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布帘,屋子里炭炉燃得正盛,深吸一口气,母亲今日焚的是梵香。
“娘!”我跑到母亲身边,她还在描眉呢。
“小姐。”旁边的长生婆婆向我行礼,是母亲的乳娘。
“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难得休息,不好好睡一觉?”铜镜里映出的母亲的脸真真是美极了,想想爹可真是好福气。
“今日是花神节,我可要好好陪娘。”我将脸贴在娘亲的脸旁,朝她嬉皮笑着。
“礼仪学的不怎么样,嘴倒是甜。”她停下描眉的动作,笑骂道。
“谁说的?每月爹爹都夸我的好不好?”我不满地嘟囔。
“好好好,装得不错。”羽青不愧是被母亲招来的,这喜欢笑话我的毛病简直一模一样。
“夫人小姐快别斗嘴了,时辰要晚了。”长生婆婆在一旁笑道,及时制止了我们。
“那便快梳头吧,一会儿还要去庙里挂符呢。”母亲回头朝长生婆婆说话,我退一步看长生婆婆给娘挽发。
“那娘会去拜见皇后姑母吗?”
“嗯,怎么了?”
“其实我前段时间做了一对护膝,想让娘送给皇后姑母,姑母每年花神节都要在庙里跪一整天,很是伤膝盖,平日也给了我不少赏赐,虽然不贵重,但也算是女儿一番心意,毕竟无功不受禄······”仔细观察母亲的神情,我有些小心翼翼,因为母亲似乎不喜提起皇后姑母。
我从未见过姑母,但这位身居高位的皇后娘娘却对我好得过了头。
娘的发髻已挽好,插上的也是她只在花神节戴的绒花,是粉红的垂丝海棠,那绒花已经很久了,母亲却从未换过。
她转过头,看着我,神色有些冷,眉目有些情绪,却也不是喜的,我看不透。
“樛儿你记住,你这辈子都不欠皇家什么。”
“娘?”娘这话没由头的,是什么意思?
那些金银首饰,华贵衣裳,怎么不算是无功不受禄呢?或许娘指的看父亲的功绩?也就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过去了。
“夫人。”长生婆婆又开口了,在这关键的时候,是我多想吗?她像是在提醒母亲什么。
“罢了,一会儿你拿来就是,娘带去给皇后娘娘。”娘又叹气了,垂眸皱眉。
“哦。”从小到大,总有这样的时刻,说不出哪里奇怪,却始终像有一团迷雾挡在我身前,什么也看不清。
府门口,这是我离萧府最远,离人世最近的地方。
红色蚕锦上用金线绣着一只展翅的凤凰,而凤凰是皇后的象征,不过里面包的是一副简单的护膝,上面的花样是我练了好几个月的大红牡丹,两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将装着护膝的檀木盒子教给母亲,我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
“皇后···娘娘会嫌弃吗?”毕竟我的绣工实在是算不上好。
“不会的,你一片真心,最是难得。”
“好吧······那母亲别忘了给我挂符哦。”我放下心,松了口气。
娘亲说得对,真心才是最好的礼物,姑母是人间好女子,定然不会嫌弃的。
“娘何时忘过?”娘笑着嗔我一眼。
“那娘早些回家,樛儿在家等你~”我甜甜一笑,朝娘挥手。
“好好好,你快回去吧,外面冷。”
我看着母亲和长生婆婆上了马车,但没听母亲的话,傻站在门口好久,守在门口的侍卫也无趣,不知道父亲在哪招来的,竟只会与我大眼瞪小眼。
“都站这多久了?还不回去?”旁边突然的声音真是吓了我一跳。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吓人?”我拍着胸口,瞪了他一眼。
是羽青。
“那小姐知不知道你刚刚站这很呆?”看来今天花神节不止我一个人开心,他也笑容满面,只可惜是在调笑我。
“不!知!道!”我叉着腰面对他,一字一句地说,咬牙切齿,本来我是准备潇洒离去,却看到他怀里抱着什么红色的可疑物品。
所以我放下了手,凑到他旁边,仔细端详。
“这是什么?”,手指着他怀里的东西,我抬起头问他。
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认出来,虽然觉得有些熟悉,可还是说不出来名号。
“挂在梅树上的纸花。”
“真的?!”我眼里肯定在闪星星。
花神节正值元安下雪正盛的时候,也是腊梅盛开的时节,玉京习俗,清早要去庙里祭拜,在那棵最古老的梅树下挂符祈福以求来年昌运,愿望成真。
每家每户也都会种一棵梅树,花神节梅花绽放,在枝桠上挂上红色的纸花,加上院子里皑皑的白雪,是一见便终生难忘的美景。
“我也要去挂!”我还没挂过呢,没想到刘管家竟然让羽青去挂,我真是幸运。
“你早膳还没用吧?”他冷不丁问我这么一句,我倒有点猝不及防。
“嗯?没啊,你怎么知道?”眼里的星星现在变成了迷惑。
“你今天起这么早怎么可能有时间用膳,先去用膳吧,厨房今日做了你爱喝的银耳莲子汤······”
“那纸花呢?”他一句又一句的废话,却不提纸花。
“······”他轻叹了一口气,莫非是对我有点无语?
“我还要将这些纸花挑一挑,等你用完早膳就去静湖那找我,我们一起挂,这总行了吧?”他朝我无奈地笑,仿佛我是个难哄的小孩。
“行行行,那我走了啊!”听到他应允,开心得灿烂一笑,提着裙子就往厨房那跑,只是雪积得深,我跑起来有点趔趄,发髻上的步摇响动,它此刻应该是和我一样开心吧。
冬日里来一碗暖呼呼的银耳莲子汤,真是一件极幸福的事。只可惜今天我不能好好品尝,羽青还等着我去挂纸花呢。
静湖旁的腊梅树已经开花了,朵朵都娇艳好看,院里的新雪洁白,有一个同样俊逸好看的男子在盛开的梅树下等我,是比画还要美上千千万万倍。
冬日,我和梅树一起开花了。
“你来了?”
“嗯!”跑得太快,流了些汗,现在脸估计是红彤彤的。
“这么急做什么?怕我不等你?”他看着我的时候总是笑的,此刻也是。
不过我回答不了,跑得气喘吁吁,只能狠狠点点头来表达我对他的不信任。
“我有那么坏吗?明明有一直乖乖地等小姐。”他笑了,不会是被我气笑的吧?
后面一句······怎么感觉有点,委屈?是我的幻觉吧?
“别说了,挂纸花吧挂纸花。”算了,现在纸花是最重要的。
纸花其实是在红色纸条上裁剪出的花朵图案,用红绳系住,像是挂上去的,随风摆动,有一种飘逸的美感,在白雪中,像是独立在尘世外。
“你会挂吗?”
“不会······”
“我也不会。”
“那刘管家让你挂?!”
“他早上教了。”
“······”
“系绳子有何难?”
“挂纸花是有讲究的好不好?红绳也是有特别的系法,你行不行?”
他不说话,拿起一个纸花就开始系,我在一旁看着,倒……倒还挺像样,行云流水,完全看不出是第一次。
“我只是觉得,祈福祭拜,心诚则灵,这些都不过是形式。”他开始挂第二个。
“话虽如此,你能不能先教教我?不然你都挂完了我挂什么?”我捣鼓着手里的纸花,满心满眼都是它,真的没心思听他说话。
“······”他瞅了我一眼,我怎么感受到一丝寒意?
然后他拿过我手里纸花,开始教我,只是,他那不是有吗?干嘛非要拿我手里的?
再然后,我们时静时闹,终于把纸花挂完了。
“真好看。”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意思吗?我感觉今年的梅树比往年要胜出许多。
“哎,看你今天帮我的份上,我把我愿望送给你,今晚定许你日后锦绣前程。”我看着挂满红条的梅树,笑容满溢,朝他抬抬下巴。
“嗯。”他不应该客气一下吗?还要犹豫一下才回答我………
算了,看他笑这么好看就不计较了。
“快到午膳的时辰了,我去看娘和爹爹回来了没,先走啦!”然后我就风风火火地跑去前厅了。
第8章 花神节(二)
父亲还穿着宫里的官服,肩上的雪还没有化,应该是才回府。
“爹爹回来啦。”我走到父亲身边,微微伏身,行礼。
“嗯,午膳你和你娘先用吧,爹还有公务要处理,晚上再与你们一起用膳。”爹换上了新的外袍,将换下来的官服递给一旁的刘管家,就匆匆出了前厅,便往书房去了。
我才刚来呢,父亲又要走,他总是这样。
“刘管家。”向前走几步,我叫住了跟着父亲的刘管家。
“小姐有什么吩咐?”刘管家低头弯腰。
“爹爹处理公务就忘了吃饭,刘管家记得送点饭食去书房吧,就说是我让你送的。”
“小姐有心,老奴知道了。”
父亲是萧氏嫡子,学富五车,才华横溢,且相貌不凡,即使是如今也不难见他年轻时的风姿,而母亲端庄淑仪,清丽娇美,佳偶天成,父亲与母亲成婚十几年,从未纳妾,只有我一个女儿,这么多年再无所出。
自我记事起,父亲就从未懈怠过,严于律己,从不耽于声色,不在宫中,便在书房,或许也是因为如此,萧府才能够百年辉煌,屹立至今吧,或许正是因此,父亲才会对我这样要求严苛,毕竟我担的是萧府百年的脸面。
母亲已经在等我了,午膳只有我们两人,菜品并不丰富,娘一向简朴,不爱铺张。
“樛儿快入座,饭菜都快冷了。”娘招呼我入座,已经为我盛了一碗汤在旁边了。
“爹说有公务要处理,就不与我们一起用午膳了。”我边入座边与母亲说话。
“嗯。”母亲浅浅应着,给我夹菜。
“娘,皇后姑母收下护膝了吗?她喜不喜欢啊?”我有些担心。
“自然收下了,还夸你了。”
“真的假的?夸我什么呀?”皇后娘娘夸我了?
“夸你手巧。”母亲脸不红心不跳地诓我。
“······那娘改日进宫替女儿谢谢姑母。”长生婆婆都在偷笑了。
“早上在府里做什么了?”
“我今天和羽……李蛮一起挂纸花了,晚上许愿的时候母亲可以看看,这可是我第一次挂符呢!”
“是吗?樛儿开心就好。今年想许什么愿啊?”
“今年我不许愿,我答应了李蛮,要把我的愿望送给他。”
“是他问你讨要的吗?”
“不是不是,是女儿自愿要送的。”怎么会是他问我讨要的呢。
“那好吧。”母亲对我笑了,却是复杂,这样的眼神我已不是第一次见了。
时光总是过得快,我只与母亲没聊一会儿天竟暗了,府门外已有烟花升起。
“夫人,晚膳已准备妥当,夫人小姐快前去用膳吧。”长生婆婆来唤我们用膳。
“父亲也在吗?他公务可有处理好?”我担心地问,花神节定要一家圆满地用膳才是最好。
“这······老奴不知,未见到老爷。”婆婆也不确定。
“娘,你去书房看看爹爹呗。”我看着娘毫无波澜的脸提议道。
“你去吧,娘在前厅等你们。”娘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斩钉截铁。
“好吧。”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父亲和母亲之间有一种奇怪的疏离。
只是书本里有写“相敬如宾”,莫非就是如此?
世人称赞这样的爱情,我却不爱的,有些无趣。
父亲果然还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头都不抬,还皱着眉,我偷偷摸摸地进来他都没发现。
“爹?”我小声开口,再不开口吓到父亲我便要挨罚了。
“嗯?怎么不说话便进来了?”父亲的眉皱得更深了,却不看我。
“是我偷偷进来的···”我有些被吓到了,嘟囔着回答。
父亲直起身,闭眼揉着眉头,满脸疲惫。
“樛儿有什么事吗?”爹的嗓子也有些沙哑。
“嗯······爹不是答应晚上和我们一起用膳吗?一会儿还要许愿呢,今日······”
“不用了,今日爹事情太多,你和你娘先用吧。”可我还没说完,就被父亲打断。
我原想告诉他今日花神节,梅树上的纸花是我挂的。
“好······樛儿知道了,那爹记得用膳,早些休息。”眼神黯淡,又是如此。
“嗯。”父亲浅浅应了声,手下不停。
娘是不是也是因此才不愿来的?我看着一旁冷掉的饭菜,我认识,那是我和娘中午吃的菜式。
长生婆婆在书房外不远等我,她说母亲在静湖边设了宴,在梅树下。
我猜娘一早知道会如此。
一方简单的木桌,两副碗筷,简单的菜式,却都是我爱吃的,也是母亲常做的。
有些忍不住,红了眼眶,我想与父亲一起过花神节,今日的纸花是我挂的。
“娘。”我像是被丢掉的孩子,一开口就忍不住酸涩。
“樛儿快来。”娘在梅树下朝我招手,笑颜如花,她今日是开心的。
我坐到母亲旁边,今夜又是我们两人用膳。
“娘,爹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怎么会,爹爹自然是疼你的。”娘神色自然,我找不到破绽。
“他只是忠于职守,为人臣,自然要辛苦些。”娘接续说。
“娘也不怨爹爹吗?”难道娘不会像我一样想爹吗?毕竟是夫妻啊。
“他不过做自己该做的事,娘怎会怪他呢?”母亲似是安慰,摸摸我的头。
“是女儿思虑不周了。”听了娘的话,好像是我太幼稚了,心里有些自责。
“知道你今日心情不佳,娘今日给你带了消愁的好东西。”母亲朝我挤眉弄眼,倒挑起我的好奇心。
“什么?”我情绪瞬息万变,刚刚的难过竟不见踪影。
“樛儿没有听过‘一醉解千愁’吗?”娘不知从哪掏出了一个酒瓶,在我面前晃悠,然后放在了桌上。
严重怀疑我来之前娘就喝了不少。
“酒?我能喝吗?”有些迟疑。
“米酒,喝了不醉人的,尝尝吧。”母亲已经给我倒了一小杯。
我小心地抿了一口,味道有些奇妙,有一点甜,还有一些酸,还有一种从未尝过的味道,那就是酒吗?
“好喝吗?”我喝一杯的时间,母亲却喝了好几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