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感觉到叶风的手臂紧紧环着自己，他温热的气息也在她耳边萦绕。
“快走！”纤纤急急说道，随即挣开叶风的怀抱，回身正面迎上州莫的第二次攻击。
州莫已现了身形，此刻獠牙外露，面色狰狞，眼内泛着血光。
纤纤和他厮打在一起，州莫此番卷土重来，内力比以往深厚了百倍，加上又是月圆之夜，更有助于他增长妖力，斗了几十招，纤纤渐渐落了下风，州莫见此，出招更是凶险，纤纤不由得捉襟见肘，甚是狼狈。
就在这时，纤纤耳边听得一声冷喝“纤纤，闪开。”眼角余光便瞥见寒光一闪，叶风手握一把匕首刺了过来。纤纤把头一偏，与那刀锋错身而过，州莫却躲闪不急，肩膀处挨了一刀，吃痛退了一步，叶风上前一步将纤纤护在身后，纤纤不由得心里一暖。
垂眼她瞥见叶风手握的刀柄处露出黄符一角，想来是万福寺的符咒，怪不得刚才她觉得有一些不适，也难怪他一个凡人可以把州莫逼退。只是州莫妖力大涨，这符咒撑不了多久。
转眼州莫又扑了上来，叶风也习过武功，又有符咒抑制了州莫部分妖力，纤纤和他配合默契，州莫竟逐渐失了优势。
州莫身上挨了几刀，渐渐暴躁，眼中血光更盛，看着他二人，冷冷发笑：“你这雀妖，每次都有凡人帮你，这次我看你如何能逃，必要你们二人性命！”
说罢竟将利刃脱手朝纤纤刺了过来，纤纤心里一惊，忙抬手阻挡。
就在这空当里，州莫左手向叶风匕首抓去，顿时鲜血直流，那符咒浸了妖血，登时滋滋作响，化为灰烬。叶风见状往后急退，只是没了符咒，他不过一介凡人，又怎的抵得过州莫，州莫右手早已抓住了他的衣襟。
纤纤解救不及，眼睁睁看着州莫捉了叶风，瞬间消失在半空。
“雀妖，明日亥时，我在南山等你！我要你眼睁睁看着心上之人死在你面前！再取你性命！哈哈哈哈……”州莫凛厉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中，渐行渐远，终没了声息。
四下沉甸甸的寂静，仿若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纤纤僵立在原地，感觉有寒意渐渐攀上她的心底。
孤月西斜，河面雾气弥散，莲花灯零星几个，也淹于远处。
第5章 《不见合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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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这日狐妖王青芫正在狐狸窝由几个男侍陪着喝酒，突然便见纤纤走了进来。
青芫斜倚在靠垫上，挑着桃花眼瞥她，说道：“你这妖精，莫不是有了男人？整日也不说来看看老娘。”桃花眼尾，尽是风流。
纤纤在一旁椅子上坐下，笑着说到“这不是来了吗，怎的，你身边这位看着眼生，是你新得的？”
青芫不由得直起身子，拉着身旁杏眼尖脸的端酒男侍眉开眼笑到：“这是湖生，刚化的人形，是不是甚是俊俏？”
纤纤无奈笑了笑，随即又正色说到：“青芫，我这次来，是要向你讨株檀心草。”
檀心草，有定魂化生之效，生于深山野林，纤纤本可自行去找，只是现在她已没剩多少时间。想起青芫手里应该会有，她便来了。
从狐狸洞出来，纤纤径直回了西山。
未时，日在中天，向西斜去。
纤纤站在平日修炼的山洞里，垂头望着石板上一个包袱，她解开层层棉布，露出一把遍体通黑的剑。昨夜她在师傅碑前站了一宿，天将泛白时，从墓中取了这把剑。
纤纤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剑，还未接近，那剑白光一闪，便弹开了纤纤的手。
州莫此次妖力大涨，她不是他的对手，若径直前去，她和叶风二人性命必难保矣。而她师傅生前是个江湖游士，手里这把剑不知用何种材质所造，可克妖法。
只是她亦是妖，想要使用此剑，只有一个法子。
纤纤盘膝坐下，从袖中拿出那株檀心草，青芫见她来要，二话没说便给了她。纤纤服下檀心草，祭出内丹，绿色光芒幽幽放出，一时之间，洞内绿光大盛，笼了已闭了眼的纤纤。
9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的冬天，异常寒冷。纤纤在寒风中吃力挥动着翅膀，眼睛被冷风硌的生疼。大雪封山，食粮难觅，众鸟冻死者甚多，她想着山下镇子人多，便飞往镇子觅食。
谁知刚到南门，便因多日未进水米，眼前一黑，一头从半空栽了下去，撞在了某个行人的身上。
“这天寒地冻的，鸟都直往下掉，这鸟虽瘦，想来炖个汤还是可以的。”
纤纤临昏迷前，便听到那人如是说，想着自己还未享尽鸟生，便成为他人口中餐，不由得一个寒战，彻底沉入黑暗。
等她再醒来时，却是裹在一块破布里，放在火炉旁，冻僵的翅膀已经活泛起来。纤纤抖了抖脑袋，探出头来，一个可称家徒四壁的屋子，一个穿黑袍的络腮胡子正坐在木桌旁吃饭。
纤纤闻到饭香，饥饿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挣扎了一会，纤纤展了展翅膀，飞到木桌那，落在离那络腮胡子最远的一个桌角上。
那络腮胡子停了筷子，直直盯着她，看了她一会，那人从馒头上掰下一小块丢给了纤纤。
那络腮胡子乃是一名江湖游士，妻女早丧，独自生活。纤纤便一直跟着他，机缘巧合竟早早化得人形，那络腮胡子把纤纤当女儿一般，于纤纤而言，他亦是亲人一般的存在。
那段时间于纤纤而言，是想起来便觉得欣喜的存在。她与师傅相互做伴，游历四方，闲来回到镇子，晨起昏眠。师傅喜爱合欢，纤纤便在院中栽了一棵合欢。尘世的烟火气息，常让她以为自己不过俗世一凡人。
只是，生老病死，皆有命数，万物谁能逃脱其中？
又是一个冬天，小雪初寒，铅灰色的天空终日笼罩着大地。
她外出采买食物，碰到一个正在吸食人精气的女妖，纤纤为救那人，打伤了那妖，却没想到那妖逃回去不久就重伤难治，命丧九泉。而那女妖便是州莫的妻子。
州莫愤怒异常，前来报仇。她当时妖力不及州莫，被重伤，师傅为了救她，中了狼毒，临死前与州莫拼死一搏。州莫元气大伤，妖力散尽，逃的无影无踪。
纤纤对师傅的最后印象，便是他一袭黑袍，被州莫的妖力划的破烂不堪，鲜血浸染了衣袍，使得黑色愈发浓重。
铅灰色的天际终究落了雪，细细微微的，覆盖在刺目的血迹上。
她挣扎着起身，跪在师傅的尸体身旁，禁不住的颤抖，仿若窒息一般。世间万物来年又是繁华，与她最亲近的那人却躺在冰冷的地上，没了气息。
第6章 《不见合欢》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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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黄昏时分，纤纤睁开了眼睛。
她怔怔望着面前的黑剑，过了片刻，伸出手去，指尖触到冰凉的剑身，不由得想起刚才意识里闪现的过往。
细细密密的痛又从记忆深处浮上来，恍如昨日。纤纤紧紧握住剑柄，指尖发白，这次，她绝不允许。
来到南山时，晕黄的月亮正斜斜挂在枝上。草丛里虫鸣声此起彼伏，偶尔风吹过枝叶，发出簌簌的响声。
纤纤定定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等待甚是煎熬，更深露重，不见尽头，抬头望去，那月亮还是稳稳挂在枝头，丝毫未动。
亥时过了一刻，幽暗的树林里有动静响起，逐渐向纤纤逼近。州莫大笑了几声，在几米远外现了身形。同时右手往前一送，叶风便跌倒在地，浑身是血，眼睛虚虚望着她的方向，一动不动。
纤纤一急，便要上前，被州莫一个妖术逼退。
“放心，他还有一口气，等我杀了你，再了结他，与你黄泉路上做个伴。”州莫恶狠狠的说道，眼中红光大盛。
纤纤眉目一凛，使了个诀，右手虚空一握，那把黑剑便显现出来，散发着幽幽绿光。
州莫不由得一愣：“这不是你师傅那把剑吗？你该不会是……”
州莫随即一声冷笑：“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连命都搭上却依旧赢不了我，想来会更让你绝望……”
纤纤没听他说完，挽了个剑花，径直朝州莫扑了过去，剑光凛冽，刺破了风声。
确实，即使打败了州莫，她也会魂飞魄散。
她是妖，不能使用师傅的剑，唯有将生魂祭出，与剑暂时融合，方能发挥剑的作用。檀心草有定魂之效，加一味须萼，便有散魂之相反功效，可成倍激发她的妖力，更有助于她的生魂与剑融合。
只是那剑毕竟与她生魂相克，会不停吞噬她的生魂，而檀心草又加快了生魂的消散，最后，她只能魂飞魄散。只是，她已没有别的法子。
剑尖直指州莫心口，州莫纵身闪了开来。一剑落空，纤纤转换攻势，又朝州莫攻去，州莫迎了上来，又与纤纤缠斗在一起。
纤纤妖力大涨，又有乌剑克制州莫法力，州莫已被刺了好几剑，狼狈不堪。他心中暴躁，一时躲闪不及，竟被纤纤妖力震飞出去，倒在地上，吐出血来。纤纤手下不停，一剑朝着州莫命门刺去。
州莫慌忙在草地上一滚，躲开了乌剑，随即飞跃到叶风身边，一下便擒住叶风脖颈。纤纤剑势凝滞，终是停了下来。
11
四下死一般的寂静，昏黄的月亮跌下枝头，阴影逐渐侵袭上来。
纤纤看到叶风的唇动了动，有血迹从他嘴里流出来，很吃力的说出两个字：“快走！”他的眼依旧像落了星子，一如初见时般透彻明亮。
州莫冷哼一声：“你们倒是郎情妾意。”说着指间力度又加大了几分，尖利的狼爪刺破叶风的皮肤，叶风闷哼一声，脖颈有鲜血流了下来。
纤纤紧紧咬住牙关，指间用力握着乌剑，不敢动分毫。正在僵持之际，纤纤突然看到叶风唇角扬起，露出笑意，眸底却是暗涌翻沉，最终归于平寂。
纤纤一怔，看到叶风的右手快速抬起，一掌正中心脉。她能看到他仍在试图向她微笑，却有大口大口的血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他依旧在望着她，像是将余下的一生都在这一眼里望尽了。
“一折羽兮，奈之……若何？”叶风吃力说出这句词，他的话到最后浅的像是一声叹息，沉在了夜色里。
“北岭有燕，羽若雪兮；朔风凛凛，比翼南飞。一折羽兮，奈之若何？朔风哀哀，终不离兮。”
纤纤脑中蓦地浮现往日合欢树下，叶风给她念这一古句，淡雾似的合欢花蕊落在他的素白衣袍上，他眼中是笑，笑里有她。
只是当时她虽觉这句甚美，却悲了些，却没承想应了今日。
那边州莫确实一愣，随即放声大笑起来：“雀妖，当初你杀我娘子，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一天吧，先是你师傅，后是你心上人，即使我现在不杀你，你必定也生不如死，哈哈……”笑声凄厉，在夜色中振荡，到了最后竟隐隐有了凄切之意。
纤纤只愣愣看着叶风，州莫的话语像响在远处，“啪嗒。”有什么东西落在她的手背上，纤纤怔怔低头去看，近在眼前的手背却模糊不清了。
州莫丢下手里的叶风，又朝纤纤扑了过来。他一张狰狞的脸，看不出是哭是笑，带着决绝的恨意。
她只觉得心口气血翻涌，喉间腥甜，身上绿光陡然暴涨，妖力在她体内四处涌动。
她持剑朝州莫迎了过去，瞬间便来到州莫面前，州莫闪开身去，仍被刺中左臂，乌剑遇上妖血登时滋滋作响。
之后州莫又中了几剑，跌倒在地，动弹不得。纤纤一剑刺穿他的心脏，州莫哀嚎起来，逐渐恢复了狼形。
剑也未拔，纤纤向叶风奔去，跪倒在他的身边，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砸在被鲜血浸红的草地上。她颤抖着双手覆在叶风心脏处，不停的往内注入内力。
然而叶风一向明朗的眼仍是渐渐暗淡了下去，唇边仍带着一丝笑意，似望着她，又像望着她身后的虚空。
纤纤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终是撤了手。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纤纤只觉得百年前那场大雪像是一直下到如今，寒意彻骨，不论她如何挣扎，最后始终是无能为力。
即是如此，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第7章 《不见合欢》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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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就在这时，纤纤眼尾余光突然瞥见有红光闪映，她望过去，却是州莫的内丹浮在半空，赤红一颗，正往外丝丝发散。州莫已死，他的内丹自然也会消散。
纤纤突的心里一跳，像是看到一线生机。
她手一挥，将那颗内丹收到手中，那颗内丹仍在缩小，这内丹确实可以帮助叶风修复心脉，只是它毕竟是妖丹，叶风一个凡人受了这丹，只怕……
纤纤又去看叶风，他气息奄奄，躺在已有露气凝集的草地上，眉睫处似也凝了水汽。
犹豫了一会，纤纤伸出手去，将那颗血红内丹放在他心脏处，略使了法，那内丹便没入叶风身内。有红光隐隐透出，叶风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大约有一刻，又慢慢平稳了下来。
纤纤拿衣袖去拭叶风唇边的血迹，眼泪止不住地落在叶风脸上，即使受了伤，他依旧是眉眼俊朗的谦谦公子。
叶风眉头一皱，缓缓睁开了眼睛，察觉到纤纤的眼泪，他费力伸出手想要触摸她的脸，手却径直穿了过去，落在地上。
叶风眼睛瞬间睁大。
纤纤看了看自己逐渐变得淡薄的身体，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叶风，你听我说，我将州莫内丹放入你体内，修复你的心脉，只是你毕竟是凡人，会被妖气侵体，你把乌剑随身携带，可抑制妖气，并且每月月圆之夜去万福寺住上一宿，待那内力彻底化入你体内便可无忧。”
“还有……”纤纤停顿了一下，看到叶风蕴满痛苦的眼，亮若星辰，藏在一片暗涛汹涌的海里。
纤纤没有说下去，眼泪还在往下掉，她低下头，寻到了叶风温凉的唇。
月亮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几点星子，在夜空中闪着寒意。有雾气悄悄笼了上来，世界一片静寂。
叶风的手滞留在夜色中，感觉到唇角有咸意在漫延，眼前已没了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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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夏至，今年雨水甚多，整个古镇被笼在一片蒙蒙细雨中，水汽氤氲。
叶风披着件衣袍，站在廊下，望着庭院内那棵合欢，有细细的雨水从檐上滴下，纤细的花蕊被风雨打落，落了一地。纵使枝上繁华若簇，到底是凄凉了些。
叶风的手动了动，触到一个冰凉的物什，是挂在腰间的乌剑。
他突然想起那年季夏，他念“北岭有燕”的词句给纤纤听，待他念完，她却略皱了皱眉，说到：“词是好词，却悲了些。未若‘有情明月，夜阑还照香径’。”
当时她一袭淡青衣裙，鬓上落了花蕊，浑然不觉，脸上带着狡桀的笑，好看的眉眼像是这古镇的烟雾蒙蒙。
如今，香径依旧，烟雨依旧，却没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