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同校但不同班。十七岁那年,容惠筠收到了一份来自风予羲的情书。这个跟她一直作对到十六岁的男孩,突然在一个雨夜觉醒了,用一封抄袭率高达百分之八十的情书抒发了对她的感情。
容惠筠一开始没接受他的感情。她在等风予安那边给一点暗示和机会。哪怕只有一点点,她也会像飞蛾扑火一样奔赴属于自己的爱情。可是这么多年,风予安那边始终没有动静。终于在一次聚会上,她从朋友那里得知他对自己真实的看法。
他所喜欢的不是容惠筠这一类型。钟意的男人不喜欢你,就是他能带给你最绝望的事。
后来风予羲跳过了恋爱步骤向她求婚,还在伤心中的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容惠筠骄傲了那么多年,不可能因为一个男人而改变自己的性格。如果得不到爱情,至少她还有事业,嫁给一个听话的男人是不错的选择。
在订婚宴上看到他牵起李玉笛的手,容惠筠才知道他并非清冷的高岭之花,他只是单纯没有遇见喜欢的人。或许在过去近三十年的岁月里,他也曾和少女们一样翻过言情小说,幻想着遇见公主。
爱一个人的时候,眼神里是有灼灼的光芒,爱所给予人最美好的不是幸福,而是生活下去的希望。她在风予安看李玉笛的眼神里看到了这种神采。
“你不喝完吗?”
风予安的声音冷不丁地将容惠筠拉回现实,她哦了一声,一口干完了杯中的红酒。
“上次我去中医院脑病科看中医,你猜怎么着?超过一半的人都有睡眠问题。你说人的日子越过越好,烦恼反而越来越多。” 容惠筠忽然拉起了家常。
风予安一怔。三嫂可不是谈这些鸡毛蒜皮小事的人。
察觉到他的眼神,容惠筠冷道:“怎么?我除了工作就不能谈点别的事?”
“没什么,就是不习惯你跟我拉家常,我们在一起你总说工作上的事。”
容惠筠面无表情,内心却因为他无心的“我们”而怦然心动,像一种无声引诱的暧-昧。
“风予安,你对我有刻板印象。罢了,不说这个,你老婆看起来很糟。”
“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风予安忽然就坐直了身体,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容惠筠轻笑,心里一酸。
“她在你身边一点都不快乐,你什么还要硬留着她呢?”
风予安苦笑一声。
倘若是风予羲那种天生霸道无耻的男人,强取豪夺的手段他用哪一个都不奇怪。可偏偏强留李玉笛下来的是风予安,是她心中的温润公子。
“你不觉得自己自私吗?” 容惠筠的嗓门提高了一些,私心作祟:“你老婆每天待在你身边就等于有人拿着刀子在她心尖上划一刀!我们的存在会不断地提醒她,她伯父她弟弟是怎么死的。你仔细看过你老婆的眼睛吗?里面早就没有光了,像深秋的一潭死水。算了,跟你说有什么用?你们男人一遇到情感的事雷达全都自动关闭,就连你也没不同。”
她又说:“我们只看这件事的结果,云涓和安笙幸运地活着,李家父子死了。人死能再活过来吗?”
她甩下风予安想回房休息,可还没上楼梯,风予安忽然叫住了她。
“嫂子,你能给我一点建议吗?”
他基本不喊她嫂子。大概是年纪相仿,又一起长大的缘故。嫂子这种尊称会让两人的距离拉远。
容惠筠心中掠过小小的酸楚,成不了他的妻子,却还是成为了他的家人,或许也是一种圆满吧。
“我自己的婚姻谈不上多成功,所以建议是没有的。我只是觉得你和她缘分尽了。人跟人之间的缘分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的。现在散了,对她对你都是好事,再纠缠下去,金玉良缘也得被你搅成孽缘。”
容惠筠没回到房里,她不想听风予羲的起伏的呼噜声,不想惊醒他,不想他看到一个自私无耻的自己。诚然,风予羲比不上风予安,更不是她心中的理想丈夫,可他诚心诚意地爱着自己。容惠筠享受着他的爱,又自私地给他戴了一顶精神绿帽,放任先生自吞耻辱,云淡风轻。
容惠筠转去书房想借本法律书来助眠,诧异地发现玉笛也在那里。
这个晚上真是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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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予安回到房间,发现玉笛不在,他有些慌乱,正想出去寻找,她已出现在门口。
“被噩梦惊醒了,刚出去找你没找到。” 玉笛简短地说。
风予安将她打横抱起放回被窝里。虽是冬季,但室内温度恒定二十六度,玉笛依然穿着简约的吊带睡裙。她滚烫的肌肤贴到风予安的身上,他发出了满足又遗憾地叹息声。
“怎么了?”
“没怎么。”
“肯定有什么。” 玉笛轻笑,凑上去吻了下他的肩膀,风予安手臂收紧将她揽到胸前。
“你在害怕什么?” 玉笛问。
他没吭声,心里变得越发焦灼不安,手臂的力道更大了一些。过了一会,才说:“玉笛,你别离开我好吗?” 说这话时,眼里有着痴缠般的眷恋。
他外表温柔,其实性子如父兄一般骄傲倔强,生命里几次数得过来的求人都与玉笛有关。
玉笛拥着他的,泪珠悬在眼眶上。她拼命克制不要落泪,甚至连呼吸也不敢起伏太大,以免被他察觉情绪的波动。已说不清哪一种更加难受,伯父和弟弟的逝去的难过,对云琦的憎恨,对风家人的排斥,对风予安纠结的感情,她心思不纯,到底无法以同等的爱来回报丈夫。
她之前没结过婚,对婚姻的所有了解都来源于他人的描述和自我想象。原来世上一些事真是要自己经历才知晓。老祖宗说门当户对再有道理不过,她与风予安门不当户不对,不仅是两人格局不同,她与他的家人也不同。
玉笛觉得自己像是闯入了一个全然陌生的领域,在这里,每时每刻都有人提醒她,自己与风予安是多么的不般配,她是个异类,无法融入他们世界的异类。
“四哥,你最近怎么患得患失的?”
风予安认真地说:“玉笛,你再给我一点时间,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云琦的。”
“何必呢?她怎么说都是你的外甥女。” 玉笛说的非常心平气和:“事情已过去了,四哥,我已放下,你不必再提。”
风予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不再恨云琦?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会——”
“以为我会对她动手?” 玉笛冷笑:“四哥,我今后还要继续做老师,我不想去监狱里蹲着。睡吧,别胡思乱想。”
第二天醒来,风予安浑身疼的厉害。他有不好的预感,自己十之八九是生病了。病因估摸就是大冬天吹海风吹的。他身体一向不错,距离上一次生病有差不多十年。岛上的管理人员只有一位有护理师的资格证,应付一些小病没问题。她给了几颗药,让风予安多喝些水。
因担心传染了玉笛,风予安和她暂时分房睡,玉笛媚眼如丝,笑说:“感冒这东西少说要三天才能好全,不能跟我亲-热心里急吗?”
风予安笑说:“你赶紧带个口罩,不然你得病了又要对我发脾气。”
她却不走,靠坐在沙发上,姿态优美,灵活的指/尖覆到扣子上,慢慢解开了穿在自己身.上的,他的衬衫。
“玉笛,别闹,把衣服穿上。” 他的呵斥声音很小。玉笛裸着上半身,过来抱着他,在他耳边呢喃:“真的不要?”
风予安觉得自己真是十足的可怜虫,与天下所有男人都没区别。怀中的她肌肤光洁,身子滚烫,景象旖旎,他不敢垂头看那两颗漂亮的水蜜桃,怕一看就控制不住。明明心里却想要的发疯,眼里全是渴求,心底的欲/望像虫子一样拱着,可风予安最后还是硬生生地克制住了。
“快把衣服穿好,我真的不能传染给你。”
当晚,玉笛无恙。风予安的病情却严重了,浑身疼痛不说,还直接烧到了三十九度,当晚不得不问护理师再要了一颗退烧药。
洗澡之后身体一阵阵的发热,退烧药估摸在起作用,可能半夜会被出一身汗,所以他特地将一套干净的睡衣放在床头。
睡到半夜,他果然一阵阵的出汗,从梦中醒来,浑身依然疼得难受,他伸手在黑夜里摸索床头的衣服。
摸到了,风予安用力一抽,只听当啷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掉落到了地上。
风予安起身开了灯。
那东西滚落到了衣柜边停了下来,是一只通体碧绿的笛子。
风予安越看越熟悉,忽悚然一惊。那不是他专门为玉笛打造的笛子吗?怎么会深更半夜的出现在自己的房中。
他当然不相信有什么灵-异事件,当即下床去找玉笛。
推开玉笛的房门,空无一人,床铺整理得整整齐齐。
风予安拨打了她的号码,关机了。
衣柜里只少了几件衣服,手机证件都不在了。好像她是出去旅游或出差一样轻装上阵。
风予安不敢想象,如果不是他抓衣服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笛子,他没有听到笛子落地的声音,那他是不是要第二天太阳升起了,才知道她走了。
他找人的动静惊醒了佣人,然后睡眠质量堪忧的容惠筠被吵醒了,连带着风予羲也起来了。可风予安没空跟他们说话,他找来了安保人员,询问有没有人离开过别墅。
安保人员点点头:“有的。大概十一点半的时候。”
风予安因生病之故,九点半就睡了。
“谁出去了?” 他颤抖着声音问。
安保人员:“小黎送五先生去码头,还有个女人也跟着,背影有点像太太。”
他说完这话,看风予安的眼神怪异起来。
叔嫂深夜一起走了,换成是谁都会生出一些古怪的想法。
风予安的心冷了下去。兄弟姐妹中,小五是风予安最疼爱的弟弟,最看重的亲人。母亲留下的遗书里有一句就是要他好好照顾弟弟。风予安怜惜他,疼爱他,却没想到,这个宠爱的弟弟会在自己心口上插一刀。
浓郁的夜色里,黑色的迈巴赫刺破黑暗的宁静,宛如一只莽撞发疯的鲨鱼向前急速冲刺。风予安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冒险,他的身体还没全好,脑中泛空,想努力整理思绪,它们却与他捉迷藏。
脑海里掠过无数个瞬间,他们这几天亲密时刻生出的所有幸福和甜蜜,他像未经驯服的野兽,她是身/上起起落落的蝴蝶,现在这些景象全部成了空荡荡的荒凉,耳边只有海水一阵阵咆哮的声音。
他明知已来不及了,大脑却还是发出了追逐的指令。赶到码头停机坪的时候,只有一架直升飞机在夜色笼罩下像一头巨大的怪兽。夜潮喧嚣已歇,码头空寂无声。
风予安失魂落魄地下了车,看着远处冬季的海洋,他从未觉得如此空旷和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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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chapter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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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予安再回来的时候,体温飙升到了三十九度。护理师斥责他把之前吃的药都白费了,如果今晚不作死睡着睡衣出去吹冷风,可能一觉醒来就好了。
“傅琛呢?我找傅琛。” 他昏昏沉沉的,忘记傅琛根本没来岛上。
“找个屁,你以为全世界就你不睡觉去拍速度与激情啊?” 容惠筠将手放在他额头上,骂道:“都能煎鸡蛋了,你赶快回去睡觉!有天大的事情第二天再说!”
“你走开!” 风予安嫌恶地打开她的手,对佣人说:“去联系傅琛,我要找他商量——”
“不许去!” 容惠筠大声喊道:“现在开始都听我的,把他带去休息,不许再折腾了。”
风予安怒气也上来了:“你有什么资格在我的地盘上发号司令?”
容惠筠可不惧他,冷笑道:“看不惯是吗?那就等你病好了再来收拾我。风予羲!风予羲!”
她回过头去,朝自己在沙发上打哈欠的丈夫吼道。风予羲一个激灵跳起来:“老婆,怎么了?”
“把你弟弟送上去,现在立刻马上。”
风予羲为难地看了下这两人。
风予安深吸一口气,他拨开容惠筠准备上楼去拿手机。
“喂!你上去之前先听我说。”
容惠筠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一个正常的女人都会爱一个尊重自己的男人。你们结束了,从她弟弟死的时候就结束了。你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将她捆在你身边。人身自由是人的基本权利,你难道连这个都忘记了吗?风予安,她为什么要用夜晚逃跑的方式,还不是因为你不可能轻易放手吗?”
“你不懂。” 风予安回过头去。他的声音哽着,像喉咙里卡了根刺,“她这人很老实,又不够圆滑,我担心她在外面吃亏,她不能离开我。”
“这世上没有谁没了谁就活不了。” 容惠筠用严厉的语气说:“况且,没有你她也好端端地活了二十多年。前天晚上我在书房见到她,我们聊了一小会。换成是我我也会想离开。每次见到你都勾起她家人死亡的残酷事实。当然,她心中对你没有怨恨,可她无法承受这份痛苦,她有远离的自由。”
风予安甩开她的手上楼了,因高烧的缘故他的脚步有些踉跄,悲凉又茫然。
真正让他伤心的不是小五插刀的行为,而是玉笛铁了心的要离开自己。这段日子她说了多少真话呢,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像他那样真诚而热烈的爱过。
他爱她,然而她却觉得自己被弄成了鱼缸里内观赏的鱼,因为主人的自私就被囚-禁在玻璃鱼缸里,只是呼吸,不能真正地活着。
风予安忽然很恨玉笛。可她走了,他的恨无处宣泄,于是慢慢化作了杀心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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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予安这一病就病了一个星期。期间他不是没有想办法去找玉笛和小五,这事拖得越久越难找,但容惠筠居然请了假,与风予羲赖在洛梅岛上不走。她是个女霸王,破马张飞一般的角色,加上背景家世,岛上谁敢得罪。加之岛上的佣人平素就与风予安关系极好,他生了重病,他们十分担心,所以竟配合着容惠筠“关着”他。风予安不知该欢喜还是惆怅,他知岛上几乎人人都为他好,这份“好”竟成了囚笼。
大病痊愈,风予安却已错过了找寻玉笛的最佳时机,可他不愿轻易放弃,他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风予卿。
风予卿那时在国外,他刚结束了一天的志愿者工作,到公寓一开门,就看到风予安坐在客厅里摆弄他收集的古董茶具。
风予安抬起头,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长长的睫毛下,是淡漠如水的双目。
风予卿笑问:“哥,你来了?怎么不跟我打个招呼!要喝点什么?那么晚了不喝茶了吧,我这还有几罐啤酒。”
语气寻常,好像哥哥是来跟他唠家常的。
风予安冷声道:“你知道我来找你的原因,所以自己老实交代吧。”
“没什么好交代的。”
小五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散漫嚣张的态度让风予安气不打一处来,他真想揪起这家伙的衣领,把他揍得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