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对叔叔……您应该很爱他吧,当年没来得及通知他,以至于……您肯定有别的很重要的事情在忙。”商裳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看得出来韩栀月对丈夫和儿子都不是没有感情,只是把感情深埋在心底。
“失去至亲,给自己一枪很容易,但我更愿意把子弹打进敌人的太阳穴。我用了八年时间周密部署、制定计划把当年害死小屿爸爸的毒贩连根拔起,前后抓捕了一百三十多个人。”韩栀月说起这些,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别人。
如果对面坐着的不是商裳,不是她儿子喜欢的人,她永远也不会再和别人提起丈夫的死,但偏偏是商裳,她愿意说给她听听。
“那您告诉他了吗,您给他爸爸报过仇了。”商裳想,要是顾寒屿知道了,也就不会那么恨他妈妈了吧,本身这件事他就不该怪在他妈妈头上。
“这不是个人仇恨,是警察的责任。也没有必要告诉他,多年来我们一家人已经习惯了疏远,或许这也是一种保护对方的方式。”韩栀月恢复了最初的淡定。
商裳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法说什么,他们这个家庭,已经为国家付出太多了,而这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缉毒警察之家,这个国家里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家庭,于无声处、负重前行。
“商裳,我今天叫你过来,只是想看看我未来的儿媳妇,知道你和小屿过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我把他交给你,以后你要替我好好照顾他。”韩栀月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主动站起来。
“我会的,阿姨。”商裳也跟着站起来,要往外走。
韩栀月欣慰地笑了笑,想起什么似的对商裳说:“小屿这几年一直在查他叔叔的死因,那孩子和我一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很执着,也不听人劝,但是我相信,他会听你的,你多劝劝他,不要去做危险的事。”
商裳嗯了一声。韩栀月送她到门口,给她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她的号码,让她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就给她打电话。商裳把她的号码装进包里。
依然是来时候的那辆车送她回去,下车的时候她才看到,顾寒屿坐在他那辆帕杰罗的车顶上,看样子已经等了很长时间,看到她从车里出来,他迅速从车顶上跳下来。
跑上前,顾寒屿一把抓住商裳的手臂,把她拖拽到自己身后,他对着车里的人大喊,“回去告诉她,以后不许趁我不在的时候随随便便带走我的人。”
车开走了,商裳推搡着让顾寒屿松手,他这一拖一拽把她都抓疼了,他从来没这样失控过,对她使这么大力气。
“你松开,松开!”商裳气急。这人吃错药了?像对待犯人一样抓着她,把她拖拽进自家院子里,院门锁得紧紧地,他才开始打量她浑身上下,确信她一个零件都没少,才放下心。
商裳看着他的目光,又好气又好笑,“阿姨又不是坏人,怎么会让我缺胳膊少腿。”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她是怎么对我爸的?我爸没有葬礼、没有墓碑,就那么烧成了一团灰,洒在长江里。”顾寒屿说着说着,眼圈红了。
商裳抱住顾寒屿,轻抚着他的背,安慰他:“可是阿姨已经替叔叔报仇了啊,那个害死叔叔的贩毒团伙被她全部抓获了,她用了八年时间给自己的爱人报仇,还不够吗?”
“那有什么用,人还不是死了。”顾寒屿抱着商裳,激动地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虽然知道他妈妈不会伤害她,但是却让他再次回忆起了失去亲人的那种苦痛。
“好了,我都知道,别激动。”商裳拍拍顾寒屿的背,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顾寒屿渐渐缓了过来,松开她,带她进屋里。
商裳回到自己书房,上网查韩栀月的资料,这些年来她一直没离开云南,丈夫牺牲后,她埋头工作、连破大案,已经是省公安厅禁毒局局长,难以想象,那样一个外表端庄温婉的女子,竟有钢铁一般的意志和指挥千军万马的魄力,在常人难以想象的职业里,与最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搏杀周旋。
她的名字里有个栀字,大概也是顾寒屿喜欢栀子花的原因,在西安的时候,看到路边有卖栀子花的,非要买几朵给她。
看到他在院子里教阮波打拳,他比划,阮波跟着学,商裳拿出手机拍下这段视频,按着之前韩栀月给的手机号加了她微信好友,把视频给她发过去。虽然韩栀月并没有回话,但是商裳相信,她一定是看过了,只要儿子平安,就是一个母亲最大的幸福。
晚上,商裳早早就上床躺着看手机上的小说,本以为顾寒屿不会过来,哪知道十点一过,他就开门进来了,商裳看着他穿着睡衣睡裤的样子,和他平常的样子很有反差感,觉得他特别可爱。
把商裳抱进怀里,顾寒屿揉着吻着疼了她半天,感觉她好像不大配合,才发现她手里一直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看一晚上了,还看?就不能乖一点。”顾寒屿想从她手里把手机拿走。商裳不给他,“还有一点点,我就再看一点点。”
“看什么呢?”
“《玉观音》,女主和阿姨一样是个缉毒女警察。”
顾寒屿松开她,自己滚到一旁,忍了半天没忍住,问她:“她都和你说什么了?”
第66章
初见端倪
“没说什么, 就说你小时候她工作忙,没时间管你,把你放外婆家, 觉得对不起你, 说她心里很惦记你。”商裳的注意力还在手机上。
顾寒屿往她怀里拱了拱, 抱着她,“她说你就信啊, 你知不知道我爸当初腿受伤就是为了救她,她只回来照顾了我爸两个月, 就又回云南去了。”
“她有使命在身啊,抓坏人是她的责任。我相信,叔叔也没怨过她, 因为他们一样, 都是为了国家能牺牲自己的人,所以他们才相爱,才生下你。”商裳摸了摸顾寒屿脖子, 像安抚小狼一样安抚他。他只有在她身边才会收起利爪, 变得驯服。
“你怎么知道我爸没怨过,我小时候每次我爸带我去吃饭或者出去玩,他都会说, 要是你妈妈也在就好了,从我记事起到我九岁, 我每年和我妈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月。每次她休假回家, 我爸都像过年一样, 给她做好多菜。”顾寒屿不知不觉就和她说起往事。
商裳引导他, “那还是因为爱呀, 你为什么要恨你爸爸爱了一辈子的人呢, 他为了保护她宁愿牺牲自己,为了不影响她工作,从一线退下来照顾你,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顾寒屿沉默了一会儿,脸贴在商裳心口蹭了蹭,“有一点我和我爸一样,我们都喜欢漂亮的。”
“肤浅。”商裳踹了他一脚,“人家是在共同的工作中产生的感情,一开始是卧底假夫妻,后来才发展成真的,不像你,见色起意。”
顾寒屿笑,“那咱俩在西安不也当过卧底假夫妻,卖水果的小老板和老板娘,也是在共同工作中产生的革命感情,哪里不高尚了,怎么就见色起意了呢?”
“那你为什么没对阿湘产生感情?”商裳反问他。
“因为你作,作天作地让我拿你没辙,久而久之就把我虐成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对你产生了感情。”顾寒屿笑着去摸商裳的脸。
商裳想起他俩初见的时候,他作弄她,让她和母鸡握手,她被气跑了,卖卷粉的黄阿婆说,他喜欢你才逗你,忍不住笑。
“下午你干嘛坐车顶上?”
“能第一时间看到你回来没有,你上车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我认出了车牌我才没去追。说到这个我得提醒你,幸好这回是我妈派车来接你,有惊无险,下回你别那么轻易相信别人,一旦你上了车被人带走,我想救你都不容易。”
顾寒屿想想都后怕,她怎么那么轻易就上了人家的车,连个电话都不给他打,万一对方是用假冒的身份,她岂不是会上当。
“他们给我看了证件啊,我一看是警察,还以为是你什么上级或者长辈,我真没想到会是韩阿姨。”商裳直到此刻都无法忘记下午和韩栀月的谈话。
韩栀月是那种外表温柔和煦,但内心很有力量的女人,她身上有一种让人见过一次就永远忘不了的坚毅气质,就像她说的那句话,失去亲人的时候,把枪口对准自己是容易的,但她会把子弹留给敌人。
“反正你以后小心点,不管去哪儿跟我说一声,哪怕你不和我说,和阿湘阮波说一声也行,别叫我担心。”
看着商裳明媚的脸庞,顾寒屿俯身上去吻了吻她,她是他最牵挂的人,她的安危时时牵动他神经,比他自己还重要。
商裳放下手机,随手关掉床前灯。
次日清晨,顾寒屿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商裳已不在枕边,下床穿好衣服去找她,看到她在厨房里忙碌,非常好奇,以往这大小姐是不会在一大早下厨的。
“在做什么呢?”顾寒屿从商裳身后搂住她,亲昵地吻在她耳畔。
“蛋炒饭。”商裳把切好的火腿丁、玉米粒、黄瓜丁、西红柿丁倒进浸泡过蛋液的米饭里,加油翻炒至金黄色。
米饭油亮饱满、夹杂着翠绿的黄瓜丁和嫩黄的鸡蛋,闻起来香喷喷,尤其是有了西红柿丁的点缀,红的红黄的黄绿的绿,颜色也非常好看,最后再撒上一点点葱花和少许胡椒粉,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什锦蛋炒饭就做好了。
“我第一次炒饭,炒得不好你将就吃。”商裳把蛋炒饭盛出来,叫顾寒屿赶快去洗漱,别等饭放凉了。
顾寒屿拿着筷子,看着盘子里的蛋炒饭,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小时候他妈妈每次回家都会给他做蛋炒饭,别人做蛋炒饭很少放西红柿丁和胡椒粉,只有他妈妈炒饭的时候会放,这是他记忆里的味道。
商裳是跟谁学的不言而喻,顾寒屿看到她拿筷子的手上红了一块,握住她的手问:“手怎么了?”
“被油烫了一下。”
商裳自己不以为意,顾寒屿却心疼地不行,摩挲着她手上的烫伤,说:“涂点药啊,不然会留疤。”
“没关系,过两天就好了。”
顾寒屿放下筷子,起身去拿烫伤膏,小心地替商裳抹在手上。这样的细嫩白净的手可不能留疤,以后还是不要让她下厨的好。
冬至前两天,秦曼殊打电话给商裳,邀请她到秦家过冬至节,同时还告诉她,他已经和他爷爷说好了,把那幅临摹的仇英仕女图拿出来给商裳赏鉴。
“好啊,到时候见。”商裳盘算着,这回去人家家里过节不能空手去,一定要带上礼物。秦家二老什么都不缺,收礼物应该更看重的是心意,于是打开自己的百宝箱,取出其中一件宝贝。
顾寒屿头回看到她打开她从贵州带过来的两个箱子,暗自揣测里面都是些什么宝贝,除了一些字画书籍,他还看到小件的玉器和十几块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石头印章。
“这是什么?长得像块肥皂。”顾寒屿拿起一方印章,发现上面并没有篆刻文字。
“那是田黄石,做印章最好的料子,红的是鸡血石。”
商裳把一件件宝贝拿起来又放下,有些价格不够,有些又是她心爱之物舍不得出手,选了半天,竟没有一件送人合意的。
“真是百宝箱啊,赶上杜十娘了。”
当初他还挖苦过她,恨不得把全部家当都背在背上带出来,这么多的宝贝,不随身带着确实不放心。
商裳像是看出他心思,说:“家里还有特别珍贵的两幅画和几样瓷器没法带出来,竹姨一直把它们放在贵阳的银行保险柜里。”
“有秦家的传家宝值钱吗?”
“那没有,差得远。”
商裳把两个箱子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最终选定了一只牙雕笔筒。顾寒屿拿起来看看,颜色发黄了,但是雕工非常精细,上面的渔樵耕读栩栩如生。
“这是象牙的吧,我听说国内禁止象牙制品买卖交易。”
“所以才珍贵啊,因为越来越少了,我家这个是老辈人传下来的,清晚期造办处官制,拿去送礼最合适。”
顾寒屿把笔筒翻过来看看,底部确实有落款,给秦家人送礼,自然是不能马虎的,人家什么好东西都见过。
冬至那天,商裳穿一件黑色羊毛长裙,外搭紫貂斗篷,脖子上戴着上回秦老太太送她的珍珠项链。
“真隆重,还穿貂。”
“我怕冷,又是去人家家里做客。不好看吗?”
“你的衣服件件好看。”
若不为做客,她也不会把她衣柜里最贵的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别人穿貂显得笨重,她这件紫貂看起来却格外轻盈,不知道是怎么处理的,摸起来软滑无比,顾寒屿想起吕萦说过的话,商裳这样的姑娘,要很多钱才能养得起。
坐在车里,商裳说:“竹姨说,女人平时穿什么衣服都行,但是一定要有几件拿得出手的好衣服,做客或者出席社交场合的时候穿。”
顾寒屿笑了一声,“怕我养不起你啊?”“无所谓,我养你也行。”商裳看着他,满眼都是喜欢,觉得他怎么看都好看。
“你没吃过苦,能跟我过苦日子?”
“为什么要过苦日子?我们有手有脚,有资金有技术,也不比谁笨,多赚点钱不就不用吃苦了。”
顾寒屿叹息一声,她把什么事情都想得很简单,也确实是从来没吃过苦受过穷的姑娘,前二十多年有商青竹妥帖照顾,以后的几十年,如果他一直在她身边还好,如果没有他……他不太敢往下想。
冬至是春节前最隆重的节日,北方人家会在这一天包饺子吃,而老杭州人在这一天往往吃年糕和汤圆,如今生活节奏快,没这些讲究了,但是家人聚在一起吃一顿饭的仪式感却不可少。
秦曼殊陪着商裳去秦老爷子的书房,老爷子午睡去了,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秦曼殊戴上手套,小心翼翼推开画的卷轴,把画铺展在巨大的紫檀木案桌上。
卷长两米,展开后,上面绘制的仕女有五六位之多,姿态各异、妆发也不尽相同,但人物眉眼生动、表情栩栩如生,就连家具陈设也画得一丝不苟。商裳看得惊讶,临摹已经达到这样的水准,真迹岂不更令人拍案叫绝,难怪书画界对仇英的仕女画推崇备至,非亲眼所见很难体会其中的震撼。
看到画上的落款,商裳才知道,原来老爷子名叫秦壑风,取的大概是万壑松风之意。
“这个呢,谁是桐山?”商裳指着其中一枚印章上的字,问秦曼殊。秦曼殊说:“是我二叔。”
商裳有点讶异,“你二叔?我记得秦家二伯伯不是叫秦柏舟吗?”
“是叫秦柏舟,桐山散人是他的别号,他在书画上题字的时候都是用别号,我爷爷擅长绘画,但字还是二叔写得更好,这幅画上所有题字都是二叔代笔,所以他盖了一枚印章在上面,金石方面二叔也是专家,我们家里所有人用的印章都是他刻的。”
秦曼殊说起这些,颇有几分家学渊源的得意。也只有商裳这样同样出生于言情书网的姑娘,他才愿意把家族的历史说给她听。
商裳却只觉一阵心悸,桐山散人,会不会就是那个山爷?如此说来,威胁竹姨造假画的人果然就是秦家人,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也或者,根本不是巧合,除了和商家是世交的秦家人,别人怎么会知道竹姨是商家的传人、擅长书画装裱、伪造古画?否则又怎么解释,每年竹姨回家祭祖都会在杭州停留那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