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两银子一个月的俸禄不多,但过去足可以维系宋也川日常的开支,今日输了个底朝天。
他神情似委屈又似幽怨,温昭明忍不住笑起来:“回头我给你补上。”
说罢对着冬禧招招手,“还有银子没?”
冬禧叹气:“还剩这么多,要是花完了就没有了。”
温昭明掂了掂重量似乎还有个百十两,还算是满意,她凑到宋也川身边,刻意压低了嗓音:“我带你去喝花酒吧!”
宋也川如遭雷击:“你还喝过花酒?”
温昭明眼中满是兴奋:“没喝过,但是很想去试试!”
第66章
一直走到浮翠楼边, 宋也川拉着她不让她进去:“哪有姑娘家往这种地方去的!”
温昭明今日心情好,一心想进去瞧瞧:“难不成只许你们男人喝花酒,若我有钱, 我要开一家供女子取乐的青楼,养一群美貌小郎君,唔……”
宋也川捂住了她的嘴:“你小声点,被人瞧见我在这, 我的脸还要不要?”
温昭明美目一漾,张开红唇便用舌尖去舔宋也川的掌心。
他像是被烫了一样松开手, 被她顽劣的模样气得不行:“昭昭!”
温昭明笑盈盈地凑上前,打开双臂环抱住他的腰:“也川, 好郎君,你陪我去吧!”
她在宋也川胸口处仰着脸,模样很是娇憨:“郎君答应我吧!”
宋也川叹了口气:“我若是因此丢了官, 还请殿下怜惜,给我养老。”
温昭明在他怀中闷笑:“好, 我与你君子之约!”
宋也川就这样被温昭明拉进了浮翠楼。
冬禧和秋绥两个侍女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方才我不是看错了吧。”秋绥揉着眼睛说, “殿下带宋先生去了花楼?”
冬禧拽了拽她:“慎言, 我可没看见。”
浮翠楼的鸨母迎上前, 看了一眼温昭明, 迟疑着说:“咱们浮翠楼不做姑娘的生意。”
温昭明刷地掏出银子:“我要最好看的姑娘来陪我。”
鸨母看着温昭明手上的银子,还有沉甸甸的荷包,立刻笑逐颜开:“姑娘二楼雅间请。”
宋也川的手被温昭明拉着,一路衣香鬓影吹得他晕头转向。进了雅间, 鸨母带了七八个姑娘由着温昭明选, 温昭明抬手就点了三个,她用手肘碰了碰宋也川:“你来选一个!”
宋也川下意识抬起头, 这些花楼里的姑娘们穿得衣衫轻薄,他只看了一眼便猛地低下头:“你…… 还是你选吧。”
温昭明意兴阑珊地摸了摸头发,又点了一个:“行,就这些吧!”
鸨母带着余下的人走了出去,那四个娇俏的美人便围了上来。
其中两个凑到宋也川身边,她们的手指还没碰到宋也川的身子,宋也川已经如遭雷击:“别碰我!”他似也回过神,感觉自己说的话太疾言厉色了些,于是故意放软了声调:“各位姑娘去陪……去陪这位女郎就是,不必陪我了。”
温昭明笑着说:“对,他没有钱,不配受你们服侍。”
那四个美人立刻将温昭明团团围住,喂水果的,倒水的,果真好不惬意。
温昭明兴致勃勃,宋也川却有几分如坐针毡,他犹豫了很久,终于小声问:“昭昭,你玩够了吗?”
温昭明惊讶:“这才几点,你就想回去了?”
宋也川咬牙:“我只是……只是不喜欢这个地方。”
“连这都不喜欢?”温昭明摇头,“你的人生也实在太没意思了。”
温昭明就着一位美貌伶人的手喝了一杯酒,脸颊上染了一层绯色:“这酒我喜欢,一会沽一壶带走。”
身旁几名美人立刻应承下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温昭明才意犹未尽地拉着宋也川出了浮翠楼。
宋也川闻着自己满身的脂粉气颇为不习惯,奈何左手牵着温昭明,右手拿着刚买的酒,实在无暇弹落自己身上的脂粉味。
今夜月明星稀,华灯初上,处处都显示出祥和与美好来。
坐在马车上,温昭明突然问宋也川:“随我出城去骑马吧!”
宋也川摇头:“你今天喝酒了,改日吧。”
“改日还有改日的事。”温昭明勾着宋也川的脖子,低头吻他的嘴唇,她呼吸间带着幽幽的酒香,异样的动人,她一下一下地啄他:“走吧郎君,去骑马。”
宋也川被她勾得昏了头,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
于是他们出了城,到了城郊的一处草场上。
如今正值盛夏,百草丰茂。温昭明自己的马名叫追云,是一匹西域进贡的纯白雌马。生性温和,脚力也很好。温昭明摸着它的鬃毛,喂它吃了一块糖饴。
她利落地上了马,牵着缰绳走了几步,宋也川跟在她身后,将缰绳在手腕上缠了两圈。
天高云淡,穹庐寥阔。
温昭明轻叱一声,追云便跑动起来。宋也川跟随在她身后,也抖起马缰。
骏马在草场上自由的跑动,温昭明回头看向宋也川:“我们比谁先到山脚好不好?”
不待宋也川回答,她已经一夹马腹,纵马疾驰起来。
身后的奴才们没有多余的马匹,宋也川担心温昭明的安全,只好跟在她身后向山脚处奔去。
头顶一轮弯月,万里无垠草场。
猎猎的长风吹过二人的袖袍,迎面的清风藏着露水的清香。
宋也川在某一时刻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一股酣畅的感受游走于他的四肢百骸。
二人一前一后跑了数十里,温昭明才轻轻拉动马缰,她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也川,我赢了!”
宋也川也跟着她一起笑起来:“嗯,昭昭赢了。”
他翻身下马,走到她的追云旁边想要扶她。
温昭明眼中倒映着他的影子,她笑意盈盈地看向他,缓缓张开手臂:“接住我!”
柔软的甜香扑了满怀,宋也川倒退一步,和她一起摔在茸茸的绿野之上。
他下意识抬头想去看怀中的人有没有伤到,温昭明伏在他胸前笑得花枝乱颤,宋也川知道她没事,叹了一口气,而后轻轻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谁在过生辰。”
温昭明从腰间解下酒囊,喝了一口,闭着眼笑说:“自然是你过生辰。还是你说的,看见我开心你就开心。”她盈盈美目看过来:“也川,你今天开心吗?”
她伏在他身上,满眼风情,看上去比这无边的月色还要动人千百倍。宋也川的喉结上下滚动,胸腔里振动出沉沉的笑:“开心的。”
下一秒,清冽的酒被温昭明灌进了他口中,宋也川一是不察,一口酒便吞入了喉中。
温昭明拿着酒壶恶劣地对着他笑,宋也川猛地坐直身子,辛辣又带着花果甜香的酒水充斥着唇齿间,他咳了两下,一面觑她:“胡闹。”
温昭明轻轻吻着他唇边,将流出的酒液一点一点吻掉。
她圆圆的眼珠像是好看的琉璃珠子,一面吻过他的下颌,一面抬眼瞧他。
酒意带着心中的悸动一齐涌上脸颊,宋也川翻身将她压至身下。
那一刻宋也川知道自己僭越了,可却想放肆一次。
灿烂的星辰涌进温昭明的眼底,她柔柔地对他笑:“郎君,昭昭好喜欢你。”
于是宋也川低下头,再次吻住了她的唇。
他有世间最软的嘴唇,足以撩动心弦。
茸茸春草间,满是露水与青草的清澈气息。
唇齿间的酒气不足以喝醉,却让二人沉醉其间。
拥吻不足以表达心中涌动的情感,胸腔中炽烈的火在遍身游走,温昭明似是感受到了什么,抬手向下摸去。
宋也川猛地回过神,去捉她的手。
温昭明美目潋滟,带着一丝疑惑:“你身上带了什么,硌得我有些痛。”
宋也川的耳根泛红,他猛地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温昭明不肯,再次扑进他怀中:“别走嘛。”
这次温昭明在上,她兴致勃勃地在宋也川的腰间摸来摸去:“方才到底是什么东西?”
宋也川一边羞愤,一面又不知该作何解释。
柔荑纤纤,仿若春火燎原。
“昭昭。”宋也川的声音有些低沉,他拉住温昭明的手,撑着身子坐直。宋也川把头轻轻放在温昭明的肩上,冲动的情意需要他用理智克制,可对温昭明的悸动,让他不舍抽身。
温昭明没见过他这样子,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出了好多汗。”
她缩在宋也川的怀中吸了吸鼻子:“咱们回去吧,好冷。”
宋也川颔首,她对着他笑:“抱我回去。”
银河璀璨,星如碎银,宋也川解开披风裹住温昭明的身子。
清冽的夜风,吹进他的衣襟,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将温昭明轻轻抱起。
她的身子分外柔软,好似天边的一朵云。
草木丰茂,不远处一处湖泊倒映着星辰的光。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宋也川抱着她上了马,追云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依偎在宋也川的怀中,他身上的淡淡香气将温昭明彻底包裹,她坐在马背上抬起眼,只见头顶的星河都似在摇晃。
“也川。”
“嗯。”
“要是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该多好。”
“傻话。”宋也川笑,“往后,我们还会走许多许多的路。”
“真的?”
宋也川抬手将她的披风拢得更紧:“真的。”
“也川,今年的生辰,你过得开心吗?”
“殿下,我很开心。”
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回到他们出发的地方,冬禧和秋绥见他们安然无恙,终于也松了一口气。宋也川抱着温昭明从马上跳下来,他脸上有些红,轻咳了一声说:“殿下睡着了。”
他抱着温昭明上了马车,舍不得将她放下,于是一直抱在怀里。
城中已经安静下来,只有街上亮着的路灯,还有绕着灯火乱飞的小虫。
这一日,宋也川第一次去赌场,第一次去花楼,也是第一次和心爱的女郎在寂静的草场上纵马飞驰。他们头顶着皎皎明月、万里星辰,在无人处饮酒亲吻。
马车中十分昏暗,甚至看不清温昭明的五官,温昭明睡得不沉,抓着他的手指不愿松开。
黑暗中,宋也川如水一般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原来这世间不仅仅有家国天下,还有山水的空旷与轻灵,还有人间的欢喜与情真。
寒琼玉马、朱雀长街。
还有这世间最好的人、最好的温昭明。
*
回到了公主府,宋也川将温昭明放到了床上。冬禧和秋绥进来服侍她,温昭明却拉住了宋也川的袖子,她眼睛还有些睡得迷蒙:“你说好陪我的。”
于是宋也川眼眸藏着笑意转身:“等我换好衣服,就来陪你。”
温昭明嗯了一声:“骗我是小狗。”
“好,骗你是小狗。”
等侍女们收拾停当了,宋也川走进门内时,温昭明已经睡得沉了。
宋也川手中拿着一个桃核,左手执刀,坐在灯下小心地雕琢起来。
灯下寒窗,指若瘦竹。
他雕刻了一只核舟,桌上渐渐堆起了一层薄薄的粉末。
天色将明时,宋也川雕好了最后一刀,他将桌上清理干净,然后走到了温昭明的床边。
她睡着的时候神情安然,好似坠入一个酣甜的梦境里一般。
宋也川轻轻吻了吻她的额间,缓步走出了房间。
第67章
走到贞顺门时发现聚了不少人, 宋也川留心着听了些才知道,楚王今日撤了人马,离京就藩了。
楚王原本的封邑是在蜀中, 先帝的遗诏却又将楚王的封邑改在了鲁地。怕的无非是温兖割据为一方诸侯罢了。如今鲁地离京畿极近,就算是温兖有了什么不臣之心,消息也会很快传回到京中。
温兖显然脾气不大好,不知身边的侍卫说了什么, 他抬腿便向那侍卫身上踢去。
“王爷。”宋也川走到他身边,对着他行了一礼。
“快滚开。”温兖看都不想看他。
宋也川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双手奉上至他眼前:“不过是一时的得与失。鹿死谁手,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定个分晓的。”
温兖拿过他手中的信, 漫不经心地挑起眉:“现在所有人都想着巴结新君,你此刻同我说话,不怕被有心人告密么?”
宋也川拱手一笑:“怕又如何, 不怕又如何?我一个人微言轻的侍讲,哪用得着大动干戈。”
楚王啧了一声:“可偏偏你这讲读官, 把温襄吓得跟什么一样, 户部都不敢让你待着, 可见你宋也川是何等的本事。”
宋也川笑而未语, 温兖扬了扬手中的信:“我收下了, 承你吉言。”
他的目光看向那巍峨又煊赫的宫墙,轻蔑地哼了一声:“来人,牵本王的马!”
*
昨夜下了小雨,整个皇城都变得湿淋淋的。官靴踩在青砖上, 溅起飞沫似的水珠子。走进内城门时, 宋也川看到了谢庸。他如今升了官,簇新的官服穿在身上也比过去更显得体面。谢庸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待见他, 宋也川好脾气地对他拱手,他勉强回了个礼。
今日是小讲,宋也川进了本堂的门,重新整饬了衣衫,将书本都摆好之后才在坐席上跪坐下来。约么又过了一刻钟的光景,温珩从门外绕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