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元韶虽是在低头看信, 却一直用余光注意着对面。
这时看见自己那师侄温柔俯首的动作, 不由得手指一颤,笔锋在纸上洇出了一大团墨汁。
他急忙去擦,不妨手肘又推在了砚台上, “啪”一声将个砚台推到了地上去。
登时一大团墨汁泼溅开来, 弄得里外都格外狼狈。
陆怀沙冷冷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掌君若是看不惯,自行离开就是。”
卜元韶立刻如蒙大赦, 马上停下擦拭,起身笑道:“哈哈哈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二位慢用, 本君先去别处转转。”
说罢他一溜烟地跑出殿去, 顺手还关上了殿门。
林涧正转头看卜元韶跑开,下巴却忽然被人捏住。旋即花蕊似的唇瓣便被人含入口中, 他用力舔舐过她的唇角, 接着狠狠一吸, 林涧眼里立刻朦胧起了一层水雾。
“疼……”
“知道疼就好。”他有些粗粝的指腹缓缓摩挲过林涧鬓角道,“这是潆儿今日忘了本座的惩罚。”
林涧睫毛委屈地眨了眨, “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今天是第一天,我想认真一点。”
“那可说不准。”
陆怀沙将她提进怀里,让她坐在了自己膝上。他狭长眼眸在有些阴暗的宫殿里显得越发深邃,“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下次指不定又要说出来什么理由。”
林涧刚想要反驳,他却已经张口再一次咬住了她,用力到林涧的眼睛刹那失神。他的手一寸寸揉捏过她的腰肢,像是要将那把细腰折在掌中似的。
“你放开。”
林涧察觉出自己身体开始变化,脸上顿时起了一层薄红,羞恼地想要推开他道,“这里可是你们宗门的正殿。”
“那又如何?”陆怀沙眸光带来几分戏谑,落在林涧唇角的牙印上,“这一口是为你敢欺瞒本座咬的。若敢再犯,下次便没有这么轻了。”
林涧气结道:“我哪里有骗你?”
“再说没有。”陆怀沙忽的捏了下她的侧腰道,“是你主动想留下的?”
林涧原本还想嘴硬,此时却忽然察觉到了身下的异样,像是有什么东西硌着她似的。
她登时大惊道:“陆怀沙,你、你不要脸!”
陆怀沙面上毫无变化,反而轻轻抬了抬膝盖,将她颠进怀里道:“说实话。”
林涧感觉到自己小腹已经被顶住了,她气息逐渐不稳,咬着嘴唇,正低头思考是不是该出卖卜元韶。
陆怀沙已经淡淡开口道:“看来潆儿今天中午不想吃饭,是想吃点别的。”
林涧登时脑子一炸,忙不迭连声道:“我说!是掌君叫我留下来的!”
“这才乖。”陆怀沙唇角勾起了一丝笑意,伸手抚过她有些凌乱的发丝道,“还有呢?”
林涧欲哭无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蒸熟了,“还有什么?”
陆怀沙眸光一凝,手心卡住她的颈项,硬是逼着她将唇角贴了上来。那动作极尽婉曲暧昧,他身形分毫不动,倒像是她抬头来吻他似的。
林涧手指紧紧揪着他的衣角,一对眼眸被吻得如同春水涨满,轻轻一摇都会晃出来。
直到陆怀沙眼中闪过一抹餍足之色,才放开了她一寸道:“本座在这里,你方才为什么向着他说话?”
林涧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帮卜元韶开脱了一句的事,眼眸湿漉漉地耷拉了下来。
不是吧,你怎么连他的醋都吃?
这话她当然是不敢说出口的,陆怀沙看她认错态度良好,后半程便把她放了下来。他将筷子给了她,允她自己吃完,方才拎着食盒离开。
推开门踏出殿外,陆怀沙的脊背依然笔挺得如山巅覆雪青松,身上的异样也早已消失。一袭对襟法衣在身上披着,只露出内里黑色中衣的一点领子,端正谨严得令人见之生畏。
卜元韶正溜溜达达地立在偏殿外的广场上,陆怀沙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卜元韶面上闪过一抹犹豫之色,还是上前喊道:“长岐。”
“什么事?”
“你——”卜元韶握在宽袖里的手紧了紧,似乎觉得喉口发干,“真的对她动情了?”
陆怀沙的身影停滞了一瞬,他没有回头,启唇道:“掌君觉得呢?”
“为什么?”卜元韶忍不住出口问道,“我和你师尊,天资都不如你。按理说你已经修至大乘,不日便可打破虚空,进入仙界,怎么还会为凡尘动心?”
他心头有疑问,所以卜元韶明知陆怀沙犯了宗门戒律,却完全没有动怒惩罚的意思。
震惊使得愤怒已不值一提。
倘若一个普通弟子犯了戒,他大可说一句“道心不固,七情未断”,便打一顿赶出去,但是陆怀沙却是不同。
他的修为比之自己和白行简,都要高深许多。
可若是就连修到了长岐这等境界,都不能完全割断红尘,那么他自己可是真的断了?他又如何能责备长岐的道心?
陆怀沙却没有说话,他只是淡淡抬起指尖,在自己腕上划了一道。
霎时周围便有如一层结界撕破,空间晃了晃,无边无际浩如银河的磅礴灵力奔涌而来。
卜元韶只觉得识海一震,不由得闷哼一声,立刻调动起全身灵力护住了自己神魂,才勉强抬眸朝陆怀沙看去。
他的背影宛如处于风漩中心,仿佛整个世界的力量都向着他涌动而去。黑发在长空中无风自动,晴空烈日之光都霎时黯淡失辉。
世界陷入了绝对的静寂,似乎他便是此间唯一的存在。
卜元韶心下大震,他早知陆怀沙的道已经修至巅峰,平日里都在有意识地限制自己的力量,凡人于他不可轻易直视。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境界!
对于他这等大能来说,万里苍穹不过头顶幕布,九州大地不过脚下棋盘,众生皆如琐碎蝼蚁。他的面容已不可窥见,他的声音已不可耳闻,他未来的岁月已经超越常人难以想象的跨度。
修道修道,修到最后,竟是无路可走。
这震惊不过片刻,陆怀沙已经凌空一握,旋即收束了全身的力量,回头看了卜元韶一眼道:“掌君现在可明白了。”
“这世间一切于我都不过可有可无,但是唯独她,不一样。”
***
眼看着日落将至,林涧便赶紧收拾收拾东西站起来,向卜元韶告别,准备回落华顶去。
卜元韶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叫她快些离开,考虑到她不会御剑,还贴心地准备了一只仙鹤当做坐骑,供她在不同山峰之间往来。
林涧骑鹤回了落华顶,便看见了陆怀沙静立在崖边的样子。
他衣袖为山风鼓动,修长身形仿佛已经与高山成为一体,凌驾红尘之上,俯视芸芸众生。
林涧看见他站得离悬崖那么近,便觉得心惊肉跳,连忙跑上去道:“快下来。站那边上怪吓人的。”
陆怀沙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由得失笑道:“你觉得我会掉下去?”
“呸呸呸。”林涧赶紧说,“快说呸呸呸。就算不掉下去,站那儿也怪冷的。”
陆怀沙轻轻笑了一下,从崖边走下来,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这时他注意到了那只单脚立在石边,优雅地梳理着羽毛的白鹤,“卜元韶送给你的?”
“嗯。”林涧点点头,“骑着还挺稳的,虽然还是有点吓人,但是比御剑好多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林涧本来没有那个意思,陆怀沙却觉得她就是在内涵自己上次带她御剑的事,不由得蹙了眉心道:“不许骑他给的。”
林涧:……?
陆怀沙指了指挂在檐下的金丝笼道:“你不是有只鸟了吗?”
正在笼子里乱蹦的小翳鸟和林涧一起愣住了。
林涧脑门上缓缓弹出来一个问号,看向陆怀沙道:“你认真的?”
陆怀沙毫不留情面地走上前,打开笼门,长指将小鸟从笼子里掐了出来,冷冷清清地说:“天天就知道吃,也该做点事了。”
言罢他随手勾了个符咒,往小鸟背上一拍,接着随手将它往半空丢去。
原本不及掌心大的小鸟展开双翼,半透明的翅膀如同黎明时草上晨雾,足足盖过了大半个落华顶。
原先它小时还没注意到,如今放大了才能看出来,羽毛尖尖上带着一点流光溢彩的颜色,好似非世间所有,棱镜般折射着西天余晖,像是一片祥云一般。
陆怀沙回头看了林涧一眼道:“够不够大?还可以更大一点。”
林涧吓了一跳,这才从愣神中缓过来,连忙疯狂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这就够大了。”
陆怀沙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朝她道:“喜欢就进屋吃饭。”
林涧神色复杂地瞥了眼呆滞在落华顶上的小翳鸟,跟着陆怀沙进了屋去。
第104章 [VIP] 弦外
次日起来, 林涧便和昨日一般,用过饭后,就赶往苍日殿去寻卜元韶。
卜元韶昨天晚上大概熬了个大夜, 虽然不至于熬出黑眼圈来, 但却是一脸的昏昏欲睡, 精神萎靡不振。
今日他便将玄天宗里外的规制都告诉了林涧,然后又同她理了一遍宴庆那日的活动流程。
到了下午, 外面却走进来一个弟子敲门道:“掌君, 巫族族长求见。”
“他怎么来了?”卜元韶微微蹙了蹙眉。
林涧连忙在一旁低声道:“是为了道尊怀孕的事。我告诉他了。巫族圣女血脉特殊,恐怕会损伤道尊身体。”
卜元韶心下了然, 便道:“那便带进来吧。”
然而殿外一个高大的人影却和祝郡一同踏入, 不是别人, 正是夷阳仙君白行简。
“师兄,我路上正好碰到祝族长,便和他一同过来了。你是打算把庆功宴提前吗?我还说巫族怎么来得这么早……”
白行简一边大声说着话一边走进来, 余光却忽然瞟见卜元韶桌前一个人影。
他未来得及细看, 林涧便一掐手腕上的对雪珠,身影登时消失在原地。
白行简愣了一下, 忽然吸了吸鼻子,既而跳起来暴怒道:“是那个女子!她怎么会在你这儿?!”
卜元韶默默揽了揽桌上的纸道:“我不知道。”
“少诳人!她明明就在你这里!刚刚还跟你说话了!”
然而无论白行简如何怒不可遏, 甚至确定林涧就在身边。但是他在殿中翻了一圈, 就是找不出她来。如此便更生气了。
祝郡没想到仅仅几日,林涧便已经取得了分裂玄天宗内部的重大成果。
他敛下眸中异色, 和卜元韶对视了一眼, 彼此瞬间明白了。
他们都知道林涧的身份, 以及她和陆怀沙是怎么回事,就白行简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
卜元韶咳了一声, 走上前劝白行简道:“师弟,不如就算了吧。你方才应该是看错了。”
“绝不可能!”白行简怒气冲冲地转过脸来,咬牙切齿地将手指往他鼻子上一指道,“分明就是你们沆瀣一气,都来蒙骗本君!”
卜元韶有点心虚,就悄悄别开了眼睛。
就在这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道:“这是在吵什么。”
白行简和卜元韶一起回过头去,卜元韶在看到陆怀沙的瞬间登时松了口气,立马走离白行简好几步远,大有将他丢给陆怀沙不管了的意思。
“长岐。”
白行简在看见陆怀沙的瞬间,眉眼顿时耷拉下来,一脸心酸地上前道,“你师叔他联合外人,独独欺负我一个。”
陆怀沙当然是林涧紧急叫过来的。此时她就站在陆怀沙背后,为白行简变脸的功夫大为震惊,觉得他只做一个夷阳仙君简直太屈才了。
陆怀沙拧了拧眉心道:“师尊。还有外人在这里。”
白行简瞥了眼祝郡,好歹才收敛了一些,不快地一甩手,撩起袍服坐在了林涧方才的位置上。
一边祝郡则直视着陆怀沙,趁这个时机开口道:“这位便是道尊大人了罢。久仰久仰,只是看着似乎有些不同。”
白行简不屑地哼了一声道:“长岐当然不同了,他岂能与尔等凡人一样,这不是废话……”
他话音未落,忽然注意到祝郡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陆怀沙松松披着的外袍上。
白行简心底倏地一紧,站起厉声道:“你说哪里不同?”
祝郡并不直说,只是道:“老夫虽马齿徒增,但早年也见过相似状况,即便并非女子也能怀孕。只是未曾想到也会出现在道尊身上。”
陆怀沙微微勾了勾唇角,转向卜元韶道:“掌君,借你地方一用。”
卜元韶连忙点头,陆怀沙便随手打开内殿的门道:“族长有什么话,不妨进来与本座细说。”
“等等,细说什么?”
白行简一惊,急忙便要上前道,“祝郡老儿,你看出什么来了?给本君把话说清楚!”
祝郡笑笑,朝白行简一抱拳,便跟着陆怀沙进了屋内。
“喂,你——”
白行简还要赶上去,卜元韶却伸手拦住了他,叹口气道,“师弟,你可省省吧。等他们出来了再问也不迟。长岐不愿告诉你,还不是因为你这性子……”
“你让开!”白行简怒道,“他都能进去,凭什么我不能进?”
卜元韶对处理自己这个师弟已经十分得心应手,心知与他讲道理没用,便索性也耍起了赖皮道:“我就不让,咋地啦?”
仅一墙之隔的内殿里,林涧也现出了身形,看向祝郡道:“……族长。”
“你就会给我惹麻烦!”祝郡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其他的事以后再说。你先告诉我,道尊这是怎么回事?”
林涧心知理亏,乖乖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祝郡神色一点点凝重下来,半晌才摇摇头道:“闻所未闻。更不必说在我们巫族圣女传承中发生这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