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而且,再说一遍,他是我师弟,你不是。”李思再次低下头折起纸鹤来。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师姐,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道理,我们只是还没苏醒,或者说,没有彻底地苏醒。等我醒来,他就消失了,所以,师姐你在顾虑什么?”
“我当然知道,既然你还没醒,那他就是他,你就是你。”
“这一场赌博,是等我苏醒之后,师姐你就输了不是吗?”
李思抬起头,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师弟。”
何梅染脸色一变,他的右手颤抖起来,红色的眸子里浮现出挣扎,李思笑着看着他,一声叹息出现;
“师姐。”
带着些委屈和眷念,那是另一个何梅染应该有的语气。
李思笑着答应:“嗯,陪我折会儿纸鹤。”
何梅染抬起头,望向李思发髻上的步摇,有些嫉妒:“好。”
李思一连折了十来只千纸鹤才放下手,何梅染始终守在一边,脸色时明时暗,看到李思望过来,他挂起一个有些牵强的笑容:“师姐。”
“他在和你抢身体?”李思抬手,桌上的纸鹤消失。
何梅染点点头,随即又马上摇了摇头,李思疑惑,他解释道:“他让我,离你远一些。”
“呵。”李思轻笑,伸手,何梅染站起身牵起李思的手,只是牵手的瞬间,他的手立马又缩了回去。
何梅染一时间有些尴尬:“师姐,他……”
李思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站起身主动拉住了何梅染的手,转头对他笑:“你生气了吗?”
何梅染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很快被他压制住,他拉着李思的手紧了些:“师姐,你想做什么?”
李思也只是调戏了一下他,很快挣开他的手,伸了一个懒腰,似乎想起了什么,低头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平安符来。
她随手递给何梅染:“以前一位老人给我的,给你了。”
何梅染接住,珍重地放入了怀中,李思望向门外,随口说道:“师弟,你会怪我吗?”
何梅染沉默,他没有回答,可是低垂的眼神暴露了他的思绪,他早就知道了,当真正的何梅染苏醒之日,就是他消失的时候。
他的存在越来越弱,很多时候,他基本上就是那个人。
他知道的越来越多,他知道了自己本来就不是人,也不是所谓的何梅染,他的存在,只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和何梅染的一个赌约。
他的存在,只是因为李思的一句话而已。
她想他出现,于是,他出现了,他几十载人生,不过是一场虚假,只因为眼前这个人,她说,祂需要人性,所以,他出现了。
于是,他们成了何梅染。
见他沉默,李思笑笑,她认真地看着他:“我或许错了,可是,我却从不认为自己错了。”
何梅染有些迟疑着开口:“可是,没有师姐,就没有我的出现。”
李思长叹一口气:“因为我很自私的,师弟,我不想任何一个人因我而死,所以,到最后,我就只有这一个选择。”
“我知道你会恨我,爱我,可是,你的命运,是我的。”
何梅染猛地抬头:“那师姐呢?可曾爱我,恨我?他们会因我而死,师姐就不恨我吗?我与师姐多年的情谊,师姐当真一丝也不曾有?”
这次换李思沉默了,她摇了摇头:“走吧,去散散步。”
“我不去!”何梅染摇头,“师姐,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他上前一步抓住李思的手腕,低着头看着李思的眼睛,透过丝带,他不知道李思眼里的神色,可是他却有些疯魔了。
他不管不顾地低头,另一只手盖在李思的眼睛上,几乎疯狂地咬住了李思的嘴唇。
“啪!”
李思抬手,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她的嘴唇被何梅染咬破,有些血丝渗出。
何梅染的头被打在了一边,他抬起头,猩红的眼盯着李思,他嘶哑着声音:“师姐,为什么?”
他拽着李思的手腕,声音嘶哑痛苦:“师姐,你告诉我,为什么?”
李思沉默不语,任由他拽着自己的手腕。
没有得到回答的何梅染望着李思,苦笑一声,随后眼中流露出凶狠:“师姐,他们都比我重要,对不对?”
“对不对?!”他大吼一声,可是李思依旧无言,他浑身战栗起来,“是了,是了,他们比我重要,就算是路边的一条狗,也比我重要!”
他猩红的眼里闪过一丝兴奋:“所以,他们都该死,都该死!”
他疯狂又兴奋,抓着李思的手腕,低着头望着李思的脸,脸上皆是癫狂的笑意和眼中的杀意:“师姐,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只有杀了他们,师姐你才会看见我,只有这样,只有这样……”
他喃喃自语,陷入了疯魔之中,他猛地将李思一拽,拉入怀中:“师姐,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才对!我是因你而生的,我只有你了,师姐,你也应当只有我才对。”
他捧起李思的脸,疯狂中带着期待:“师姐,你说对不对?”
李思抬起头,银白色丝带挡住了她的眼神,她伸出一只手抚摸着何梅染的脸,轻声道:“师弟,你现在的样子……”
何梅染怔住,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癫狂退去下意思后退了两步,他和李思拉开了距离。
李思没有动作,站在原地,何梅染低头,望向了自己的双手,他脸上闪过纠结与痛苦还夹杂着后悔,他抱着头原地蹲下:“我怎么了?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他喃喃自语,抱着头一句又一句地重复着,李思在他面前蹲下,将他抱入怀中,轻声道:
“师弟,那就是你。”
“那不是!”何梅染大喊一声,随后脸上又流露出害怕和退缩,“师姐,那不是我啊。”
他抬起头,望向李思,看见了李思嘴角的血丝,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那不是我,我永远都不会伤害师姐的。”
李思抬手擦去嘴角的血丝:“那就是你,何梅染。”
“不是……”何梅染望着李思摇头。
李思的手穿过他的腰,何梅染被迫双手往后撑着坐倒在地,李思双手撑在地上,丝带随着她的动作垂在何梅染的耳边,她几乎是以半趴在何梅染身上的姿势与他对视。
她一字一顿地说:“那就是你,何梅染。”
“现在的,是你,以前的,也是你。我的师弟是你,太冲山的魔主也是你,你是何梅染,是非天。”
“我不会认输,我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
何梅染痴痴地望着李思的脸:“师姐。”
“嗯,我在。”李思笑,她回望着何梅染,“师弟,保持住。”
何梅染抬起一只手,李思顺从地将脸放在他的掌心,他的手摩挲着李思的脸庞,脸上流露出痴恋:“师姐。”
“我在。”李思眼睛上的丝带滑落,露出她明亮的双眼,平静又透亮的双眼,“师弟,我在。”
何梅染的手指尖划过李思的脸,落在了她的脖子上,肌肤的温热,脉搏的跳动从指尖传来,他痴痴地看着李思,手一点点收紧。
“师姐,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李思低头,有些凉的唇落在何梅染的唇角,只是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何梅染的动作却停下了。
他松开了手,闭上了眼睛:“师姐,我做不到。”
李思偏头:“怎么会呢?”
何梅染的手抬起,在一次掐住了李思的脖子:“师姐,你在逼我。”
“对。”李思没有犹豫地回答,“我就是在逼你,逼你看清这一切,我说过了,师弟,你爱我,你也恨我,你因我而生,怎能不爱我呢?”
“师弟,你下得去手吗?”
何梅染的手彻底放开了,他猛地坐起,李思顺势坐在了他的怀里,他抱住李思,将李思死死地箍紧在怀中:
“师姐,你是个疯子……”
李思轻声道:“我教过你了,师弟。”
长久的沉默,何梅染带着痛苦,颤抖着声音开口:“师姐……”
“师姐,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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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苏醒
自那日后,李思有近半月没见到何梅染,她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可是李思没有去阻止。
站在太冲山的山顶,李思眺望着远处的渊河没有说话,站在她身后的陈妙几次张了张嘴,但是都回退了。
见着陈妙这个样子,李思没有什么反应,她望了一会儿渊河,转头说道:“去把我屋里的琴取来吧。”
陈妙沉默着转身离开,不多时,她抱着一把桐木琴走了过来,李思席地坐下,陈妙将琴放在了李思面前。
她没有离开,而是看向了李思:“你为什么不管?”
李思低头,手指在琴弦上划过,一阵琴音响起,陈妙见状,怒气更甚:“你知不知道,他在太冲山做什么?他在设祭!祭祀他自己,你知道要死多少人吗?!”
“铮!”
李思抬起手,平淡道:“我知道,你走吧。”
陈妙恨恨地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李思看向天边,修长俏直的手指抚在琴弦之上,琴声灵动,如清泉又如清风,顺着徐徐风声,传响在山间。
李思低着头抚弄着琴弦,显得专注又认真,上好的桐木琴,世间少有,琴音独特,何梅染不知从何处淘来的,放在了她的房间。
“思思还挺有兴致。”有些笑意的声音出现。
李思抬头,望向空气之中,停手:“天瑕长老。”
空气之中,一缕鸦青色勾勒,随后,沈天瑕像是从空气中推门而出,站在了李思的面前。
看见李思面前的桐木琴,他饶有兴致地伸手:“一把好琴,给我试试。”
李思起身,沈天瑕没有什么讲究地坐在地上,面对着桐木琴,手指翻飞,激烈的琴音从他指尖流泻,琴音时而激昂,时而宛如烈马嘶鸣。
李思站在他身侧,淡淡地看着他,直到他弹完一曲,李思才开口:“长老有什么事吗?”
沈天瑕挑眉:“至于和我如此生分?”
李思微微摇头:“到没有,只是今日心情不好,长老怎么想到到我这儿来了?”
沈天瑕双手按在琴上,琴音咋现,他抬起头,看向了渊河的方向:“仙门中,各宗在讨论讨伐太冲山一事。”
李思想了想,挨着他坐下,两个人就这样好不讲究地坐在地上,一个盘腿,一个翘着腿。
“我知道,长老应该也有预料才对。”
沈天瑕侧头看着李思的侧脸:“那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李思望着前方:“今日会死很多人,他的祭坛早已经成了。今日一过,他会回谷露。”
“嗯,就因为这?”沈天瑕的表情有些诧异,“你不是已经知道,这是必然的吗?”
李思长叹一口气:“我知道,可是还是心有不忍。”
“没用。”沈天瑕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你回不回太虚门?”
李思摇头:“我回不去了,长老不是知道吗?”
沈天瑕沉默了一下,居然叹了口气:“你布局这么多,就是为了让这世间所有人都忘了你?”
李思失笑:“这不是还有长老你吗?”
“陆闻风呢?”
李思顿住,她幽幽地开口:“人之命运,岂能相同?”
“当初我能看到轮回的门槛,是因为师兄死在我面前,因我而死,是他的命运,我既然要他承我的命,那么,我必须要因他而死。”
“你当初不是因他而死了吗?”
“那具身体是死了,可我还活着,现在说起来,那个什么剧情也挺可笑的,但是,不管怎样,我想他好好活着。”
沈天瑕皱起眉头:“你就这么爱他?”
李思低下头想了想,随后笑着回答:“或许我没有那么爱他,但是他爱我,他爱我胜过一切,这样的人,我怎能不爱他?”
沈天瑕看着李思卷翘纤长的睫毛:“何梅染呢?”
李思微微摇头:“他恨我,也爱我,这是我为他编织的命运。没有这一场命运,他不会爱我。”
“师兄他不一样,他有点傻,还有点呆,他的心中不止有我,有天下,也有宗门,他至情至性,他知道自己的责任,也担负着自己责任,没有我,他会伤心难过,却不会放下自己的担子,他……”
“你可真懂他。”沈天瑕嗤笑一声,打断了李思的话。
“长老,这是……”李思转头诧异地望着他,斟酌着开口,“吃醋?”
沈天瑕一怔,冷哼一声:“你觉得可能吗?”
李思觉得不太可能,也感到有些好笑:“确实不可能,答应长老的事,我不会忘。”
“嗯。”沈天瑕嗯了一声,“各宗会有人在河云南山等着他。”
李思点头:“我知道了。”
沈天瑕站起身,掸了掸衣衫,他的衣角消失在空气中:“走了。”
李思挥手:“长老慢走。”
……
太冲山的山脚下,原本的森林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巨大的黑黑色圆形巨石,巨石上宛如一座小山,上面刻印着深深的沟槽,沟槽形成了一个水渠,只是里面流淌着鲜血。
而在一边,一位穿着道服的修士被一个浑身冒着魔气的魔,随手推下,修士落入那鲜血铸就的水渠之中,消融不见。
水渠在巨石上流淌,勾画成了一个祭坛。
何梅染站在祭台的中心,高高在上的座椅之上,在他的脚下,是用无数修士的鲜血绘制而成的祭坛。
鲜血和他如血般的眼眸对应,在祭坛外,站着无数妖魔,他们跪伏在地,脸上皆是癫狂:
“殿下!”
何梅染抬手,站在祭坛外的月点点头,转身退开,妖魔们跟着开始退开,一个黑色的结界笼罩住了祭坛。
何梅染抬头,猩红的眼里闪过一丝兴奋,在他脚下,水渠中的鲜血开始沸腾,在结界中蒸腾。
渐渐的,鲜血像是被蒸发,也像是被吸收,水渠中的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何梅染起身,随着他起身,祭坛中的鲜血已经消失完全,留下了一个干干净净的沟渠。
何梅染抬起自己的右手,他手腕上李思刻下的印记消失,他嘴角上翘:“师姐,我醒了。”
转头,结界消失,他看向了祭坛下跪伏的一众妖魔:“我回来了。”
乌泱泱一片的妖魔惊喜的声音响起,最后化作了兴奋的道贺:“恭迎殿下!!”
何梅染抬手,顿时整个祭坛鸦雀无声,他看了看四周,走下座椅,月赶紧上前,双眼惊喜地望着他:“主人!”
何梅染柔和地点点头:“告诉他们,我要回谷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