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过往的记忆再次被打捞出来，浸润柔软着她孤独的心。
一进社里，她就跟着师傅。
除了正常的新闻，师傅经常带着她跑企业方的活动，为千八百块的车马费强迫她写水稿，怕她不高的工资在B市连房租都付不起。
师傅喝点酒就劝她改行，感叹着全媒体时代，新闻已死。
连氏制药公司的案子是她独立调查的，师傅一开始极力劝阻她，最后她执拗又帮她联系好多朋友。她莽莽撞撞冲上去不算，还连累了师傅……
现在想起自己曾对师傅说着那些不知所谓的话，余煦后悔莫及。
而她现在能做的，只有蛰伏，等待这个躯体康复、长大。
奶奶七十大寿，在饭馆摆了十几桌，亲朋好友都聚齐了。
余煦的头发刚长出青茬儿，穿着黑T恤牛仔五分裤，像个小男孩。家里人看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胖乎乎的中年女人隔着很远向她招手，不认识她低头假装没看见。穿着军装的男人走过来蹲在她面前，“一年多没见，不认识表哥了？”
“认识的。”余煦忙露出笑脸叫表哥。
另一个长相相似的男人拉住余煦的小手，“你姑姑又给你买裙子了，叫你半天怎么不理？”
“没有听到呀！”
两个表哥拉住余煦的小手，一左一右不停揉着她的小肉脸。
余煦刚沉下脸，收到沉甸甸的零花钱。马上对所有人露出甜甜的梨涡，也不是不能捏，来者不拒，付费就行。
两个表哥叫妈，余煦小声地喊了姑姑。中年女人从包里拿出两条漂亮的连衣裙，一一在她身上比量着，好像把她当成了洋娃娃打扮。
近看才发现，姑姑脸色蜡黄，不是胖，而是浮肿。
奶奶拉过余煦，念叨着：“伤了元气就是不容易恢复，怎么又瘦了一圈！”
跟过来的余霞解释道：“普通伤筋动骨还得一百天，煦煦估计得恢复个一年半载。”
知道余煦时常头疼，很多记忆还没有恢复，奶奶晚上没回家，就住在了儿子家。
隔天，天还没亮余煦被抱上车。
她在爸爸宽厚的背上看波起峰涌的壮观云海、霞光万道。
千年古刹掩于万木葱茏中，古朴庄严，佛香阵阵。
余煦站在大殿里，看着奶奶和妈妈在各种佛相前跪了又跪，上香祈福她能平安健康顺遂。
爸爸虽然半信半疑，也恭敬地磕了头。
余煦脸色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心里慌乱到极点。
以往对于神佛之事，她一向嗤之以鼻。就算这世上有神佛，又何曾眷顾她一个孤儿半分，她凭什么跪他们！
可自从重生，她不得不信，也一天比一天贪心。
她想以这个余煦的身份活下去。当了二十五年的孤儿，这些天才尝到了被疼爱的滋味。她舍不得走，不想放手，上辈子她从没做过一件坏事，现在只想自私一回。
她要以这个余煦的身份活下去，不光她，师傅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连氏依旧屹立不倒，风光无限。
余煦虔诚地跪在佛像面前，不停地磕着头，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
她求神佛能怜悯一次她，让她有机会讨回公道，为自己、为师傅、为那些被耽误的病人。
奶奶请高僧看孙女，怕孙女是车祸的时候把魂魄撞丢了才一直想不起来以前的事。
高僧仔细打量着余煦，余煦心虚地靠在方立恒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不敢直视高僧，脸色愈发苍白，眼睫黯然无力的垂下，掩饰着眼底挥之不去的恐惧和愁绪。
高僧充满皱纹的脸上，缓缓绽放一个和蔼的笑容，开口道：“因果通三世，一切自有定数，你孙女无碍。”
余煦猛地抬起头，感觉完全被看穿，高僧却又没揭穿她。
第5章 附中
暑假余煦发现家里的货放得很乱，父母只是凭着记忆进货，新货偶尔就胡乱搬进库房，发现旧货已经临期再赔钱打折出货。
她在图书馆借库房管理方面的书，故意放在爸爸眼前。
方立恒倒是很早就想弄弄库房了，父女俩按着书上教的一块把库房分区，在电脑上下载管理了系统，买了扫码枪。什么货卖得好、什么货日期临近，一目了然，结账不再需要手写，打出的货单上日期、金额、数量都清晰明了。
回头客越来越多，夫妻俩实在忙不开，托付也在附中上学的方奕扬去带女儿去报到。
小区门口就有直达附中的七路公交，下了车就是附中门口，夫妻俩也不担心。
清早余煦还没起床就被方奕扬吵醒，一身起床气。
方奕扬不在意余煦的冷脸，拍着胸脯对打包票说照顾余煦没问题。
一前一后不紧不慢来到公交站等车。方奕扬从包里拿出盒牛奶扔给余煦，看见对面高档小区出来的薛嘉超挥了下手，两人勾肩搭背嘀咕起来。
满员的七路到站，前门好不容易挤下两个人，等车的人一拥而上。余煦没挤上公交车，眼看着车门关上。
没过两分钟，又接连来了两辆人少的，余煦还捞到一个座位。
和薛嘉超挤在一起聊了半天，方奕扬才发现余煦没上车。发信息一个回复都没收到。
不会是害怕跑回家了吧？
余煦的手机只能接打，早上充满电，不到中午就自动关机。APP不知道账号密码，通讯录里只有爸妈。
对于方奕扬，唯一的想法是远离，巴不得晚上告个状，再也不见！
余煦乘坐的公交又稳又快，反而比方奕扬早到。找到班级，刚进门就看到贺琳琳在东张西望，坐到她旁边。
贺琳琳成绩差几分，家长花了大几万才进入附中，父母的厚望和对附中未知让她忐忑不安，看到分班纸上余煦的名字高兴得像中了彩票，见瘦了的余煦一时却没认出来。
“你……你怎么……一个暑假瘦了这么多？”
余煦随口道：“天气太热，不喜欢吃饭就瘦了……”
方奕扬在公交车站等了会儿人，几辆陆续驶来的公交都没有。马上要迟到才不得已联系方立恒，得到余煦新号码知道人早到了班级，忙向学校跑去。
自我介绍、发书，原来做班长的同学继续做班长，老师按身高排座位，贺琳琳比余煦高了半头，成了她的后座。
本以为马上会打扫卫生，然后放学，老师从办公室抱来卷子，直接进行摸底考试。
一开学就来了个下马威，原本不熟悉的同学，在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和哀嚎中瞬间拉近距离。背后被掐了两把，余煦只好侧着身子，打开卷子让贺琳琳抄。
中午去食堂吃饭，遇到抱着篮球的方奕扬，流里流气地对旁边同学说：“这我妹，大家罩着点啊！”
余煦有一种想踹折方奕扬腿的冲动，她才不需要小屁孩罩着，只希望谁也不要注意到她。勉强换上带着善意疏离的笑，拉着贺琳琳就走。
贺琳琳满眼都是羡慕，“他就是你一直说很厉害的哥哥吧？”
“你记错了！我没有说过。”余煦皱着眉头坚决否认，头摇得像波浪鼓。
贺琳琳眼中闪过迷惑，眼珠转了转，认真道：“你有！你以前经常说的！”
“没有！绝对没有！”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贺琳琳出校门拉着余煦跑进文具店，小小的过道里全是女孩，挤得错不开身。
花里胡哨的东西余煦一直不感冒，只能装着喜欢买一两样。
结完账，文具店外遇到刚买完烤肠的方奕扬和薛嘉超。
方奕扬将烤肠递给她，“这根先给你，我再买。”
“我妈不让我吃。”余煦垂着眼掩饰嫌弃，口吻尽量装得像小孩子，“奕扬哥哥，我想去上网。”
“你吃吗？”方奕扬随手递给贺琳琳。
在两个男生的注视下，贺琳琳红了脸，“我……不吃，我……我先走了，一会儿公交车没了。”
无视余煦的挽留，贺琳琳头也不回向公交站跑去。
“公交车晚上八点才没呢，现在才几点！你同学是不是傻？”薛嘉超挑了下眉，咬了一大口烤肠，含糊不清道：“我和你哥带你去附近机子最好的网咖……我们俩刚充了会员！”
网吧里塞满了附中的学生。好不容易找到空位，旁边就是个抽烟的小混混，惹得余煦厌恶地捂住口鼻。
她在患者群里发了连氏制药的内幕，劝大家不要相信虚假宣传。
和朋友聊完，方奕扬凑到余煦旁边，她连忙打开新闻。
“经济危机背后，是几大机构长久不作为……”方奕扬念了屏幕上的新闻内容，看着她皱着的眉头道：“鱼儿，我让我妈在她医院给你挂个号吧！你现在真是又蔫又傻！”
余煦懒得做任何回应，以行动告诉方奕扬，他有多无聊。面无表情打开娱乐版新闻。
方奕扬眉眼间的打趣还没褪去，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放到余煦眼前。
“我中午翻墙出去买的，差点老师被逮到！”
新款手机，值不少钱，不会都是方奕扬的压岁钱吧！
余煦心中蓦然一暖，她之前一直误会方奕扬老借钱不还，其实他们两家本就没分得那么清……
不想占他的便宜，把手机推回去。“你退了吧！我用现在这个就行。”
方奕扬直接上手从余煦校服里拿出手机，不顾她的阻拦激活换卡。
“你那个破手机只能接打电话吧？肯定卡得要死！我给你发的消息你一个都没回！”
余煦心虚地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盯着屏幕上的新闻道：“我忘了密码……”
“我知道你密码，我帮你登陆。这个手机你上课可藏好了，没收可惜了，我都不舍得用这么好的。”方奕扬轻轻一笑，漫不经心道：“傻鱼儿，我还是让我妈预约个厉害的医生再给你看看，我觉得你不太对劲，都不看男爱豆，看上女明星的绯闻了，这谁啊？”
拿人的手短，余煦不再维持对抗的姿态，轻声道：“刘念彤。”
“切，我认字，我说她很有名吗？唱歌的演戏的？”方奕扬极认真道：“看这骨相，应该没少整。”
余煦：……
你会看个屁的骨相。
不过确实，当时她隔了多年再见刘念彤一时竟没认出来。
新闻标题是清纯小花刘念彤与神秘富豪男友在海岛别墅共度三天两夜，穿情侣装戴情侣对戒好甜蜜。
这角度，哪里是偷拍。虽然没有正脸，余煦还是一眼看出戴着墨镜的人是孔枫。
孔枫只不过开了个小公司，市值并没有多少。大学期间和她一样在奶茶店打工，只打食堂最便宜的素菜。毕业后和她挤在小一居的房子里住在客厅。
现在成神秘富豪了？看来连氏给他投了不少钱，一跃成为行业新贵。
余煦咬紧了牙，她得耐住性子，不能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旁边的小混混走了，方奕扬忙上了机，打开一抢爆头的血腥游戏。余煦起身道：“我要回家了，你回吗？”
她心里想，可千万别回，不想和他同路。
“不回。”
余煦刚松了口气，方奕扬关了游戏起身就去收银台和网管熟络的打招呼、结账，和她一块出了网吧。
“你不是不回家吗？”这人总是出人意表，余煦没什么心情应付他。
“送你回去，怕你傻了吧唧……再被车撞了。”
方奕扬拖长了声音，就差贴个傻字到她脑门上供全民阅览。
心情烦躁的余煦吼道：“你有病吧！要是不会说话就闭上嘴！”
方奕扬笑嘻嘻把胳膊搭在她肩膀上。
“鱼儿，你怎么又生气了？”
有这种没头脑的讨厌鬼在身边，圣母的脾气也好不了。她烦躁地抖掉方奕扬的胳膊往前走。
“鱼儿，你最近怎么总是不高兴，是不是有不会的作业啊？哥哥教你！”
“鱼儿，前面有个烤肉筋的摊儿特香，吃完你再回家呀？”
“鱼儿，吃雪糕吗？喝奶茶吗？”
身边好像跟了个唐僧，脑袋嗡嗡的。余煦懒得理这个话唠，闷头向前走，突然就被方奕扬双手抱住头晃了晃。
余煦用力挥开他作恶的手，“你干嘛！”
“我听听你脑袋里有没有水！”方奕扬懒洋洋看着她，嘴角带着得逞的笑容。
余煦狠踩在方奕扬脚上碾了碾，不想理他，上了公交车。
余煦随便找个角落把着杆闭上眼，头又开始疼。
脑中不断闪过以前的回忆，孔枫曾拐弯抹角问过很多刘念彤的事，她愈发觉得自己蠢透了，怎么会毫无防备心……
没过两站，方奕扬在后面大声地喊：“鱼儿、余煦、煦煦，这个有个座！你快来！”
受不了大家的注目，余煦只好挪过去，被方奕扬一把按到空座上。她尴尬道：“我帮你拿书包吧！”
方奕扬笑着把包怼到余煦怀里，撞得她肚子一疼。
好奇地摸了下，细长条，架子鼓鼓棒？余煦刚想开口问，方奕扬又开始唠叨，没说两句自己就开始笑出鹅叫，她无语地闭上眼不理他。
回到家打开门，厨房里传出米饭又暖又醇的香气。
听到开门声，余霞喊道：“煦煦你先去洗手，饭马上好，吃完赶紧写作业，我一会儿还得回店里去，你爸一个人忙不过来……”
“好。”
余煦把书包放回房间，洗完手想了下又把书包拿到沙发上。打开电视将作业铺在茶几上，拿出包零食打开做样子，开始发呆。
班主任今天留的作业是八百字的作文，开学第一天的感受。
这种作文写八千字她都没问题，想起同学们的哀嚎，她决定不出风头，注水降智。
一荤一素一汤端上桌，余霞将打开的零食收到柜子里，完全忘记零食都是自己买回家的。生气道：“吃那么多零食还能吃下去饭吗？你回来洗手了吗？”
余煦乖巧道：“洗过了。”
刚坐在餐桌上拿起筷子，余煦又被余霞把一身衣服脱得只剩下小背心和内裤。
余霞把衣服扔进洗衣机，给女儿套上睡衣，“你多吃点青菜，别光吃饭！”
“妈，你不吃吗？”
“你就别管了，我拨出了一半，一会儿去店里和你爸一块吃。你今天跟奕扬一块回来的？”
“嗯，奕扬哥哥把我送回来又出去玩了。”
余霞帮女儿把书拿出来，看见女儿买的书皮随手套上。在书包里兜发现两张红票，“你爸早上又给你钱了？”
“嗯，两百。”余煦敏感发觉妈妈语气不对，忙报账花了多少，买了什么。
余霞平常抠，倒是不控制女儿花钱，笑道：“你爸一个月就三百，给了你两百还剩下什么，你爸是不是藏钱了？”
“没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