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家里条件确实有限。
除了他是二级钳工,拿30元的工资,他爸五级钳工拿60元的工资,他母亲在纺织厂车间的工作没有往上升的空间,每个月固定拿32元工资。
看起来不少,可家里爷爷要吃药,弟弟妹妹要念书,秦梅也时不时回娘家打秋风,每个月基本没什么可剩下的。
秦山惦记着下乡吃苦的三弟,这阵子就憋着一口气每天起早贪黑去厂子里加班练习,就想要在不久之后的考核里升到三级钳工,那样的话一个月就能多得10块钱的工资,挤一挤就能凑起来给三弟寄过去。
对于这个大儿子,秦家四个大家长都是很满意的。
不过就是太宽厚太有当大哥的担当了一些,哪怕是面对在他谈对象的事情上上蹿下跳不停作妖的大妹秦梅,秦山也没有说过一句埋怨的话。
在饭桌上,秦父尽量自然地提起了西南省插队的老三秦松,“说起来老三都这么多年没回家了,昨晚我还梦到他,就是看不清脸,也不知道长高了没有。”
秦母最是慈母心肠,对待哪个儿女都很容易心软,一听就吃不下饭了,愁眉苦脸道:“说得也是,哪家儿子结婚的时候没个父母高堂在的?还有媳妇茶,咱们没喝茶,没给红包,以后见着儿媳妇都不知道人家是叫咱们叔婶还是爹妈。”
秦奶奶瞅了秦父一眼,若有所思,帮腔道:“谁说不是呢,哎,我这个当奶奶的还给每个孩子都准备了一份结婚礼,可就是太贵重了,怕寄过去路上丢了。”
秦父赶紧说:“我想着秦竹秦兰马上就要高中毕业了,最近学校里也没啥正经事,要不然这次咱们包裹就不用寄着走了,就让两个小的请假过去走一趟,一是帮咱们看看老三,看能不能让人拍个照给咱寄回来,二是妈你也方便把准备的结婚礼捎带过去。”
秦奶奶心里嘀咕这傻儿子,上杆子爬得也太明显了,不过好在家里一窝子都没几个聪明人儿。
就连秦兰都没多想,说起三个就多愁善感地红了眼眶。
虽说当初三哥在家的时候对他们也算不得多好,可有了大姐的对比,再加上一别三年,某些记忆反复被美化,就连脾气暴躁的秦竹都觉得自己挺想念三哥的。
一顿晚饭的功夫,秦家人敲定了过两天就让两个小的请假坐火车千里迢迢去探望秦松。
远在西南省的秦松这会儿却是在忙着帮初雪扎辫子。
第35章 初雪受伤
初雪左手受伤了, 跟人上山捡柴的时候踩在一块被大雨泡软的草皮上整个人都滑了一跤,没能及时稳住身形,直接摔下了斜坡。
好在斜坡下面是一大片的树林, 要不然再往下滚就是十几米高, 地上全是石头的悬崖。
不过也因为树木撞击, 初雪的左手手肘和肩肘两处都脱臼了。
当时秦松还在家里写稿子,听到消息的时候人已经送到水库那边的大队卫生室了。
得了消息,秦松鞋子都忘了换, 踩着布拖鞋就一路狂奔到了卫生室, 刚到门口就听见初雪带着痛意的短促惊呼声。
秦松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整个人都不知道是怎么走进去的。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初雪已经可怜巴巴地被他抱在怀里,一边用明亮的大眼睛小心翼翼瞅他,一边嘀咕:“就脱个臼而已, 其实也不怎么痛。”
秦松没理她的嘀咕, 问了大夫需要注意哪些。
之后秦松一路把人抱着带回家, 路上和其他人打招呼的时候看起来倒没什么奇怪的,只不过就是不搭理初雪。
这样冷淡的秦松让初雪吓坏了, 明明受伤的是她,窝在秦松怀里愣是没敢动弹一下。
一直到被放在床上, 秦松又给她找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放在旁边, 然后朝她的衣服纽扣伸出那双骨节匀称手指修长的手。
初雪这才猛然惊醒一般下意识往后翻身一滚,躲开了秦松要给她换衣服的手,整个人像是被丢进了开水里的虾,红得如四月缀满枝头的桃花:“我、我我自己来!”
秦松侧坐在床沿上,微微歪头, 眸光深沉:“你怕我?”
初雪连忙摇头,“不是啊, 就是就是……”
她脑子有点晕乎,一边知道自己跟秦松是夫妻,互相碰一碰看一看才是正常的,可一边又是抑制不住的紧张羞窘。
半晌,初雪才小小声地说:“就是,还没准备好。”
说出来的话,真的会羞死个人了。
可是她就是希望三哥看见的自己,是最好的模样。而不是今天这样狼狈的,身上甚至可能会有各种淤青的模样。
被初雪含羞带怯的水润眸子一眼一眼地看着,秦松绷紧的神经才略略松缓,也察觉到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好。
皱眉捏了捏手指,秦松点头:“我知道了。”说罢就起身出去了。
初雪伸着脖子往卧室门口张望,可左等右等都没等来秦松接下来的动作。
又仔细听,家里静悄悄一片,只有珍珠和珊瑚在院子里用粗糙的变声期嗓子嘎嘎呀呀地乱叫。
这是生气了,走了吗?
初雪有些懊恼,反思自己刚才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那要不然现在去主动找三哥,让他帮自己换衣服?
初雪单手捂脸,可是真是太羞人了!
正当她内心还处于没完没了的纠结拉扯中,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急匆匆脚步声,还没看见人就听见了她妈的大嗓门:“哎哟雪儿哎!刚才在井边洗衣裳就听人说你差点滚到鹰嘴崖下头,可把你妈吓死了!”
张淑芬一脸焦急,还能看出残留在脸上的惊悸,饶是刚才女婿特意迎过来及时告诉她幺女没事,就是左胳膊脱臼了,如今已经接好了,看到一身泥巴左手吊在脖子上的狼狈模样,这位一向爽利泼辣的农村妇女一时间还是红了眼眶。
“我的幺宝哟!痛不痛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张淑芬上前,先把初雪抱着上下检查。
初雪被她妈这么一说,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的她顿时也莫名红了眼眶,心底蓦地涌起一股不知打哪来的委屈,软乎乎地往张淑芬怀里一靠,哽咽着喊了一声“妈”。
母女俩差点就要抱头痛哭了,好在张淑芬还惦记着给女儿收拾的事,赶紧收拾好情绪手脚麻利地开始给初雪换衣裳。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张淑芬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模样,等给女儿扣衬衣纽扣的时候,看着女儿胸口的绷紧,忽然想到什么。
探头往窗外厨房那边瞅了几眼,确定女婿不在门外,张淑芬这才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问初雪:“乖女,你咋换个衣裳还要特意让我来?是秦松不乐意伺候你?”
要真是这样的话,张淑芬可不答应!
她女儿多好的姑娘啊,不就是现在脸上擦伤了一点,身上多了几块淤青吗?秦松就能嫌弃到这种程度?
初雪这才明白她妈误会了,红着脸赶紧解释:“不是,三哥本来是要给我换衣服的,可是我……”
看女儿红着脸,张淑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就是因为明白她才更糊涂了:“咋,你跟女婿平时睡觉没点过灯?”
初雪震惊地睁圆了眼睛,仿佛她妈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张淑芬无语:“你这小丫头片子,都出嫁有了男人了咋还这么不经说!”
按理来说这都结婚两个来月了,就算是最害羞的小媳妇这会儿也是能面色从容地坐在一群老娘们儿堆里听她们说男人了。
张淑芬寻思着难道自己女儿比最害羞的小媳妇还害羞?
可平时看这丫头和秦松白日里相处的模样,时不时就习惯了往人家身上靠,站一块儿的时候仿佛从来就站不直腰似的,不是挽着就是靠着的。
整个大队就没见过几对像她女儿跟女婿这么爱黏糊腻歪的,多少夫妻睡了觉白天里都说不上几句话呢,比起陌生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更别提又是挽胳膊又是拉手的。
就因为这,张淑芬可没少听见某些婆娘背地里酸溜溜地笑话她女儿离不开家里男人的话呢。
所以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张淑芬思来想去,又问:“说起来你们俩也结婚有两个月了,你肚子里是不是揣上了?”说到这个,张淑芬脸色都不大好了,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女儿平坦光滑的肚子问:“有没有觉得这里不舒服,痛不痛?”
初雪虽说刚结婚的时候被丈夫pua过,可到底只是短暂的粗浅的,这会儿因为她在大队上出了名的和男人感情好,不少小媳妇大姑娘都会偷偷来跟她取经。
还有些婶子老太太也会开她玩笑。
所以初雪对男女之事还有些懵懵懂懂,对生娃娃这事儿却已经明白了。
现在被张淑芬一问,初雪更臊红了脸推开她妈的手捂着肚子说:“哎呀妈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有啊!”她和三哥都还没,嗯,那什么,脱衣服抱一块儿呢。
哎呀羞死人了!
初雪受不了了,赶紧推搡着她妈:“妈你快别说这些话了!你不是刚在井边洗衣服吗?盆啊桶啊衣服的都送回家了吗?别是放在那里被队上那几个没脸没皮的顺走了咋办。”
“哎呀你不说还真是!”张淑芬也想起来自己丢在井边的那些家伙什了。
这年头别说铁桶了,就连木头嘎哒推的凳子都有人眼红,她刚才走得匆忙,都忘记找人帮自己看着东西了。
他们这几个村就一口水井,最近几天社员们都没上工,白日里水井边也是人来人往的。
可不能真叫那几个顺走了,到时候就算是她找上门要人家都能睁眼说瞎话地说那些东西是自己家的。
虽然不怕事,可张淑芬也不是那种放着安生日子不过,非要找点刺激的人,赶紧就带着初雪换下的脏衣服往外走。
初雪坐起身,竖着耳朵去听外面的动静。
特别是她三哥的声音。
很快院子里传来张淑芬和秦松的对话。
张淑芬:“晌午饭你们就别做了,到时候我让你们二哥给送过来,一会儿我再顺便去老康那里看能不能换到鱼,给雪儿熬鱼汤喝。”
说完又念叨:“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换到乌鱼,那玩意儿炖汤吃了伤口好得快。”
老康是大队上出了名的爱钓鱼,哪个水洼都能去甩一钓竿,家里基本上都有鱼养在水缸里。
他家里人都吃鱼吃腻烦了。
吃鱼需要各种大料不说,还费油,缺一样都腥臭难吃,谁家的油盐酱醋经得起这么天天地耗啊。所以但凡谁家拿点东西去换,他家里人都恨不得敲锣打鼓连换带送地把鱼给送走。
当然,这也就最近两年庄稼地里出息了,大家能吃上饭了。
搁在好几年前,别说鱼了,就连鱼骨头都是舍不得丢的好东西。
秦松也知道老康,不过找他换黑鱼,基本上就是两个字:随缘。
所以秦松道:“我找人帮忙看看能不能从别处换来。”
张淑芬也不管女婿说的是空话还是真话,笑着连连答应,还颇有经验地捧了女婿一句:“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现在全大队谁不知道我家女婿是最会疼家里婆娘的?哈哈,妈走在外头都被夸得脸上有光!”
男人嘛,特别是年轻的男人,捧一捧夸一夸,某些随口吹出来的大话就能更有机会成真。
这也就是顺嘴的功夫,张淑芬说完就要带着女儿换下来的脏衣服走:“我刚好在井边洗衣裳,雪儿的这一身我顺手就一起洗了。”
秦松看了眼那套衣服,几分钟前还穿在初雪身上......
秦松捏了下手,笑着颔首:“那就辛苦妈了。”
等把丈母娘一路送着到了篱笆外的小路上,秦松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转身回了屋里,神色温和一如往日:“李大夫给开了点擦伤口的药,我先去把药煎出来晾着,你先休息一会儿,有事就叫我。”
初雪总觉得秦松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询问出声:“三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已经转身准备出去的秦松半侧身回头诧异地看她:“怎么会?受伤的是你,我为什么还要生你的气?”
说完像是想起什么,无奈地笑了笑,安抚道:“别瞎想,我刚才是被吓到了,抱歉,可能没控制好情绪,也希望你以后小心一点。”
初雪仔细观察了一下,确定他没有说谎的痕迹,这才放心了,“好吧,其实我受伤的是手啦,又不是腿,你不用这么紧张我。”
秦松笑了笑没说什么,径直转身走了。
离开初雪视线范围的他脸色却算不得多好看。
他脑海里总会忍不住反复地出现初雪见到她妈时那副放软了的委屈又可怜的模样,明明在他怀里呆了那么久......
秦松折断枯枝,一根根放进燃烧的灶火里。明明灭灭的火光倒映在他瞳孔上。
他感受到了有虫子在啃食自己理智的拉扯。
一边是明白初雪的表现实在是人之常情,一边又是无法克制的因此产生的负面情绪和某些压不下去的不停闪现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