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能将自己的快乐带给他,萧府,也会是他的家。
我希望他也能把萧府当作自己的家。
“你今日开心吗?”我有点小心翼翼,他会喜欢我的父亲母亲吗?
“今日不是小姐的生辰宴吗?为何问我开心不开心?”
他又拿那双笑得好看的眼睛望着我,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感觉他什么都看到了。
例如我身体里正在加速跳动的心脏。
“我希望你开心。”我开口平静些了,也对他展开笑颜。
我希望他开心。
就这样坦诚地告诉他,不用害怕,不必紧张。
因为当我看到他眼眸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我不会坠落的,他会接住我。
“开心,那小姐开心吗?”
我们并肩而立,赏着这不开花的梅树。
“开心。”我想,我不会笑得比今日更开心了。
“对了,你还没送我生辰礼呢,你不会忘了吧?”前几日他就应了我,这会儿却傻站着没动作,难不成就是在等我讨要?
“当然没忘。”
“那我生辰礼呢?”
我左望望右望望,想着他是不是特意藏起来了,珠钗已经响得不好听了,他却好像独爱享受我这模样。
“你猜。”他今日应该真的开心了,不然哪来的心情逗我。
“……”猜你个头!
“小姐喜欢什么样的生辰礼物?我如今落魄,寄人篱下,并无钱财可买贵重物品。”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我,他眼睛里倒映的是我身上的锦绣华服,那只金色的凤凰和牡丹。
我刚准备开口反驳,他又来了。
“小姐身份尊贵,自小锦衣玉食,小人的生辰礼实在送不出手……”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急忙出声,又提溜着快步到他身前。
头顶传来他的轻笑,他又将手半放在我头上,接着说道:“逗你的。”
我真的火冒三丈,把他的爪子从我的头上甩开。
“你无不无聊?!”我对这黑心肝的人是真的有点无语。
他却像没事人一样,不说话,走到梅树后面,我的眼睛也跟着他,看他在哪给我变个生辰礼来。
梅树后面漆黑一片,吞没了他,当他再出来……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棵小树苗?
“这是什么?”应当不是我眼花吧?
他将那棵小树苗提到我面前,“玉兰树,你的生辰礼物。”
“你送我树啊……”我缓缓伸手,神色复杂,不太确定地接过这棵小树苗。
我想此刻场面一定是滑稽的,万万没想到母亲将我精致打扮,最后我会一只手拎着满是土的……树苗。
“小姐身份尊贵,自小锦衣玉食,寻常的礼物不能彰显心意。”
他像是看出了我眼里的迷惑,却还是不紧不慢地解释。
“小姐种过树吗?”他又走到我,拿过了那棵树苗,目光温柔。
“不曾。”摇摇头,我还是不懂。
“所以我是送小姐一次亲自种树的机会。”他看着我,目光灼灼。
“种树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我从未对种树有过向往,只知道母亲爱种花,可我只赏花,并不懂为何娘爱种花,这种树也是一样吗?
“种树并无特别之处,挖坑,填土,植树,浇水,甚至还颇为辛苦。”
“所以你是在给我找罪受?”
“自然不是,这个乐趣你以后就知道了。”
“真的假的?所以我今天不知道?那我哪天会知道?”
“不知道。”他自己也被逗笑了吧。
“……所以我们先要干什么?”我没种过树,我不知道。
他戏谑地看着我,“先干什么啊……”一边说一边走近。
然后他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微微倾身,直视我的双眼,竟拿下了我头上的一只红玉金步摇。
“小姐这副打扮可不适合种树,怎么样?小姐种还是不种?”
我突然笑了,这次的笑多了些肆意和洒脱,直视着他的眼睛,然后拔下头上另一只步摇放在他的手里。
“这机会是你送我的,不种岂不白费你一番心意。”我朝他调皮地眨眨眼。
摘下头上所有繁重的金玉首饰,我甚至脱了外面的衣袍,金色的凤凰消失,牡丹也无影无踪。
此刻我一身红裙,而他着青衣,相同的是,我们都一头墨发,浑身轻松,我更爱我现在的模样,与美不美已无关了。
“呼——舒服多了。”我满意一笑,挽起两只袖子,这回才有了要种树的样子。
羽青也笑了,顺便递给我一把铁铲。
我接过,问他在哪种,他说决定权在我,这是我的树。
“那就这吧,和梅树做个伴。”我的食指停在梅树旁边的小空地上。
羽青犹豫了一会儿,应我说好。
种树果然不是个让人开心的好活,谁能想到生辰当日,我竟在这拿着铁锹挖土栽树,想想也有些好笑。
虽然说是我种,但我也只是拿着铁锹瞎鼓捣,只能说在挖土这环节帮了点忙,羽青经验丰富,才是主力。
“你以前也种过树吗?”
“嗯。”
“也是玉兰?”
“嗯。”
“我好像没在母亲的院子里见过玉兰,玉兰树是什么样的?也会开花吗?”
我在一旁看着他,他已经快将树坑挖好了。
“玉兰树会开花,那花盛开的时候和小姐有几分相似。”
他目光从未转移,种树的时候神色认真,我想他一定十分喜欢种树,我开始相信种下树苗后的每一刻都会是欢喜的,一定藏着乐趣。
所以四舍五入,他也是在夸我好看吧?
坑挖完了,这会儿栽树是重头戏,我扶着小树苗,羽青单膝跪地在我面前,认真地给小玉兰树填土。在我面前,它好小好小,枝条纤细,叶片是刚长出来的,柔软嫩绿,却无不见它的生命力。
“它会长大吗?”我看着玉兰树苗现在这般矮小孱弱的样子,忍不住发问。
“会。”他还在填土,我看到他的墨发垂下,搭在胸前。
“那会长多大?”
“你猜。”猜,天天猜,猜你个头!
“……它的花是什么颜色的?”
“白色的。”
“我挺喜欢白色的!那它开花应该挺好看的吧?”
“歪了歪了。”由于我太过激动,树苗没扶稳,斜了一点。
“哦哦……”摸摸脸,我有点不好意思,尽帮倒忙。
听到羽青说好,我慢慢放手,有些紧张,但当我看到那棵玉兰树苗依偎在梅树旁边时,我没由来地觉得感动,心里某一处变得温柔起来。
“羽青你快看!它站起来了!”我激动地直摇他的衣袖,神情激动,你只从我的声音中就可听得出来。
“嗯嗯,看到了看到了。”他的声音慢慢的,慵懒,好像是累了,但这不影响我感受到他的心情,此刻他也和我一样开心。
“小姐现在是不是挺开心的?”他浅笑着问我,我看到了他额头密集的汗水,滴滴滑落。
“嗯!”我现在看这小树苗,怎么看怎么顺眼。
“还有一步。”
浇水?我来?可是没有洒水壶……
“为什么是我?怎,怎么浇啊?”有些懵,不知所措,还没反应过来。
“它是你的树,第一次浇水理应你来,还有,静湖里边有水。”
填完土,他的双手,衣裳都沾了土,原本白皙干净的脸也没有幸免,配上他此刻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我第一次觉得他有些滑稽。
为了避免笑出声,他一气之下拔了我的玉兰树苗,我撒腿就往静湖那跑,回来用手捧着一抨水,然后蹲下来,慢慢地洒在树苗身上,
“这样可以吗?”我回头仰视他询问。
“可以。”
“我捧这么一点水,它会不会活不了啊?”
“不会。”我听出来了,他语气里的无奈。
“好吧。”得了便宜要买乖,我朝羽青露了我的狗腿笑容。
“羽青……你知不知道你脸上有土啊?”我憋笑憋得真的有点辛苦,关键那土沾在鼻尖和下巴上,着实有点搞笑。
“知道。”他面无表情地无视了我此刻憋笑的通红的脸,无动于衷。
我正准备开口,羽青抢了先,“那你知不知道你脸上也有土?”毫不在意地促狭我。
“……不知道。”我是有些咬牙切齿在的。
“哪里有?”接着问下去。
“全都有。”
“……算了,脏就脏吧,这叫贴近自然,感受自然。”我全然忘了脂粉混着土的模样比单纯沾了土的样子要丑多了。
但即使我们满脸灰扑扑的,衣服皱巴巴的,身上还不停流着汗,我感受到了一种酣畅淋漓的快乐。
“说起玉兰,我曾学过‘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的。”我实在不精通草木,也从无兴趣,只知欣赏。
我看了他一眼,他脸上的尘土还在,突然觉着他也像是从土里长出来的玉兰树。
“我觉得这玉兰树长大了也会像你。”心口如一,当初见他,我便想到了这个词。
“小姐这是在夸我吗?”羽青笑着看我,他在等我出丑吗?
“嗯,我就是在夸你啊,你刚刚不也夸我了吗?”我也笑着看他,点点头,带着一点小得意,我有些好奇他慌乱的模样。
听到他又笑了,下一秒我却面前一片漆黑,他竟拿他的袖子擦我的脸,动作多少有点报私仇的意思。
“呜呜呜……你干嘛!”我夸他,他这是闹哪出?
男人心,海底针……
“太丑,不像了。”
“呸!呸呸!”我因为他的“好心”吃了一嘴土,我气愤地扯开他的手。
我瞪着他,他却又毫不在意地笑,如果忽略他脸上的土,倒可以说是翩翩公子。
“现在像了。”他温柔地看我,若我是第一次见他,定然又会被他骗了。
“你嫌弃我?”
“哪有?”他说起谎来是眼睛都不眨。
哪有?哪都有!
然后十三岁生辰,我穿了皇后姑母送的好看衣裙,父亲送了我一把绝世好琴,母亲送我一宿安睡。
羽青送我一夜疯狂,我卸了所有首饰,脱了名贵外袍,和他在月下栽一棵玉兰树,他说这是我的树。
我觉得不对,是我和他一起种的玉兰树。
兰玉盛,凤和鸣。
等到玉兰树长大开花,所有的好运都会来的。
第11章 偏离
春去秋来,时光原来也是可以过得快的,从前总觉得在府中的日子过得慢,慢得好像我怎么都等不到及笄的那一天。
但春天玉兰树开花,白色的花苞缀满枝头,夏天兰香馥郁,我和羽青看它四季盛放凋落,年年轮回,日子也在不知不觉间过去。
当初种下玉兰树时是玉兰倚着腊梅,如今近两年的岁月过去,玉兰树越长越高,成了萧府最高的树木,而曾经为它遮风挡雨的梅树如今却是被保护的那个,是梅树靠着玉兰。
只要再挂一次纸花,等到花神节过去,新年就会来的,初春的时候,玉兰又会开花,而我也终于可以迎来十五岁生辰,然后及笄,我便,我便可以出府了。
踏出这十五年来的第一步,这外面的世界究竟如何?
我想自己去看看。
一切都在变化,母亲不知为何不再像从前那般忙碌了,只偶尔出府搭理铺子,而玉京的宴席聚会她也鲜少露面了,我常常去她的院子看望,花草不如往年繁盛,只有垂丝海棠养护得算好。
娘似乎总有疲色,不如从前的容光焕发,我曾问她是不是病了,让她见见医官,她却笑着摆手说是年纪大了,过于劳累,多休息便好。
父亲更是繁忙,皇宫里的事务越来越多,这个皇帝莫非整日偷懒贪玩?朝政事务竟要分给爹一个史官来分担。
还有从前我最喜欢的蚕锦睡袍早已不合身了,长生姑姑说我越来越有大姑娘的模样,日后出府定能艳压玉京其他的贵女。夫子也不再罚我抄诗文,宋嬷嬷和蔼了不少,竟说我有当初皇后姑母的风姿,甚至更佳。
宋嬷嬷定然是诓我的,我又如何能和皇后娘娘相比?那可是整个元安最尊贵的女子。
有变化的还有羽青,他褪去刚进府时的清瘦,我觉得当初将他比作玉兰花实是我错了,玉兰纯白娇弱,而他却越来越像枝头缠绕的竹叶青,眼眸越来越暗,周身气质越来越冷,我越来越难见最初他眉目含笑的模样。
无碍,我日日逗他就好,我竟觉得他生气的样子也好看得紧。
我以为时间会就这样慢慢滚动,直到花神节那一天,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的人生便彻彻底底乱了套。
那日府中其他事务一如往常,我用完早膳去静湖给梅树挂纸花,这是我和他第三次挂纸花了,可当我正准备从羽青手里拿过纸花,他却退了一步。
皱眉,我问他为何不给我。
这厮,又莫名其妙······
“小姐今日不用挂纸花。”他淡淡开口,自顾自地摆弄红绳,像是十分笃定的样子。
“谁说不用的?”我上前,气恼地想夺过来,奈何他个子高,身手矫健,哪能让我得手?
他只是不语,轻易就躲开我的手。
当我正要恼羞成怒的时候,长生婆婆来了,我不得不停下动作。
羽青却是勾笑,眼里的情绪浮浮沉沉,我看不懂,却没由来地一阵心慌。只是下一秒,羽青低眸,已经在专注地挂纸花。
长生婆婆说母亲让我去她房里,有事吩咐。
心里疑惑,娘这会儿该去庙里挂符了,怎么突然唤我?今日是花神节,娘应当是十分忙碌,怎会在早上有空闲?
按下心中所想,我又狐疑地看了羽青一眼,他像是早就知晓,也又为何说我不用挂纸花?
“你等我回来再挂纸花吧!”可他哪来神通广大的本事?一会儿回来再与他好好说说。
他笑了,点头示意,可我总觉得他是别有深意。
可我来不及思考,就跟着长生婆婆往娘的院子走了。
等到母亲与我开口,我才终于懂了羽青刚刚的一番话,我今日不用挂纸花,因为宫里下了口谕,让我去文昌庙里和皇后姑母一同祈福。
“为何是我?”我一脸震惊和不解,这消息实在太过让人猝不及防。
娘叹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我,良久都不说话,柳眉紧皱,欲言又止,终是开不了口。
“姑母一向喜爱你,又有何奇怪之处?”娘这话言不由衷,她甚至不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