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涧骤然收声。
陆怀沙此刻正坐在浴桶边上,他的长发湿漉漉的散在脑后,身上仅披着一件半湿的长袍。
领口松散地搭在他的肩颈,发丝如同水墨晕染,一粒晶莹的水珠沿着脊柱构的流畅线条滑落而下。仿佛雪山上冰凌初化,明明禁欲得不染风尘,却又令人目眩神迷。
一片寂静之中,林涧没忍住咽了口口水。
与此同时,陆怀沙扣紧了衣领,背对着她,侧脸厉声道:“出去!”
“好好好好我出去。”
林涧闭着眼睛往后退,她手在周围摸索着方向,想着去扶屏风架子,却抓到了屏风边上一件衣物。
她未及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便感觉一股极大的力道将衣物从她手里扯了出去。
林涧晕头转向地不敢多想,一路碰翻了无数东西,一直退到卧房外才敢睁开眼睛。
她在床沿上坐下来,这才发现手里的纸条已经被她攥成了一团。
林涧呆呆地盯着屏风看了许久,竟忽然觉得刚才的场景有点有趣。
她都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然而不能不承认,陆怀沙方才那种混杂着羞辱和愤怒的眼神,完全不同于他之前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她甚至有点想再看一遍。
《道尊》书里对玄天门的设定,就恰如陆怀沙这个人一模一样。
玄天门虽是道门,但是严禁弟子有情爱之欲,门内收的全都是男弟子。哪怕是普通外门弟子动了凡心,一经发现,杖责一百逐下山去。
陆怀沙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林涧合理怀疑他从小到大见过的女性很可能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而她可能是其中最出格的一个。
林涧抚着颈项边垂下来的又粗又黑的三股辫,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忽的一笑。
少女笑起来如同山魈狐妖,精灵古怪里透着一点坏心思。
她全身上下最勾人的就是那双眼睛,不似桃花眼也不似杏眼,水灵灵的眼尾弧度上挑,像荆棘丛里不知哪一根挂住了衣服的小刺,藏着无人可知的秘密。
我这么好看,想再看一次陆怀沙那种表情应该不过分吧。林涧自恋地想。
陆怀沙出来的时候,他一身衣服已经严丝合缝地扣好了,一点儿不该露出的皮肤也没露出来。
林涧优哉游哉地伸着两条腿看他,道:“你伤好些了吗?若是可以,要不我们今天晚上就开始?”
她的态度和之前又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带着很大的兴味去做这件事。
陆怀沙道:“随意。我只想早日离开。”
那你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林涧在心里偷笑,脸上却一本正经地说:“好的。我也想早点结束。那我就开始念了。”
“首先,揉按肩颈下方一掌处三十圈。”
陆怀沙瞳孔微微震了震,他低头瞥了眼自己的身子。林涧出声提醒道:“是竖着的一掌,不是横着的一掌。”
她一脸恶趣味地看着陆怀沙,期待他给出点什么反应。然而结果却令人失望,陆怀沙只是平静起身道:“我到屏风后面去揉。”
他似乎注意到了林涧表情上微妙的变化,便垂首看那张纸道:“上面没说女方必须在场吧。”
奈何纸上确实没写这个,林涧悻悻地说:“没有。”
她回过头去瞪着屏风看,但是这一次陆怀沙坐在了屏风后面篆刻花鸟的地方。花纹笼罩住了他的背影,完全看不出动作,只能隐约看见他坐得笔直。
盘腿而坐的姿势宛如龛中供奉的神明塑像。
三十圈,这都得揉红了吧。
虽然看不见陆怀沙,但是林涧依然十分庆幸自己刚才男女互换的操作,不然现在搞这些令人羞耻的东西的人就是她了。
“然后轻按小腹下方一掌处五十下,左手捏住气海俞穴,凝神静气,集中思绪,必要时可观看什么图画……咳这个没有,就算了。”
林涧把一长串复杂的操作念下来,难得有了几分惭愧。
她停顿一下,偷偷看屏风后面,唤了一声道:“陆怀沙,你觉得还好吗?”
“嗯。”
“之后要喝一个他们弄的什么药材粉末,族长之前拿过来了,你是现在喝还是过会儿再喝?”
屏风后传来陆怀沙的声音,“拿过来。”
那声线和他平日里一模一样,带着如临冰雪般的冷淡气息。
林涧拿不准他到底怎么样,按道理来说,不论男女,谁照着这个纸上的方法捏了一顿之后都应该给点儿反应啊。
她掏出揣在怀里的小瓷瓶,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那个你应该穿好衣服了吧?别再像刚才那样,我看见了什么可不要怪我,我还不想看呢……”
最后一句不仅力气不足,而且口是心非。
林涧正想再观察一会儿看看,她的手臂却被人猛然拽住,一下子坐进了陆怀沙怀里。
陆怀沙身上雪覆松香一般的气息氤氲而来,林涧只觉得脑袋昏了一下,陆怀沙两根手指便轻而易举地捻走了她手里的纸。
“下一步是什么?”
他微微眯起眼睛,举起纸来看,“要用这个粉亲你……”
林涧心脏蓦地漏跳一拍,她刚想声明一下自己这是初吻,可不可以采用别的方式。
可是陆怀沙捏住了她的手腕,他不知道捏的是什么穴位,轻轻一按那里,林涧就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里的瓷瓶。
陆怀沙从容地打开瓶口,蘸了一点里面血红的粉末按在了嘴唇上。
他那张清冷的脸,唇上施了红粉后忽然妍丽起来。那种妍丽却又不似春山如笑,花柳巷口,更像是原本苍白的神仙画像忽的上了水彩,有一种不近世俗的风流。
因为这个,林涧脑子慢了一拍。
陆怀沙已经捏着她的后颈俯身贴上了她的唇角。
他的唇很软,很凉。
林涧原本应该觉得很好吸,可是这时她却突然僵住了,因为这个吻不似情人,更像是神明的恩赐,是他垂怜世人为欲望所困,无情而又悲悯。
如同避世的山神,偶然在清晨吻了一朵花上露珠而已。
竟有人会圣洁到这种地步。
陆怀沙将她的后颈捏得很紧,这个吻毫无缝隙。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
“我亲了。”
他冷淡地说,“药粉自己舔掉。”
第12章 朽木
“……啊?”
林涧如遭雷击,她僵在那里不知怎么办才好。
陆怀沙却将她的后颈捏得越来越紧,林涧眼角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几乎感觉再这么僵持下去,她就要被陆怀沙掐死在怀里了。
情急之下,她已经伸出舌尖舔了他。
药粉的木质香气在舌尖化开,带着丝丝的苦涩,一直冲到咽喉里去。
林涧的脸已经烧得滚烫,但是她紧贴着陆怀沙的脸,却能感觉到他肌肤依然冰凉细腻,体温没有一丝变化。
清冷无欲,视如朽木。
林涧仓皇站起来,正对上陆怀沙眼神。他平静地凝视着她,如同戏外人看着一场表演。
她感觉到在这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快速掠了把鬓边乱发道:“完成了,你随意,我去睡了。”
林涧飞快地吹熄了蜡烛,跑到床边蒙头躺下了。
直到这时,她还感觉胸腔里的心脏怦怦乱跳。
林涧恨铁不成钢地搓了一把脸,不就是亲了个男人吗?和亲小狗小猫一样!都是哺乳动物,有什么好害羞的!
她躺在床上气自己气得睡不着,简直恨不得跑回去再去陆怀沙脸上重新亲一遍。
这时林涧忽然听见了屏风后传来些许声响,是陆怀沙从那边走出来了,他走到卧榻旁边,凝视着林涧。
在黑暗里林涧突然紧张起来,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不应该上床睡的,因为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虽然这原本就是她的床,但是她是真的不放心和陆怀沙同榻而眠。
正在她身形僵硬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陆怀沙突然往前一步,他手撑着枕头俯视下来,身上清淡的香气刹那包围了林涧。
林涧猛地坐了起来,点亮了背后的蜡烛。
陆怀沙似乎也是一怔,盯着她的动作,“何事?”
“没事。”林涧在衣架上自己脱下来的外衣里面摸索着,朝他尴尬地笑道,“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没给你钱。”
她从衣服里面摸到了荷包,取出里面的一个储物袋道:“这是祝郡今天给我送来的一千灵石,都给你了。”
陆怀沙看着她塞到自己手里的储物袋,瞳孔忽然黑沉下来,“灵石?”
“啊对。”林涧以为他是嫌不够,便补充说,“我现在只有这些,你放心,以后一定会把剩下的都补给你。”
陆怀沙气压更低了,脸上仿佛覆了一层冰霜,缓缓道:“在圣女眼里,原来我就值这一些灵石。”
“当然不是这一些。”林涧赶紧道,“你可不只值这一些,你值五亿呢。”
陆怀沙将那储物袋抛到一边。
储物袋也是空间法器,虽然看着不大,但却实实在在地装了不少灵石,很有分量,撞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你从我床上下来。”他道。
“好好好我下来就是了。”
林涧原本就是想出一千灵石换一次平平安安在床上睡觉的机会,没想到陆怀沙一点也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只得唉声叹气地下来,小声嘟囔着说:“小气。”
陆怀沙脸色更黑了。
林涧从柜子里拽出来另一床被子,在地上打了个卧铺,愁苦地把自己裹紧了。
男人的心思可真难猜,要是有人说她值五亿她可乐死了,陆怀沙竟然还不愿意。
林涧累了一整天,加上圣女府地面也不凉,躺着很快就睡着了。
虽然林涧从床上下去了,但是她躺过的地方似乎还留下了少女身上熟透樱桃般甜蜜的气息。
陆怀沙躺在那气息里,一夜未曾合眼。
次日早晨林涧醒来,依然不见陆怀沙的影子。
幸而经过上一次的惊吓,林涧已经对他的作息有了了解。她懒得起身,卷着床铺滚到房间边缘一看,果然陆怀沙还在茶室里面打坐。
打坐打坐,这人可真是无聊。
林涧觉得自己恍惚回到了高中,这种场景就很像早读她趴在桌子上打瞌睡,流着流着口水把自己惊醒了,抬头一看她的学霸同桌还在那里抑扬顿挫地背课文的样子。
她正在嘿嘿傻乐,忽然见正襟危坐的陆怀沙睁开眼睛,往她这儿看了一眼。
林涧正跟个蚕蛹一样裹着被子躺在地上,只在门边露出个头,头发还乱蓬蓬的。
“你躺那儿干什么?”陆怀沙不快地看着她。
“我在想事情。”
林涧笑着说,她忽然想跟陆怀沙说一点真正关于她自己的事情,和原主没有关系的。
“我在想之前我学习的时候,”林涧想了想说,“我上课睡觉流口水,醒了之后看我同……窗背书,然后他看见我流口水,就一边背着课文一边抽了张纸巾给我擦嘴。”
陆怀沙目光扫视过来,虽然看不出来啥,但是林涧莫名觉得那目光里带了一点锋芒。
“说这个干什么。”他开口道。
“就是突然想起来。”林涧摇摇头道,“觉得你跟他有点像罢了。如果他还在这儿,说不定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可惜啊,我当时只知道吃、睡、玩。”
“……男朋友?”
“就是……情人。”林涧叹了口气,头缩回被子里说,“算了,跟你说也说不明白。”
陆怀沙那边半天没有答话,林涧缩在被子里又快睡着了,忽然听见他道:“那你大可跟那人生孩子去。”
林涧模模糊糊地在被子里答了一声道:“我没有跟他在一起啊,这不是要跟你生了嘛。”
陆怀沙一怔,他垂下眸子看着林涧的被窝,不知怎的忽然勾了勾唇。
那一笑风流缱绻,然而如昙花般转瞬即逝。
林涧又睡了个回笼觉,才懒懒地爬起身来。
她的房间修建的时候就把院里的活水引了进来,林涧用冰冰凉凉的清澈溪水洗了把脸,便坐在窗边编起了辫子。
正编着头发,林涧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噗通噗通的奇怪声响,她推开纱窗一看,却正见一簇细辫在草丛里起起落落。
林涧揉揉眼,定睛一看,却见是伽叶像一只青蛙那样在草丛里跳来跳去。
她被他的姿势逗得笑出声来,忍不住道:“你在干什么?”
伽叶抬起头,脸上登时浮起了一阵不好意思的红晕。
“我在给圣女的蝎王捉蟋蟀吃。”他呐呐道。
林涧不太习惯别人服侍自己,尤其是服侍自己的还是个和自己年岁差不多大的少年,便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还是我给那只蝎子捉吧。”
“不用了,怎么能让圣女亲手捉蟋蟀。”伽叶连忙摇头道,“要是圣女喜欢,倒是可以亲手把蟋蟀喂给蝎王。”
他抬起手来,手里一只棕色的大蟋蟀还在蹬着后腿。
林涧平生最怕各类虫子,她赶紧后退了一步道:“算了算了,还是你来喂。”
伽叶仿佛看透了什么似的,少年轻快地笑起来,“圣女这么怕虫子吗?”
“我不怕……”
林涧话音未落,却忽然发现,伽叶好像和她不太熟的样子。
包括之前她来到这里,她的饮食衣物,之前都是看见藏音在屋里屋外地转悠,伽叶倒是不太出现。
也有可能。
林涧心想,虽然圣女按惯例是一个侍童一个婢女,但侍童到底和她男女有别,保持距离也正常。
虽然这样说不太对,但是幸亏遇难的是和原主比较亲近的藏音,不然她的异常早该被发现了。
想到这里,林涧便试探着道:“伽叶,你觉得我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不一样?”
少年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和之前的确有点不同,但是我一直觉得圣女本来就应该是现在这样的人。”
“你觉得我之前是什么样的?”
“圣女之前经常身体不舒服,脾气也不太好。”伽叶想了想说,“但是我跟藏音都知道圣女原本不是那样的人,您只是……”
“只是什么?”
“不想别人胜过您罢了。”
经常身体不舒服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原主在身体里种了这么多蛊虫。林涧是因为不会使用身体里的蛊虫,它们一直处在睡眠状态才没感觉到大碍。原主动辄就跟人动手,结果可想而知。
不过令林涧意外的是,原书里的恶毒女配,在她的陪侍眼里竟然是这样的形象。
……这到底是圣女的光环还是巫族道德的沦丧?
林涧想起来原主对陆怀沙干的那一堆事,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