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叶将手里的蟋蟀放进了一个玻璃瓶里,那瓶子里已经装了十多只。
他从袖中取出一截红线来,朝林涧伸出手道:“对了圣女,族长让我在您醒了之后再测一下,看看有没有怀上。”
一听又要测怀孕,林涧心情顿时不好了。
天天测什么测呀,她又不是蟑螂,几分钟就产一大堆卵……
不过伽叶是奉祝郡的命令,林涧不好为难他,只好伸出手来悻悻道:“好吧,测一下。”
少年脸上闪过一抹羞涩,正当他隔着窗棂,轻轻握住林涧的手,把红线缠上去的时候,林涧却突然被人拽了回去。
“不需要。”
陆怀沙站在她身后说,“我会给她看。”
林涧转头看他,“你也会看?你会看什么?”
陆怀沙握着她的手腕,盯着她看了半晌道:“没怀上。”
林涧实在好奇,忍不住又说:“你怎么看出来的?你怎么知道没怀上?”
“你不信我?”
陆怀沙眸中闪过一抹暗色,他一把将林涧从窗边拽开,二话不说就掀起了她的上衣。
“你你你干什么?”林涧慌忙就要去揪衣服,“你怎么大白天掀女孩子衣服呢?”
她想把手抽出来,奈何陆怀沙手上的力气实在大得惊人。她用尽力气也没把手扯出来。
这功夫陆怀沙已经将手掌覆上了她平坦的小腹,林涧忽然觉得一阵热流涌入体内,她忍不住咬住嘴唇,轻轻嘤咛一声。
这时她惊奇地看见,自己的肚子里亮起了幽蓝色的荧光,像是照了一个立体的x光片,腹腔清晰可见。
“如果怀上了就能看出来。”陆怀沙指尖按过她的肌肤道,“即便是未成体的胎儿也会有不一样的颜色。”
林涧正想问问这是什么原理,却听见窗外的伽叶突然道:“圣女之前不是想问我藏音的事吗?我可以带您去她的房间看看。”
第13章 麝纹
“好呀。”
一听伽叶提起这个,林涧顿时来了精神。她顿时把刚才的问题抛到脑后,推开门蹬蹬蹬就跑了出去。
伽叶站在门外笑着望向她。
这巫族少年的的眼睛平日里看是墨黑,而在阳光下凑近了看却透着宝石般的幽紫。他容色秀丽,望向林涧的眼神,就如同深山里的小鹿身心虔诚地望向山神。
林涧跑到一半,忽然折返回去,一把拽住了陆怀沙道:“愣着干什么,你也跟我一起去呀。”
陆怀沙瞥了眼伽叶,将手抽出来道:“这是巫族内部事务,我不愿参与。”
“哎呀说这些见外的话干什么。”
林涧当然不能让陆怀沙离开自己一步,她笑眯眯地说道:“我脑子不太好使,还得你帮我看看呢。”
陆怀沙沉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心道:谎言。
那日面对假藏音,性命攸关中她瞬息就分析清楚了局势。若是她还不聪明,那这世间恐怕就没几个聪明人了。
但是他没有开口,抬步任凭林涧拉着他往前走去。
伽叶在前面带路。
圣女府里的主人只有林涧一个人,原主需要的陪侍也不多。府内占地面积虽然很大,但是大多数房屋都空空落锁,看上去颇有几分萧瑟。
伽叶见林涧不时往周围的房屋里张望,便道:“这里大多数都是库房,封存着历年进献给圣女的宝物。圣女若是想看,我待会儿便去把账册拿来。”
“宝物?”
林涧双眼一亮,“值五亿灵石吗?”
她凑到窗户边,扒开窗户纸向内看去,顿时被一屋子七彩斑斓的光芒晃了眼睛。
宝石!好多宝石!
什么天降馅饼啊!巫族圣女原来这么有钱的吗?
伽叶嘴角一抽道:“这些物品的价值远非灵石可以衡量,但是都是历代圣女积攒下来,族长估计不会让圣女拿去卖掉。”
见林涧一脸失望,他又补充说:“若是一两件倒也可以。只不过巫族内部没有人敢买圣女的东西,外面的商队一个月才进来一次,圣女到时可以去看看,说不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商队?”林涧低落的心情又高涨起来,“他们都很有钱吗?”
伽叶没有回头,在前面笑吟吟地说:“没有几分本钱的商队,是不敢来巫族做买卖的。”
林涧正在想这话是什么意思,前面的小径却忽然一转,两间并排的整洁小屋从墙后冒了出来。
“这里就是藏音的住处。”
伽叶拿出钥匙打开了门锁,“圣女进来吧。”
林涧跟在他身后进去,便见小屋里床铺被褥都被撤下了。
料想也知道祝郡早派人来检查过,估计就是为了防着她摸到事情的头绪到处乱跑,才把东西都搬走了。
“藏音大概半个月之前生了场大病。”伽叶道,“从那之后她性子就有些古怪,除了服侍圣女之外基本待在房间里不出来。但那时我以为是她身体还没好全,也就没多想。”
生病?
《道尊》里没有提到这个,林涧很想问问藏音生的是什么病,但是真正的原主肯定不会不知道自己的贴身侍女生病了。
她只好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随手拉开箱笼的小屉。
抽屉里虽然被收拾干净了,但是缝隙里还积着些混合的药材粉末。
林涧捻起一点闻了闻,药材有股奇异的香气,像是许多花瓣碾碎了混合在一起,香得令人头晕。
“最好别闻这个。”
陆怀沙忽然开口道,“麝纹花有堕胎的功效。”
林涧手一抖,伽叶已经一个箭步抢上来,用手帕擦去了林涧指尖的粉末,戒备道:“圣女离这药远一点。”
“堕胎?”
林涧讶然地看向伽叶道:“藏音怎么会堕胎?”
“我不清楚。”伽叶也有些困惑,“藏音是夜里受了风寒才生病,这药是她自己去抓的,怎么会含有堕胎的药材?”
“藏音是去哪里抓的药?”林涧凝视着那药粉道。
“这个也不知道。”伽叶歉疚地垂眸说,“但是服侍圣女的侍者按律要终生为圣女守贞,犯禁者逐出巫族。藏音若真是做了错事,估计不会告诉任何人。”
这就麻烦了。
圣女受到限制很少出府,所以她的事情大多由藏音去办。藏音事情又多,接触的人又杂,谁能知道她隐藏的秘密?
“不过麝纹花是什么药?”伽叶忽然转眼冷冷凝视着陆怀沙道,“为何我从没有听说过。”
“不是巫族当地生长的药材。”陆怀沙淡淡地说。
“那你如何知道?”
“我又不是巫族人,我当然会知道。”
“你向圣女隐藏来历,声称失忆却又熟知药材种类,你怎么证明不是你心怀不轨?”
“好了好了!”
林涧赶忙堵在两人中间,“你们别吵啦!不是陆怀沙,我知道。”
伽叶将清澈眸光转向林涧,一丝不苟地说:“圣女,此人很是可疑,您为何要相信他?”
“我……”
林涧梗了梗。当然是因为他是男主啊!男主如果想杀她,根本不会采取这么迂回的手段。
但是这话她不能跟伽叶说,临时又想不出别的,只好道:“没有为什么。他是我最相信的人。”
也是我最害怕、最想逃离的人。
伽叶色泽奇异的瞳孔蓦地一震,陆怀沙也垂眸望向了她。
林涧摆手道:“好啦,先不说这个。我们先分析一下目前的形势。”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藏音怀孕了。第一种可能是她用麝纹花打掉了孩子,伪装成风寒来修养。但是这样做有一个问题,就是巫族本地也有可以堕胎的药,她为什么偏偏要选择麝纹花?”
“因为所有巫族人都认识她。”伽叶抢先回答道,他轻蔑地瞥了陆怀沙一眼,“一旦她向任何巫族人购买堕胎药材,她怀孕的事便会立即暴露。”
“那么她在购买过程中就有可能与外族人产生接触。”
林涧沉吟道,“那人很可能认出了她的真实身份,并借机威胁她与人替换身份。这样也能解决一个问题,就是藏音平日里事务繁多,圣女府又把守严密,一个完全的陌生人绝对不可能每天潜入观察她的行踪来模仿她。所以有可能是藏音被人握住了把柄,然后主动和对方交换信息的。”
“不对。”
陆怀沙轻轻一指那些药材道,“藏音非常重视这个孩子。如果她能够与对方达成约定,也就有了退路,那么她就没有必要堕胎了,更不必冒险将药带入圣女府。”
林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她很重视自己的孩子?”
陆怀沙没有说话,从抽屉缝隙里拣出来一根细针。
那针上还穿着明黄色的线。
林涧一下子想起来藏音的衣着,非常素雅。那日她穿的就是没有任何纹路的一身青衫,完全不可能用到这样亮黄色的丝线。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在为孩子准备衣服。
既然她打算生下孩子,也就没有什么必要喝堕胎药了,奇怪,那她把这些药拿进府来干什么……
眼前仿佛蒙了一团迷雾,林涧心头忽然一动,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身后的门却忽然打开。
“这药是给你喝的。”
祝郡大步踏了进来,他凝视着林涧,浓眉紧紧拧了起来,面沉如水。
***
林涧坐在自己房间的床榻上,任由一个巫医给她把脉,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回族长。”
那女巫医片刻起身道,“圣女体内的确有麝纹花的成分。”
这下好了,原主怎么也怀不上孕的谜团解开了,原来是藏音一直在给她喝堕胎的药。
祝郡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峻,林涧也心知肚明。
对方恐怕针对的不是她。如果她真的不能怀孕了,没有下一代圣女,毁灭的就是整个巫族。
“圣女的身体如何才能调养过来?”祝郡一字字问道。
他问的不是能不能,而是“如何做”,因为林涧必须生下女儿。
“这……”女巫医担忧地看了林涧一眼,“麝纹花产自东北,药性很烈。我回去会给圣女配一副方子慢慢调养身体。”
林涧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东北的药材怎么会流通到我们西南来?”
“估计是商队带进来的。”女巫医无奈道,“巫族人不出悬塞谷,我们与东北毫无冲突,对方选择这味药就是为了不让我们查到他的来历。”
“这么说藏音真的和外族人有勾结。”林涧沉吟道,“那样也许她还活着,也许就在巫族。”
“行了!”
祝郡瞪了林涧一眼,“闹得还不够吗?你以后就好好在落雪林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凭什么呀?”
林涧一下子不服气起来,“药是藏音给我喝的,我又不知道,关我什么事?”
“外面有人想要害你!”祝郡是真的气急了,“你再出去转悠,误食了什么东西。我如何向整个巫族交代?”
“陆怀沙会辨别药物。”
伽叶冷不丁在一旁开口道,“他一眼就认出了麝纹花。”
“哦?”
祝郡目光蓦地锋利起来。他平素佝偻的腰忽然挺直,看向陆怀沙的眼神如同两柄雪亮匕首。
“你不是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是关于自己的身世不记得了。”陆怀沙直视着他,眼底不起一丝波澜,“药材我还是记得的。”
“对啊!”
林涧忽然灵机一动道,“有陆怀沙跟着我,既然他会辨别药材,我就不用担心了。”
祝郡依然冷冷地看着他,“你一个外族人,我为何要相信你?”
“藏音是巫族人,看来可以相信。”陆怀沙道。
“你敢和我顶嘴?!”
祝郡两道雪白长眉忽然竖起,他猛然举起拐杖。拐杖蛇首铁嘴,花纹嶙峋,镶着一块拳头大的绿松石,直直朝陆怀沙的方向打下去!
那拐杖落下的速度如此迅疾,完全来不及阻止!
“哎——别打!”
林涧一下子急了,她扑到陆怀沙身上道:“你别打他!要打就打我好了!”
林涧双臂环住了陆怀沙的头,她紧紧伏在陆怀沙颈窝里,咬紧牙关,死死闭上了眼睛。
林涧的举动太过出人意料,距离又很近,祝郡完全来不及收手,那拐杖如风雷般重重打下。
第14章 负剑
陆怀沙的神情在那一刻恍惚了一瞬。
周围的景物声色在他眼里刹那尽数褪为白色,他只能感觉到林涧额头重重地撞进了他的颈窝里。
她咬着唇,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痛苦喘息。
他只感觉到自己的手仿佛本能一般在林涧的腰上束紧了,似乎是想要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然而那又似乎只是一种幻觉,一种仅在梦中他才能允许自己做出的幻觉。
陆怀沙回过神来的刹那,便听见蛇头拐杖重重落地的一声巨响。
“圣女!”
祝郡大惊失色,猛地跪倒在地。
巫族族长跪下了,旁边的女巫医也跪下了,站得更远一点的伽叶也跪下了。
陆怀沙仍旧保持那个姿势坐着。
他的胳膊一点点收紧,能感觉到怀中少女的身躯发出细微的颤抖,如同雪夜里冻僵的小兽。
“别跪我。”
陆怀沙看见她轻轻向后伸出手道,“我没事。”
陆怀沙抱着她站起身来,将林涧轻轻放在了榻上。
她雪白如同玉笋的手指勾着陆怀沙的黑发滑落下来,他的发丝像丝绸般柔顺地卷进了林涧指尖。
祝郡如梦初醒,他推了一把旁边的女巫医道:“你跪什么?赶紧给圣女看看伤势!”
女巫医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将三人都请出了室内。
祝郡面色苍白而焦急,他如树根般青筋遍布的手一会儿握住拐杖,一会儿又放开,好像那拐杖烫手似的。
时间过得如此之慢,一刻钟仿佛已经过了一年。
“可以进去了。”
女巫医终于走出来道,她拭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幸而没伤到筋骨。想来是族长收着力气了,不过也……”
祝郡等不及她说完,已经大跨步走到了屋里去。
他的身影在门口顿了一下,回头看向陆怀沙和伽叶,厉声道:“你们在这儿等着!”
祝郡目光触及陆怀沙时变了变,然而他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急匆匆走进去了。
林涧有气无力地趴在榻上。她脸色的血色都褪尽了,一张惨白的小脸裹在被子里,好像随时就要雪一般化掉。
祝郡走到榻边,他盯着林涧看了半晌,手在拐杖上抓握几次,才叹气道:“今日我犯了大错,圣女若是应允,我明日便会退下族长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