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秦奶奶很快冷静下来,装作自己没出来过的样子,悄没声息又退回了厨房。
没过多久,秦父秦母以及两个上学的老四老五陆陆续续回家了。一回来看见秦梅又来了,除了秦母和看不出什么表情的秦父,其他两个小的直接垮下了脸。
秦梅也无所谓,笑着接过母亲的包哄着人说了一大堆甜言蜜语,什么妈妈工作辛苦了快来坐着休息一下啊,什么我给你和爸跑了蜂蜜水赶紧趁热喝一口啊。
说得秦母明知道女儿是个什么德行,还是忍不住笑开了花。
秦兰看着大姐和妈相处得母慈女孝的样子,抿了抿唇,挎着书包进了屋。秦梅见状,故意太高了声量跟秦母说:“妈,我想你们了,今晚我就在家里住好不好呀?”
秦母自然不会拒绝大女儿的留宿。
还是作为秦兰双胞胎哥哥的秦竹看不下去了,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摔,恶狠狠地瞪着秦梅:“留你麻痹!吃完饭就赶紧给我拎着你那几个破罐头滚蛋!”
说完了又冲秦母吼:“妈!你还记得你上次是怎么答应兰兰的了?”
享受着大闺女亲近的秦母浑身一僵,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上次小女儿实在忍不住了,当着全家人的面哭着掀开衣服让她看自己浑身的淤青时,自己搂着人如何心疼地答应以后再不让大女儿留宿了。
秦梅见状,板着脸一副长姐为母的姿态训斥秦竹:“老四,你打哪学来的这些脏话的?再说了,你骂我这句话,不就是在骂咱妈?你这臭小子是越来越管不住了是吧?连妈都骂!知不知道当初咱妈怀你和兰兰的时候吃了多大苦,受了多大罪?为了你们俩,妈当初差点没从产房出来!”
这话秦梅从小到大就没少说。
刚开始秦竹和秦兰傻乎乎的,听完了就十分愧疚自责。
要不是秦奶奶有一次撞见了把两个小的拉到身边好好说了一通,又让儿子儿媳私底下分别给两个孩子解释了一下,秦竹和秦兰都不知道会被秦梅这样打压成什么性子。
饶是如此,秦兰还是落下了不够自信,做事没主见,耳根子软,被人说几句就怀疑自己的毛病。
也间接促使了她双胞胎哥哥秦竹冲动莽撞,遇到事不管不顾先往上面冲了再说,撞得头破血流也嘴犟不服软的性子。
见秦梅又拿这事出来说,秦母也不乐意了。虽然她疼爱自己的第一个女儿,可最小的两个她也疼着呢。
秦母甩开秦梅的手站起身,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你现在好歹也是成家的人了,也别成天在娘家吆五喝六管这个训那个的,现在外头谁不说你秦二妹威风,在娘家可是牛气得很。”
一摆脱了大女儿的甜言蜜语,秦母脑子也清醒了,强压着秦梅道:“你也别觉得冤屈,以前是我没敢相信,上次你留宿一晚,第二天你五妹身上全都是掐出来的印子,可别再跟我说是你晚上睡觉不老实不小心碰出来的!”
秦梅第一反应就是骂了一句:“秦竹把身子给你们看了?真不要脸!”丝毫不觉得自己干的坏事被发现了有多严重,满脸都是对秦竹的鄙视。
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秦父闻言噌地一下站了起来,铁青着脸二话不说就拎着秦梅的胳膊将人往外面拖。
这还是秦父第一次发这么大火,秦梅一时给惊住了,等反应过来时人都已经被推到门口了。
意识到秦父这是要把她撵出去,秦梅立马不干了,张嘴就要嚷嚷开,谁知在她眼里一向是懦弱可欺的秦父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她,低声道:“不想我写举报信亲自举报你在外乱搞男女关系的话,就给我闭嘴,以后不准再回来!”
秦梅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或许是自己给自己洗脑了多年她是重男轻女封建思想受害者的缘故,秦梅第一反应就是:“爸!到底我是你女儿还是刘荣昌是你儿子!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秦父定定看着她,片刻后嗤笑一声,丢下一句“我不配当你爸”,将人一推,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第34章 箱子
撵完了人, 秦父站在门口,背对着众人久久没有转身。
秦竹眨巴眨巴眼,刚要张嘴说什么, 却被他妈抬手示意别说话。他妹也从房间里出来, 拽着他胳膊让他一起进了屋子里。
一时间, 房子里除了外面时不时传来的炒菜声嚷嚷声打孩子声,就只剩下主卧偶尔传来的秦爷爷的咳嗽声。
秦母双手交握,很是难过, 秦奶奶这时候走出来, 轻轻拍了拍儿子绷紧的肩膀,言简意赅:“你爸叫你,进去跟你爸说说话吧。”
秦父捏紧的拳头松了松,闷闷“嗯”了一声, 转身低着头没敢让其他人看见自己的脸。
等人进主卧了, 门被关上, 秦奶奶才叹了口气,让秦母跟自己一起进厨房:“还有个汤没熬, 你熬汤的手艺比妈好,你爸都说了要喝你做的汤才吃得下饭。”
秦母飞快眨眼, 红着眼眶掩饰地笑了笑:“我也就这点本事了, 论做菜还是妈你做得最好吃,几个孩子打小就不乐意吃我做的。”
说完又有一阵恍惚,蓦然想起当初秦梅还小时就时不时跟她说自己就喜欢她做的菜,还话里话外说奶奶不给她吃肉吃蛋。
一开始秦母还真信了,对婆婆心里有了些膈应。
后来她上着班中途有点时间, 特意不声不响往家里跑了一趟,就想抓住婆婆苛待大女儿的现场。
谁知一回来就看见秦梅端着半碗蒸蛋吃得香甜, 一边吃还一边对她婆婆说:“奶奶你对我真好,要是妈妈蒸蛋的话肯定不会分给我这么多,她总说儿子才是她的根,奶奶,这是什么意思啊。”
其实那时候她就该明白自己这个女儿好像天生就是坏心眼子,可到底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又是他们夫妻俩的第一个女儿。
香香软软的女儿,可以让她扎漂亮辫子,穿漂亮小裙子的女儿,那时候他们两口子真是恨不得把这个女儿走到哪抱到哪。
怎么就长成那样了呢。
秦母忍不住自责:“当初就是我太宠着她了,没把她养好......”
秦奶奶却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自怨自哀:“可得了吧!听妈的,妈这辈子经历过的事可不少,见过的人也多,有些孩子就是天生坏心眼,怎么教都没用!”
秦奶奶确实是见多识广的人物。
秦奶奶是1907年生人,刚五岁的时候朝廷没了,之后又经历过短暂的时代,而后是抗战,解/放,一直到新华国成立。
虽然她大字不识几个,可十三岁的时候被家里人卖给一个老游医。
老游医原本是想买她当小媳妇生孩子的,可相处的过程中发现她很有几分果敢韧劲儿,刚好又发现她有学医的天分。
老游医转念一想,他都五十出头的人了,跟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生了娃娃怕是也等不到长大给他养老。又见秦奶奶是个知恩图报的,老游医干脆省了生娃娃的过程,认了秦奶奶当女儿。
从此两人就以父女相称,游走在闹哄哄的大地上。
等到后来秦奶奶长大了,老游医更老了,老得走不动了,两人就寻了个北边的屯子住下来,从此以给乡亲们看病抓药卖膏药为生。
再后来秦奶奶就嫁给了在地主家做长工的秦爷爷。主家虽是地主,人却很好,对待长工佃农们很是和善,可惜再后来因为各种原因,主家全部去了海外。
那时候主家也问过他们夫妻要不要跟着一起走,秦爷爷秦奶奶乡土难离,就留了下来。
在秦奶奶看来,那位主家是格外睿智的。当时她还不懂主家离开前为什么要看着他们叹气,还特意给他们一家三口都弄了份伪造做旧了的卖身契,并叮嘱他们好好收着,以后可能会有大用。
等后来,果然靠着这些卖身契保全了他们一家子,现在外头那些风波也打不到他们这个盖了“旧时代被压迫的奴隶”身上。
秦母虽然不知道婆婆一辈子具体都经历了些什么,不过她知道婆婆确实有一双透彻的眼睛,因此很能听进对方说的话。
在秦奶奶说了好几个关于孩子年纪小小就做尽恶事的例子后,秦母才不再郁结于心。
房间内。
秦爷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秦父进来后招招手,让人坐过去。
秦父坐在床边凳子上,秦爷爷还招手,他就坐到床边上。秦爷爷依旧招手。
秦父就以为老父亲是有什么话要跟他说,赶紧俯身探头靠过去,没曾想他刚把耳朵凑过去,一双干枯瘦削的手就颤抖着轻轻抚在他后脑勺,力量轻缓却坚定地把他按在了同样干瘪瘦削的胸口上。
秦父浑身一震,在老父亲清浅地叹息声中,才刚压下去的眼泪顿时汹涌而出。
听到老儿子的哭声,秦爷爷又忍不住叹气,什么都没说,只是费力地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很多年以前那样。
等人哭够了,不好意思地坐起来背过身抹眼泪,秦爷爷忍不住边咳边笑:“你啊你,在你爹面前还这么要面子做什么!”
秦父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没有,我就是,一会儿被孩子看见了。”
等他收拾好心情,秦爷爷才示意秦父把他抱到旁边,而后指了指自己刚才躺着的床板:“这里面,有秦梅想打听的东西。”
秦父一惊,下意识就要拿东西把那边盖住。
秦爷爷翻了个白眼,对自己这傻儿子无语了:“你盖住做什么,老头子我还要躺在上面呢!”
秦父讪讪一笑,把东西扒开,重新将褥子抻平。
秦爷爷其实是十分不想跟儿子说那些话的,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了,儿子得天天抹眼泪,还得是偷偷哭那种。
这可是他一辈子唯一养大的孩子,秦爷爷想到老儿子哭的时候自己没办法安慰,就觉得心里跟刀割一样。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已经拖了这么多年了,最近身体是越发不济了,去年过年打扫屋子的时候开窗透了一小会儿的风,他就一直咳嗽到今年开春都还没好。
秦爷爷怕自己再不安排好后世,等他走后这一家子都落不到个好。
秦父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刚擦干的眼泪又忍不住默默淌了下来,一边伤心一边自责。
秦爷爷咬咬牙,硬着心肠交代:“我知道你刚才是拿了秦梅的把柄才把人撵走的,我想想,肯定不是她夫家的把柄,就只有她自己的个人作风问题了,是不是?”
秦父抹着眼泪点头。
秦爷爷摇头断言道:“这把柄拿捏不住她多久,怕就怕她找不到东西,最后豁出去了跟她认识的那个红袖章......”
秦父一惊,都顾不上擦眼泪了,呐呐道:“不、不会吧。”
现在这年头,红袖章是好惹的?轻则被抄家,重则家破人亡,秦梅真那样做了,她自己能得个什么好处?
秦爷爷见他对大孙女所谓的良心亲情还存着一分希望,冷哼一声,毫不留情斩断他这点念想:“要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她认识红袖章?”
秦爷爷躺在家里,秦家人也没消息灵通的人,他能知道,肯定只有秦梅自己说出来。
可她为什么会在瘫痪在床的老爷子面前说?
想到那个可能,秦父的心头又是一沉。
这是不孝女套话套不出来,有些不耐烦了,在拿言语点他老父亲呢!
秦爷爷见他神色坚定下来,这才松了口气,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阵。秦父先是迟疑:“老三那里,合适吗?”
秦爷爷咳嗽:“不合适也得合适了,你尽快安排秦竹秦兰过去一趟,秦竹莽撞,秦兰却有几分她奶奶的蕙质兰心,到时候让她进来,我再叮嘱一番。”
其实要不是身体不允许,秦爷爷是想自己亲自过去的。到底身子骨不中用了,现在只能冒险一试,看看老三是不是真如那封信里透露出来的那样,有了很大改变。
不过秦爷爷和秦父都没说破的是,一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结婚后性子再改变,本性还是难移的。
可那口箱子再不送走,怕是就要给家里招来灭顶之灾了。
为今之计,只能一边期待老三真的改变了,亦或者胆小没主见的小女儿到时候能见机行事,察觉不对后能神不知鬼不觉把箱子找个地方安置好。
父子俩在主卧里敲定了这事儿,没多久外面传来喊吃饭的声音。
秦父走出去,就看见大儿子也回来了,脸上难得露出个笑意,上前给儿子拍了拍肩膀上的灰,“今天不加班?”
秦家老大秦山“嗯”了一声,一双眼睛却落在父亲尚且泛红的眼眶和鼻头上。
这目光看得秦父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故意岔开话题,“走走走,饿坏了吧,赶紧吃饭!”
秦山就把想问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准备一会儿私底下找四弟问问。
家里如今吃饭的人口有七口人,上个月三弟在乡下结婚,全家勒紧裤腰带给寄去了不少东西。秦母也说了老三成了家就该学着自己立起来了,对此秦山是不太赞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