊糊地伸手试了试自己的额头,手心被惊人的温度烫了一下。
“好热……”林涧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侧过身去摸索着,“得找温度计量一量……”
“你找什么?”
一个清晰明亮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林涧努力撑开眼皮,眸光里看见了一双绣云纹的皂底靴子。
第7章 门徒
“你是……”
林涧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眼前聚焦不清,她竭力眯起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人。
“哎呀呀,姑娘你怎么躺在这里?这是怎么受的伤?”
眼前的人面庞白皙,垂下的睫毛如鸦羽般又长又翘,下面掩住一双春水般风流多情的桃花眸子,嫣红的嘴唇宛如新抹了胭脂一般。
这、这长得真的好像她的闺蜜露露啊!
林涧烧的头昏,身在异乡,登时悲从心起,上去就抱住对方道:“露露!你怎么也在这里啊!难道说你也死了吗?!”
少女香香软软的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易明瑜心里咯噔一下。
然而他随即就看见林涧肩膀上的伤口裂开了。
因为她穿着一身黑衣,凑近了才看清楚,汩汩血流从伤口涌出来,吓了易明瑜一跳。
“姑娘!你别动!在、在下替你包扎伤口。”
奈何林涧始终紧紧抱着他不放,易明瑜没有办法,但是他想到师父说下山之后要与人为善,只好伸手耐心地拍了拍林涧的后背道:
“有话慢慢说。你先放开,这伤口再不处理很危险。”
林涧情绪平复了一点,这才抹着眼泪放开了他道:“我口渴。”
“口渴?我这里有水,但是是我喝过的,姑娘要是不嫌弃……”
易明瑜话音未落,林涧已经抢过去水囊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易明瑜正往伤口上撒药,忽然看见了林涧血肉里爬出来的虫蚁,不由得大惊道:“你这是被下蛊了?”
“嗯,算是吧,下蛊。”林涧只顾着喝水,随便应了一声。
易明瑜看着一个劲儿灌水的林涧,不禁又多了几分怜惜之心。
这姑娘太可怜了,看衣着打扮好像是巫族人,身无修为,被人下蛊重伤,扔在了这荒郊野外的破庙里。
瞧这渴的,一看就是为了躲避追杀,藏在这里好几天滴水未沾了吧。
易明瑜心头大恸,山下的世界果然和师父说的一样精彩而又残酷。
自己才刚刚到了巫族,就遇上了江湖追杀,爱恨情仇,英雄救美,果然,以他为主角的故事就要徐徐展开了……
不远处陆怀沙已经找到了水源,但没有盛水的器皿。
陆怀沙没有办法,只得撕扯下半边衣袖,浸满了水给林涧带回去。
他刚刚走到破庙附近,听见里面说话声,便警觉地停住了脚步,站在树后向庙内看去。
这一看好巧不巧,正看见林涧抱着个美少年相拥而泣,那少年一身锦衣华服,正温言软语地安抚着她。
继而那人又捧起她的胳膊替她处理伤口,林涧则极为熟稔地抓起对方腰间的水囊就开始大口畅饮。
树叶间的夕照光斑缓缓旋转,将二人衬得如同一对璧人。
树后的陆怀沙渐渐脸色阴沉下来。
他将手里的断袖捏得极为用力,一直到指骨青白。
那一刻陆怀沙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林涧明明是前一天还对他殴打辱骂的巫族圣女,他没有杀了她,任她自生自灭已经是莫大慈悲。
而他竟然还会试图去救她,她要水,他竟然就那么听话地冒着生命危险去给她取水喝……
陆怀沙杀心渐起,他的瞳孔愈发墨黑,直垂到腰际的长发无风而动。
他颀长的身影倒映在林间,比周围的古树更为笔直萧瑟。
他有一瞬间神志恍惚,觉得自己丹田深处有一股推山撼地力量正在苏醒过来。
然而就在此时,远处密林间忽然传来一阵尖利的呼哨声。
陆怀沙神志一清。
现在他伤势还未恢复完全,独自逃走绝对逃不了多远,反而容易引起追杀者的注意。躲进破庙里是最好的办法。
他分清楚了利弊,旋即大步迈进庙门里,毫不留情地将林涧一把拽起来道:“藏好,有人过来了。”
林涧没留神,被水重重呛了一口,一下子清醒过来道:“谁来了?”
陆怀沙环顾不大的庙内,接着一把掀起来供桌下面破旧的帘子,将林涧扔了进去。
他回头对上了易明瑜的视线。
易明瑜先愣了一下,戒备地按住腰间佩剑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怀沙面无表情,门外声音渐近,他便毫不犹豫地扯起易明瑜也丢进了供桌底下。
随即他一矮身也钻了进去,放下供桌帘子的一瞬间,破庙门吱吱呀呀地被人打开了。
一线光芒射入庙中。
易明瑜还处在一脸懵的状态,他转脸对林涧低声道:“姑娘,这是怎么回事?这……”
“嘘!”林涧一把按住他的嘴道,“外面就是追杀我们的人。”
懂了。
易明瑜瞬间心领神会——这就是小说里经常描绘的情节,主角身受重伤,和心上人被人追杀,不得已在雨夜中藏身破庙避险。
但是身边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易明瑜皱着眉头看向了陆怀沙。陆怀沙则冷冷地转开了视线。
啧,看上去很不好惹啊。但是这一身装扮也不像是修士,怎么说呢,倒像是……
易明瑜见识太少了,形容不出来。
陆怀沙的一身白衣是圣女府中按照男宠的规格制办的,但是陆怀沙周身森然冷寂,又将原本暴露的衣装扣子一直扣到了领口,有种不可言说的禁忌之感。
易明瑜还没想清楚陆怀沙的身份定位,便听见了长矛钢尖刮过地面的刺耳声响。
闪耀着冷光的钢尖拖动到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六棱锋刃照见了三人的面孔。
三人齐齐屏住了呼吸,紧盯着那白霜般的钢尖。
幸而那长矛钢尖只是在他们面前停留了一瞬,接着慢慢拖转开去。
易明瑜忍耐不住,见那矛尖转开了,便又朝林涧低声道:“姑娘,外面的人为什么要追杀你们?”
林涧胆战心惊,仍旧不敢说话,便使劲朝易明瑜摇了摇头。
易明瑜想了想,他转动左手上带着的一枚素圈戒指,接着一粒珠子便凭空从那戒指里面滚了出来。
珠子放射出淡淡的晕蓝光辉,将三人都笼罩在了里面。
易明瑜见林涧一脸惊奇地盯着他的手看,便笑道:
“这是我储物的芥子戒。这珠子名为‘蔽音珠’,是我临出门前师父赠予我的宝物。它可以屏蔽声音和气息。有了它,外面的人就察觉不到我们了。”
林涧已经记起来了方才抱着易明瑜大哭的尴尬场面,她看清楚了眼前不是她的闺蜜,只不过是个男生女相的少年。不过少年言语宽和,举止没有半分别扭,林涧也觉得自然多了。
她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可能因为我是——”
后半句“巫族圣女”被林涧咬在了嗓子眼里。
她眼珠一转,转而叹了口气道:“可能是因为我貌美如花,倾城倾国,他们觊觎我的美色,所以才想抓我。”
少女言至于此,缓缓垂下那一对剪水秋瞳,发出了一声哀婉至极的叹息。
陆怀沙轻轻冷笑了一声,林涧装作没听见,向易明瑜道:“这珠子真是好东西,你师父好大方呀。”
“这点东西,我师父宝物多得是,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易明瑜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朝林涧自豪道。
“这么多吗?不知道什么地方才能有这样的好东西。”林涧循循善诱地说。
“我们玄天门可是西南第一宗,别说是一颗蔽音珠,就是神兵神甲也堆积成山。等姑娘你脱险了,在下可以带你去。”
易明瑜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对了,在下易明瑜,字瑾。还没问姑娘芳名。”
他看向林涧,却见林涧双眼发直,失神道:“你说你什么门?”
“玄天门啊,你听说过也正常。”
林涧头皮一炸,玄天门!
那不就是陆怀沙的门派吗?!
那这人不就是陆怀沙的门徒吗?!
那原文是怎么说的,岂不就是陆怀沙碰上了他的门徒,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就恢复了记忆……
林涧恰好趴在两人中间,此时她一左一右伸手捂住陆怀沙和易明瑜的眼睛道:“那那那那什么……你们别动!”
恰在这时,只听长矛划过空气的一声锐响,供桌上的帘子被一下挑开。
一个阴柔婉转的男声笑道:“找到了,圣女竟屈尊和两个臭虫一道藏在这里。”
眼前的男子面白无须,身量极高。那种高却和陆怀沙不同,陆怀沙身姿如同崖上青松,凛然生风,这人高得却仿佛一块面团被拉长了似的,看着软塌塌的,令人极不舒服。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抓她?
藏音又去哪儿了?
林涧还没想明白,易明瑜已经一跃而起,长剑应声出鞘道:“姑娘别怕,我来保护你!”
只听“当”一声脆响,那柄镶珠嵌玉的长剑已经悬浮在了空中,焕发出一道青蓝色光幕,将三人与那面团人隔了开来。
林涧登时感动道:“易小兄弟,你人真好。”
易明瑜还没明白过来自己怎么就成了美人的弟兄,那面团人却收束手臂,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庙内各个角落响起。
无数泛着血灰色泽的蝎子爬了出来,一个搭着一个,搭成了一座桥,一直爬上了那人的手心。
那面团人看着那道光幕似乎有所忌惮,又有几分不知所措。
他摊开手心,蝎子钩尾上血红血红的毒针触了一下那道光幕。
林涧感激的话还没说完,那光幕如一个泡泡般应声而破。
第8章 蝎王
林涧梗了一下,问道:“那个,易小兄弟,你修为多少?”
易明瑜愣愣地看着自己被人轻易戳破的护罩说:“我筑基。”
林涧恨不得跳起来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把他拍醒。
你当这是哪里?这是灵气稀薄到几乎没有的巫族!
连玄天门道尊陆怀沙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佬在这地方都得给她当男宠,你一个筑基到底哪儿来的勇气和对方打啊!
林涧磕磕巴巴地说:“你还有别的杀手锏吗?”
易明瑜怔怔道:“有是有,但是这地方古怪得很,似乎都使不出来。”
林涧无力吐槽,她虚弱地望了陆怀沙一眼,却见后者早以远远地站在了角落里,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面团人已经看出了三人之间的分裂,他伸出拇指一下下抚摸着手心蝎子光滑的后背,吃吃笑道:“圣女,我劝你别做无谓的挣扎了,早跟我走,还能少吃点苦头。”
林涧本就没有指望陆怀沙能救她,只好抿唇艰难地朝他扯出一个笑道:“没关系,你别担心。这次我不会连累你的。”
陆怀沙眸光依然漠然,林涧却已经转开了脸。
她指望拖延一点时间,希望等到巫族的人赶来,便朝面团人道:“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我用心头血七七四十九天喂养出来的阿摩罗蝎王可不是玩物。”
面团人得意地抚弄着掌心的蝎子说,“你以为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便找不到了么?真是可笑!”
原来是那只蝎王?
林涧瞄了一眼他掌心的蝎子。
那蝎子比其实比他周身密密麻麻的那一大群蝎子体型还要小上一些,看上去十分不起眼。
唯独尾尖的一节血红得如同一粒玛瑙,又如同一滴鲜血,慢慢屈伸着,红得仿佛透光一般。
林涧看不惯任何种类的虫子,她头皮发麻,转开眼道:
“想要我跟你走,总得说个理由吧。你是谁?藏音呢?”
“藏音?”面团人拧起眉头,忽而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说的是假扮成你侍女的莲平吧?你该不会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吧?”
林涧噎了一下道:“我真不知道。”
面团人的脸忽然板了起来,那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别装傻了!”他厉声道,“立刻跟我走!否则别怪我把你变成蝎王的傀儡!”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地蝎子便朝林涧蠕动过来。
林涧急得跳脚,马上双手举过头顶投降道:“别别别这样!我跟你走就是了!让这东西离我远一点!”
面团人将手心一拢,旋即蝎子如同潮水一般慢慢流回了黑暗之中。
林涧慢吞吞地跟着面团人往外走,却见已经有十几个黑衣人将破庙围得死死的。
其中一个黑衣人掏出锁链捆上了林涧双手,林涧顺从地把手伸给了他,这时却忽然听见身后一声道:
“且慢!你们想要带走这姑娘!就把我也一起带走吧!”
易明瑜向前踏了一步,一脸英勇地伸出手道:“我倒要看看,到底幕后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也敢逼良为娼!”
林涧想起来自己刚才跟他撒的谎,登时面颊发烫。
面团人嫌弃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凭什么你想来就来?别逼我杀你!”
易明瑜惨笑道:“我有何不敢?姑娘,到时候我死了,你一定记得去玄天门寻我师父真琴子,他一定会来为我报仇,杀你们个片甲不留……”
林涧听着他念叨,忽然余光看见了面团人手心的那只蝎王。
阿摩罗蝎王朝她的方向翘着尾巴,明明全身漆黑,林涧却莫名觉得这只蝎子在看她。
这时她突然想起来原文里恶毒女配操纵毒虫的能力。原文里的巫族圣女蘼芜君对毒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林涧完全搞不明白她是如何做到的。但是到了这一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试试。
于是林涧小声招呼了一下那只蝎子道:“蝎蝎,快咬他。”
蝎子尾巴尖微微颤了颤。
林涧想了想,小声说:“快咬他,咬了他我喂给你蟋蟀吃。”
蝎子尖细的腿动了动,似乎有一分迟疑。
林涧急了,拼命使眼色道:“快咬啊!我一天三顿抓蟋蟀给你吃!不,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林涧话音未落,面团人忽然惨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