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机会的话，我会给你说。”
“那就好。”
李秀珠双手局促地越抓越快，小声问：“你……你爸，你爸他现在怎么样？”
“他就那样，你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别想他了。”江霖生说，“我跟他说了我见过你――”
李秀珠立刻打断他紧张问：“他什么反应？”
“……你不用担心，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就是想要一张你的照片，让他死心了，我送他去养老院。”
“要、要我的照片？”
“放心，我不会让他知道你住哪，我会P个背景，他认不出来。”
“好，你说什么都好。”李秀珠站起来，“在哪拍？现在拍吗？”
“在外面拍吧。”江霖生看看她现在的模样，“你眼睛还红着，先去洗洗脸。”
“好。”
江霖生一直拍不成，李秀珠一看见他就想哭，日思夜想了好几年的儿子，终于又见上面了。
拖到饭点，他被李秀珠拉到桌上吃顿午饭，在一块待了几个小时，她情绪才算稳定，站在院子中央，他用手机给她拍张照片。
拍完他就准备走了。
李秀珠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想让他在这住下，江霖生叮嘱她有事需要他的话，记得给他打电话，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力道轻柔又不容拒绝地扒掉她的手。
“你等等。”李秀珠跑进屋子里，把之前洗干净的那筐葡萄装袋子里，塞到他手里，“拿着，路上吃。”
江霖生收下了，不愿意说再见，和她说一声拜拜，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李秀珠站在大门外，望着儿子越走越远的黑色背影，头都不愿意回一次再看她一眼，倚着丈夫哭成个泪人。
冬冬脑袋瓜懵懵地站在她身边，拽着她的毛衣，踮脚心疼地给妈妈擦泪。
*
坐高铁回平城的路上，江霖生没舍得吃，到家之后，把葡萄装盘子里放床头桌上，晚上侧躺在床上睡觉，眼睛盯着那盘表皮失水微微发蔫的葡萄，眨也不眨地发起了呆。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他吓了一跳，拿过来看，是宋伊打的视频通话。
一接通，满卧室都是她清脆娇俏的声音，听着就让人心情愉悦：“喂，我亲爱的男朋友，现在在干嘛呀？”
“在床上躺着。”江霖生问她，“你今天下午没事？怎么想起来给我打视频了？”
“算是比较清闲吧。”
宋伊午觉稀罕地做了关于江霖生的梦，睡得不怎么样，半躺在沙发上，啃着红溜溜咔咔脆的大苹果，对视频里瞧起来病恹恹的男朋友说：“我今天掐指一算，发现你遇到了不太妙的事情，打视频问候问候，和我说说，遇到什么事啦？回程不顺？”
江霖生笑着坐起来，和她瞎掰扯：“宋记者这么通灵神算，算不出来男朋友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吗？”
宋伊闭眼拧眉掐指，半刻后突然睁眸，“我神通三界，此刻算出江研究员是被人欺负了，是谁？看我不连夜写一篇三千字论文对其大批痛批。”
江霖生不禁莞尔，轻声低笑，蒙在心头一天的阴霾，就这么突然散去了。
他还有宋伊，还有他这么让人喜欢的女朋友。
作者有话说：
元宵节快乐！
第73章 72
宋伊一个苹果啃完, 见江霖生还没说的想法，起身去冰箱里倒杯冰牛奶。
江霖生看见她手里冰到水珠挂壁的牛奶，下意识就想皱眉, 又注意到她白皙双肩细细的紫色吊带，想起来她早回到热带去了, 皱起的眉心又低落舒展。
宋伊仰头，一杯牛奶顺着喉管流到胃里，全身冰凉沁爽，瞅瞅江霖生盯着她发呆的可怜模样，睁圆桃花眼, “你到底说不说, 不说我挂啦？”
“你一会儿有事？”
“四点亚娜孙有个集会, 为之前的遇难者抱不平, 争取权利，我过去看看。”
江霖生看一眼时间, 她那现在是下午一点, 她开车去亚娜孙半个小时足够了, 还有很多时间。
她不打这个视频的话，他自己确实可以消化见妈妈之后复杂深重的情绪, 但现在她打过来关心他了, 再让他自己承受，好像突然不行了，成了不可承受之重。
江霖生翻转镜头, 将床头桌上的那盘堆放成小山的葡萄纳入镜头给她看。
宋伊惊讶：“wow~哦, 好大的葡萄。”
江霖生把镜头转过来, 对着她平静说：“我今天去净水外婆家见我妈了, 她洗的葡萄, 我走的时候让我带走的。”
宋伊红润的嘴巴微张，眼睛也瞪得圆溜溜的，愣愣望了他好一会儿，见他没什么过激反应，小心翼翼询问：“她怎么样？你还好吧？”
江霖生半倚在床头，一只手臂搭在额上，薄薄眼皮无力垂下，“……不太好。”
宋伊紧张问：“她不太好，还是你不太好？”
“都不太好。我妈一直在哭，见面哭，我走的时候也在哭，我都不敢回头看她一眼。”
“哦……”宋伊小小地松了口气，她还以为他妈生重病或者出什么事了呢。
“你们距离上次见面都过去五年了，她这么久没见过你了，见面肯定要哭的。”
说起来宋伊有点奇怪，“你们现在为什么不能见面？要说以前是怕你爸知道你妈在哪，现在你都独立出来了，就算见面你爸也不知道啊。”
江霖生发呆似的长叹口气，“我爸很聪明，每次我回去，他都会各种试探，我要是哪点反应不一样，他肯定能看出来。”
“你爸微表情专家呀，这么能抓人情绪。”
江霖生失笑一声。
宋伊说：“可以不常见面，一年见一次？”
“如果非要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等我爸去了养老院，有护工专门看着，他要是离开，养老院能发现，也不怕他会去找我妈。”
宋伊不解，“那你还在担心什么？”
江霖生漆黑双目放空，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缓声说：“近乡情怯……吧，我在外婆家刚看见她的时候，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整个人都是木住的，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我去之前，兜里装了张卡，密码也提前设成了她的生日，但最后走的时候也没给出来，我怕她会不愿意收，然后还要给我钱。”
“她现在正过着非常正常的生活，我也不敢过多打扰她，我感觉……我的每一次出现，在她看来，身后都有我爸的影子，会让她重新想起那段不堪回忆的日子。”
宋伊偏头叹口气。
他的顾虑是正确的，伤害不可逆，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让他妈生活在一个全新的环境中，让那段经历自然地渐渐淡去，就算不会忘，但最起码，日常不会再想起来。
但这也隔断了他和妈妈的联系，似乎对他们母子来说，是不公平的。
“所以我尽量不去见她，也不让她见我，不然以前那些年的坚持都白费了。”江霖生最后说。
“你这回怎么见她了？你以前不都是初二去你外婆家吗？今天国内是初五吧，你怎么今天去了？”
“我和我爸吵架的时候，把见过我妈的事说出来了，他非要一张我妈的照片，然后才愿意去养老院。”江霖生现在想起来是有些懊悔和羞愧的，懊悔他为什么说出来了，羞愧他都要三十了，和江建筑吵架情绪上来，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你爸要干嘛？从照片里推测你妈会在哪？”
“我猜是这样，所以准备把背景p一下，不让他看出来。”
“喔――这是个好主意。”宋伊说，“你会p图吗？我可以帮你p一下，我这还有很多照片，随便换哪个背景。”
说完又给自己打补丁：“你要是不想让我看你妈的照片就算了。”
“可以。”江霖生说，“但你一会儿不是要去参加集会？”
“p个背景而已，很简单的，现在时间还早，我三点出发不迟。”宋伊去书房，坐进椅子里打开电脑，“你把照片传给我，我这有很多风景照，你看看你想选哪一张？”
她这个电脑相册里全是她喜欢的风景照和她自己的漂亮照片，江霖生看得眼花缭乱，“你随便选一张吧。”
江霖生有个情理之中的请求：“……你能不能把这些照片，打包发给我？”
宋伊找个支架把手机架上去，傲娇挑眉，“干嘛，想要我的照片呀？手机里给你拍的不够用么？”
“不够，就算一天看一张，不到一个月也看完了。”
宋伊噘起嘴巴，面上勉为其难答应：“好吧，这些都给你了。”
她电脑登录微信，放大江霖生发过来的照片，在院里拍的照片，他妈妈穿了件白色毛衣裙，双手拘谨地垂在身体两侧，手指蜷曲，唇瓣微抿，双眼怯怯地目视前方。
宋伊发现江霖生的嘴唇眼睛和他妈妈的特别像，都是菲薄的唇瓣和漆黑有型的眼睛，只不过这双眼睛在他妈妈脸上是娇怯柔弱的，在江霖生脸上是铿锵有力的。
“你和你妈妈好像呀。”
江霖生说：“你没见过我爸年轻的样子，我更像我爸一些，不然也不会担心我妈见到我想起来我爸了。”
“好吧。”宋伊想想他爸枯黄干瘪，不过中年却有些老态龙钟的模样，和江霖生联系不起来，非要联系的话，应该是气势，生气的时候都有些让人害怕的凌厉在身上。
宋伊把他妈妈p到一张之前在澳洲拍的图片上，放大看眼睛，“你妈的眼睛里有你和你外婆家的院子，你爸视力怎么样，他会不会看出来？”
“他视力还好，不过现在也有点轻微老花，我是洗出来给他照片，他应该看不出来。”
“那就好。”宋伊调调颜色，光线保持一致，导出照片发给他，“你看看。”
江霖生看一遍，她经常给自己p照发ins，技术很不错，以他的肉眼并不能分辨出来，“很真实。”
宋伊直接把电脑里的照片打包压缩，整个发给他，“喏，我的照片发给你了。”
江霖生下床去书房，打开电脑，接收压缩包，总共上千张照片，放眼望去，各式各样的她，让他目不暇接，离不开眼。
宋伊双手捧脸，对着视频里一心看照片的男朋友，“好啦，照片什么时候都能看，现在先看看真人。”
等人转过眼来瞧她，宋伊笑盈盈问：“敢问男朋友，现在心情如何？”
江霖生心情很满足，一种强烈拥吻她的欲-望，但人在远隔千里之外的地方，只能隔着手机屏幕摸摸她此刻可爱喜人的脑袋，“很不错。”
“哇哦，那看来女朋友还是有点用处的。”
“岂止是有点用处。”江霖生温和笑笑，“你那现在情况怎么样？”
“情况嘛……”宋伊手指点点脸颊，“情况貌似不太妙，但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宋伊怕增大他的压力，不和他聊这个，“好啦，你赶紧去睡觉吧，还有，那盘你妈妈洗的葡萄记得吃了，别舍不得，不然明天就彻底蔫了不好吃了，或者你准备晒成葡萄干储藏起来。”
“我会吃的。”江霖生点头。
“那再见？晚上要梦见我哦。”宋伊眼珠一转，重点提醒他，“不过不许做春-梦。”
江霖生脸色一僵，差点没绷住，立刻挂了视频。
宋伊瞧着一秒恢复聊天页面的手机屏幕，无辜地耸了耸肩，还是这么不经逗嘛，噘起憋笑的嘴巴，由无声到有声，最后大笑出书房，收拾东西出发去亚娜孙。
江霖生坐在桌前，低头闭上眼，双手抓进头发里，无奈地直叹气。
有时候可能就是担心什么来什么，他果真梦见了宋伊，她从视频里出来，站在他床边，盯着他洇出湿意的那处瞧，脸上是算准的小得意和被他冒犯的气愤，气鼓鼓指责他：“我不是说了不允许吗？你怎么又做了？！”
他吓得身体一抖，猛然睁开眼坐起来，发现是个梦，低头看一眼裤子，干净的，浑身泄力地倒回去。
然而动了动腿，身体瞬间石化一样僵住不动。
……冰凉的，湿的。
他心脏绷紧转头看向床边，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影，更没有梦里的宋伊，又泄了力。
身体松懈之后，和曾经的那些年一样，深深的空虚和无力像藤蔓一样从内心深处缠绕到四肢百骸。
以及，强烈的渴求。
作者有话说：
请两天假，三四天双更补回来。
第74章 73（一更）
第二天江霖生找个照相馆把照片冲洗出来, 塑上胶，元宵节那天带着回川礼。
天清气朗，阳光照耀, 江建筑和平时一样，躺在店门口的竹椅上, 身上盖条毛毯，眯眼惬意地晒太阳。
身后的店门开着，里面早没东西了，只剩下用了二十几年的货架，灰尘满地, 江建筑也不花江霖生的钱, 每月几百块钱的残疾补贴, 足够他维持自己的日常开销。
江霖生到的时候, 他身边站了一圈五六岁的小孩子，捡了路边的石子嘻嘻哈哈互相推攘着朝他身下扔, 仿佛是习惯了, 他也没有起来凶狠辱骂的准备。
江霖生将一群小孩子驱散, 沉默走到他身边。
江建筑转头，看到是他, 又准备转回去, 眼角被一道反光刺到，微微一眯扫过去，立刻起了贪恋, 那双浊透了的眼像是经过十多年的沉淀, 表层清水荡起明亮波光, “照片？！”
江霖生举在手里让他看一眼, 在他一只手撑住躺椅起身, 另一只手伸出去夺走的时候，后撤一步，“就让你看一眼，拍了。”
江建筑怒不可遏地攥紧躺椅扶手，“江霖生！给我！”
江霖生一点不受他影响，淡定地收回照片，“就让你看一眼，先去养老院，再给照片。”
“我会去！”
“那就先去再说。”江霖生指指停在路边的车，“我选了几家养老院，你跟我一块去看看，看你想去哪一家。”
“你把我撵走了，我和你妈的房呢，还有门面房呢，你想怎么弄？”
“房子你想留给你留着，门面房是租是卖你自己说，反正钱都给你。”
“我怎么信你？”
江霖生心累的闭了闭眼，“我不贪你这点钱，不放心的话，房产证你自己好好放着。”
江建筑哼他，“我可不信，我知道，你怨我，早就想卖我的房，抹除你那段不好过的日子。”
江霖生不想再搭理他，打开车门让他自己上车。
一上午，江霖生一共带着江建筑去了三家养老院，市区的，郊村的，当做旅游区开发的山上景区的，都是他在每一类养老院千挑万选出来的，到江建筑这，每去一家都能骂出来十条八条。
看完最后一家景区养老院，江建筑用他那张肮脏的嘴把经理骂走，江霖生在一旁气得叉腰，“你能不能收收脾气？我让你出来是换个环境，不是让你换一个地方得罪人，你还没进来呢先把经理得罪了，你来了还能有好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