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霞快速把书桌上的书收进书包，拿去客厅。
卫生间里，牙膏已经挤好、水也倒好了。
余煦还在怕梦醒，余霞已经进来把假发罩在女儿头上，“你刷牙多刷一会儿，边边角角都要刷到，省得下次看牙医，赵医生当着那么多护士姐姐的面再说你，多丢人！”
余煦忙点了点头。
余霞不悦地瞪了女儿一眼，“别动，你老乱动我怎么弄！你今天在学校老实点，手上还打着石膏，课间除了去卫生间就不要出去了。”
夫妻俩把女儿送到教室里的座位上。给前后桌的同学发了零食，笑着让大家帮忙照顾女儿，才去见老师。
面对一张张关心的脸，余煦微笑以点头或摇头回答同学们的问题。
同桌是个圆脸细眼的女孩，鼻子上有几个俏皮的雀斑，一笑眼睛就不见了，十分可爱，却不敢正眼看她。
余煦瞄了眼她书皮上的名字，“贺琳琳？”
贺琳琳激动地扭过头，抓着她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我扶你去医务室？还是你想上厕所了？我扶你去！”
“没有没有！我就是想叫叫你。”
贺琳琳一把抱住她，“我好担心你，听说你去了B市治病，我给你发了好多条消息，你一直不回我，我还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你了……你是不是生我气了，那天我该和你一起回家的，我再也不和孙晓濛玩了！”
“琳琳，跟你和孙晓濛无关，那天只是意外！我手机丢了，你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吗？”
和余煦担心的一样，连氏制药依旧风头无两，她用命换来的报道不见踪影。
心中的怒火不停地燃烧着。两个城市，她多走几步都喘……
无意识地在纸上写着孔枫、连氏、师傅，贺琳琳好奇凑过来。余煦忙把纸压到书下。
贺琳琳倒是没注意到余煦写的内容，“你不是左胳膊受伤吗？怎么写字变得这么难看啊！”
余煦的字是不太好看，只是小学生要不要这么认真？
要是伤到右胳膊就好了！不用写任何东西！她自然地扯谎搪塞道：“我不是伤了头嘛……”
想了想，还是拿出小余煦以前的笔迹学起来。
清晨小雨忽至，淅淅沥沥落在窗户上。
余霞被吵醒，看了眼时间又眯了几分钟才起。
打开门，晾在阳台上衣服整齐叠好放在沙发上。
厨房里，粥正在咕嘟咕嘟冒泡。
满脸诧异，推开女儿的卧室门，小小的身影正坐在书桌前看书。
余煦转头怯生生叫了句：“妈……”
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早上好咽了回去，过于客气也不太对。她有些怕余霞，虽然打人不疼但压制力极强。
余霞打量着女儿涨红的脸，“大清早就开始卖乖！犯错了？”
余煦讪讪一笑，“没有。”
经过昨天同桌的小插曲，心虚下余煦半夜翻了很久小余煦之前的日记。
现在看着余霞的脸色，昨天还说她懒，今天她好像又积极过头……
怪不得小学生的日记写得整整齐齐，小学还没毕业就学会撒谎了？还每天做家务？小骗子！
余霞仔细分辨着女儿脸上的表情，只看见黑色瞳仁里的平静。
随着长长的一声“啊”，方立恒伸着懒腰从主卧出来，难得见女儿一大早就坐在书桌前，笑道：“崽儿这么早起来看书啊！过几天的考试一定能考好！”
余煦露出甜甜的梨涡，笑着点头。
见老婆板着脸，方立恒心情极好地戏谑道：“领导，咋一大早就心情不美丽？”
余霞一言不发把丈夫拉到厨房，指了指锅里的粥。
“我家领导动作就是速度，我去买几根油条，再给崽儿买炸糕！”
余霞杵了丈夫一下，“煦煦做的！还帮我收衣服！不知道几点起床的，以前她什么时候不用催，自己就老实看书？这太反常了！”
方立恒眼睛一转，“崽儿之前不是一直想买个平板电脑？这么乖，要不就给崽儿买吧！崽儿马上要过生日了！”
看丈夫和自己的猜测一致，余霞放了心，还是皱着眉道：“我倒要看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吃着早饭，余霞对着老公使眼色，故意问女儿：“煦煦，今天跟我们去店里看店吧？”
“好。”没有任何犹豫和不情愿。
余霞双眼含笑用眼神说：你看，你女儿多能装乖！
方明贤笑着附在老婆耳边说：“平板给崽儿买了吧！”
“你别烦，让她多装几天。”
阳光灿烂的午后，父母分别去送货，余煦坐在收银台前手托着腮，晕晕乎乎快要睡着了。
“鱼儿，我没拿钱包，借我点钱！”
十四五岁、青松一样的少年背着光挡在余煦面前，向她伸出手。
余煦一直在愣神，一句话就敏感地识别出钱字。少年看她没反应自己拉开收银台的抽屉，抽张红票转身就走。
余煦此时才清醒，大白天明抢吗？
少年笑容灿烂和朋友走在一起，把钱递给朋友，朋友递他一个黑包。
余煦随手抢过路人的饮料瓶抛出去击中少年的左腿弯，少年猝不及防摔个狗啃泥。
余煦跪压在少年背上，右手肘用力勒紧他的脖子。“熊孩子，钱还来！”
送货回来余霞目瞪口呆，“煦煦，快松手！你怎么打你哥？”
哪来的哥？住校的？之前怎么没人提过，家里没有照片啊！
余煦完全傻眼，赶紧捂住脑袋，嘴里喃喃地说：“我的头好疼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 危险！
怪不得女儿性情大变，余霞扔下车，抱着女儿惊慌失措地打给丈夫。怪不得这两天女儿各种异常，看来做两次手术还是没好！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都不认识了！
方立恒货送了一半跑回店，夫妻俩抱着女儿开车去医院。
余煦闭着眼装晕做了全身检查。听到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应该是脑外伤后出现了逆行性遗忘，可能隔一段时间就会恢复，也可能不会恢复，但无大碍。
这个医生医术相当好，直接治到余煦的心里！她松了口气才睁开眼。
长相宽厚的方宏毅慰道：“大哥大嫂，孙医生是咱们省里首屈一指的脑外科专家，你们别担心了。”
方宏毅的妻子郭冰晴向同事道谢，挽住余霞的胳膊亲昵道：“霞姐，煦煦回家养一养就好了。”
余霞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耽误你半天了，快回科室上班吧！”
郭冰晴沉着脸揪住躲在门外向诊室偷看的儿子，“到处惹祸！”
方奕扬低头垂下眼，并不辩解。
郭冰晴的同事挡住方宏毅劝道：“小男孩嘛，淘气一点也没什么。不用管那么严。”
方宏毅脸色尴尬地应着，方奕扬极懂眼色地跑远几步才和父母告别。
余煦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乖巧地趴在爸爸背上。余霞唇角含笑道：“你还挺会忘！幸好没把在学校学的知识忘了。头疼怎么不说啊！怕妈妈不相信你？”
“不是。”余煦清澈的眼中透出单纯和无辜，“不经常疼……”
方立恒骄傲道：“我崽儿最机灵了！生个病都和别人不一样。平常小事想不起来也没啥，脑子里倒出空来多装知识更好！”
方奕扬等在医院门口。拜余煦所赐，身上的白衣服脏得没眼看，像个小乞丐，路过的人都离他远远的。他迎上来好奇地问：“煦煦，你真不记得我了？”
余煦扭过头不看他，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选择不回答。
方奕扬笑嘻嘻道：“煦煦出车祸怎么没人告诉我啊！我生病住院煦煦还变灵活了，都给我打懵了。”
“不是我！你自己摔倒的，我只是抢回我家的钱！”余煦连忙辩驳道。
“摔得疼不疼？”余霞这才想起看他的伤势。
“磕破点皮儿，没事！”方奕扬呲着口大白牙，展示着已经包好的伤口，“我和护士姐姐熟，她们帮我消毒上药了！”
余霞怜爱地摸摸他的头，问女儿：“一点都不记得你奕扬哥哥了？从小你最爱跟在他身后的！”
余煦闭上眼摇了摇头。
方立恒瞥了眼方奕扬，护短道：“头一回在煦煦这吃亏吧！你也不跟她说清楚！都把煦煦急病了，你刚才不是看见我了，怎么不管我要？”
方奕扬心虚地垂下眼，做委屈状瘪嘴道：“大伯我真说清楚了！是我后来遇到同学他要借，我哪知道煦煦不记得我了……”
心里奇怪，干爽的地面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摔倒？不是余煦？那是谁打的他？
吃过晚饭方立恒打开电视，余煦坐到爸爸旁边，安静地看新闻。
方立恒心中有了猜测。一米八多的中年壮汉跑去厨房，抹了把眼泪对妻子说女儿不敢出去玩，只在爸妈身边才安全感。
夫妻俩连忙放下手边的一切，关了电视带着女儿出去散步。
余煦十分崩溃，她就想好好看个新闻……
倒是碰到了方宏毅夫妇也在楼下遛娃，不是大的，是看起来两三岁大的小轮胎人。
小朋友见到余煦就使劲，嘴里咿呀咿呀叫着姐姐。
余煦硬着头皮接过小孩，不一会儿被小朋友用口水洗了脸。
大人们在一块聊天，余煦听了会儿发现这个小区都是回迁房，还大多都沾亲带故。
从只言片语和寒暄中余煦大概猜出来，住在顶楼复式的方奕扬论起来她得叫堂哥，其实早出了五服，不过因为当年爷爷奶奶心善，没少帮衬方宏毅和他寡母。后来在B市求学的方宏毅受方立恒所托经常去余煦外公家帮忙，认识了住在一个巷子的郭冰晴结了婚。现在逢年过节两家人都一块儿过，好得和一家人一样。
翌日一早，窗外虫鸣鸟叫，十分热闹。
余煦睁开眼，在枕边发现崭新的平板电脑和公主裙，抬眼看着房间里大大小小的公仔，鼻子一阵酸涩。
院长在孤儿院门口发现她的时候，她身上只有一条薄毯子，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俩字——余煦。
长大后，她在网上寻过亲，想知道父母为什么生下她又不要她？
什么都没找到。
她讨厌过生日，她的出生并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
这一天她来到这个世界，又马上被抛弃。
没有祝福、没有疼爱，磕磕绊绊好不容易长大又在生日当天不明不白死了。
现在，她有了新的生日。
余煦走进厨房，从背后抱住在厨房煮面的余霞，脸在妈妈后背蹭了蹭，半天才哽咽地开口：“妈妈，谢谢您和爸爸生下我，爱我……我长大会好好孝顺您和爸爸……”
余霞想到前一阵差点失去女儿也红了眼眶。心中感慨女儿长这么大第一次说这种话，但嘴上还是不饶人。
“别光捡好听的说，以后你得好好学习，要是玩平板电脑学习成绩下降，我就打折你的腿。”
余煦愣了下，幸好她是成年人的灵魂，考试对她来说小菜一碟。不然感觉还得办个骨科VIP……
“我会好好学习的。”
方奕扬隔三差五到余煦眼前晃一晃，对她产生的浓厚的兴趣，时常提出些刁钻问题。
余煦懒得答，都以头疼为借口敷衍着。
借钱，对说余煦来说，和借命差不多。坚决不行。
顺利考完小升初考试，夫妇俩天天把女儿带在身边，淘着各种偏方，每天给女儿熬汤补脑，手机电脑都不让女儿碰。
百无聊赖的余煦只能看起调味品的说明书，显得更呆了。
方立恒带着女儿一块出门送货，路过学校操场看到方奕扬，塞给女儿点零花钱，让女儿多晒晒太阳和哥哥一起玩。
方奕扬在足球场上像风一般掠过，动作敏捷而灵活，汗水在阳光下折射出光芒。
对方三个人围堵他，方奕扬眼中透出狡黠，脚用力一踢，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队友薛嘉超紧紧地盯着飞来的足球，接住球一脚踢进了球门。
比赛结束，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方奕扬瞄见了坐在场边晒太阳的余煦。原来圆圆的脸蛋瘦成了鹅蛋脸，显得眼睛更大了，嘴角含笑，发丝随着微风飘拂，晒得绯红的双颊如桃花初放。远远看去，像一副精致的油画。
他觉得余煦身上最近多了种云淡风清毫不在意的松弛感，眼神不经意中又透着凌厉。
薛嘉超撞了撞方奕扬，“你那个憨憨妹妹好像变得可爱了，不像以前老是梳着两辫子！这么热的天怎么穿个外套？咱们能不带她玩吗？”
方奕扬目光没有一丝波澜，“前一阵她出了车祸，头发剃光了，你想不想看她光头的样子？”
薛嘉超跃跃欲试，又有些担心地问：“你不怕她哭啊！”
方奕扬嘴角微微下压，向余煦走去。
阳光刺眼，余煦眯着眼看着他，“去网吧玩吗？我请你。”
薛嘉超绕到余煦身后，一把薅下她的假发，笑得直不起腰，旁边的人见状也开始狂笑。
余煦完全没有出糗带来的尴尬，冷冷扫视一圈，从兜里拿出张红票晃了晃，“游戏求带！先到先得。”
少年们互看一眼，最终落在方奕扬身上没敢说话。薛嘉超把假发双手奉上，“刚刚对不住啊！我带你吧！我战神！所有游戏没有我玩得不好的！”
余煦将假发拎在手里，根本不在乎形象，假发又闷又重，坠得她头疼。
台球厅里只有一桌在玩，打开角落里的小门，烟雾缭绕。
薛嘉超拍着胸脯道：“这里网速机器一流，家长绝对找不到，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见薛嘉超和方奕扬去了另一边和熟人打招呼，余煦打开网页，意外查到师傅心脏病发离世的讣告。
师傅血脂血糖都高，却没有心脏病！她试着进入自己工作邮箱，输入账号显示不存在。进入师傅私人邮箱，看到自己死后师傅查到更多的东西，已经汇总发给黄主编。
附件已经失效，新闻稿一样不见踪迹。
网站上赫然公示着黄主编升迁的人事通知。
薛嘉超打开游戏玩了会儿才想起要带人，不情不愿站起来发现余煦不见了，忙用胳膊撞了下旁边的方奕扬，“你妹呢？”
“走了。”
薛嘉超哀嚎道：“那钱呢?我下周的午饭钱刚刚都买皮肤了！”
方奕扬淡定道：“十栋3单元201。”
薛嘉超：……
这兄妹俩有病！他还能上门去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抢小学生呢！
余煦顺着海岸线狂奔，懊悔和无奈挂满整个脸庞。
行行匆匆的路人带着异样眼光打量她，余煦平常身上那副满不在乎的架势也维持不住，对师傅的愧疚像锥子般刺穿了她。筋疲力尽躺在沙滩上觉得脸上有些凉意，伸手一摸，雨像是帮她打开了缺口，屏住的呼吸变成了大声哭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