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前后也就几天的时间而已。
他似乎是在这几天时间里忽然间释了怀。
可这几天有发生什么吗?
他不是一直和她在一起吗?
艾松雪开始翻覆这些天的记忆。
蓦地,她想起一个细节,初见他的那天,她站在断崖边对他说,这是个跳崖的好地方,他听后并不吃惊,还嗯了声。
一个可能性随之在她脑海里浮现。
她表情一凛。
“陈安风。”
她嗓子有些发紧,吞咽了下才继续开口,“我遇见你那天,你站在崖边,在想什么?”
陈安风眼神先是忽而一暗,接着他将手机的可乐放回桌上,随后轻飘飘地说了三个字∶
“跳下去。”
果然……
“那为什么没有跳?”她问他。
她对生死看得很淡,也充分尊重别人对生死的选择,死亡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种解脱。只要对方想清楚了,她不会多加规劝,就算那个人是她的外婆。
真正想死的人是劝不住的,他们会找一个无人来得及阻拦的地方,毫不犹豫的做出那个选择。
一个人还没迈出那一步,那就证明他还有所犹豫,又或者对死亡有恐惧。
她并不觉得陈安风会是后者。
如果他有犹豫,那他所犹豫的,也一定是他因此释然的。
她想知道他因为什么释然,有强烈的直觉在告诉她——
会与她有关。
“因为太不值了,就这样死掉。”
陈安风开口,眉目清寂,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像清晨第一缕薄而淡的光。
说着,他转过头去看向屏幕,光影在他脸上不断变幻,或明或暗,他的眼睛却似乎全然不受外界干扰,如终日浓雾不散的密林,任何事物,包括阳光都会在那里迷失方向。
“我总觉得……”
他继续说,“我得再等一等,等一些让我觉得不枉来这人间一遭的东西出现。”
是在说出这句话时,那双始终漆黑的眼睛才掠起了一道淡淡的光。
“那你等到了吗?”
艾松雪问他,声音略显干涩。
他缓缓转回头来,看她。
表情是淡的,眼神却很深,很深。
“等到了。”
他说。
艾松雪感觉心里像是被什么轻轻牵扯了一下。
半晌,她笑了声,开玩笑般说∶“别说是我。”
“是你。”
他就那样坦荡的说出口。
艾松雪心脏骤缩,好像他的目光穿过了她胸膛,直抵心脏最深的地方。
“有些话我本来想晚一些再和你说。”
陈安风看着她,语气放得有些轻。
“我以为我这辈子已经丧失了喜欢一个人的权利,然后你出现在我面前。”
说到这儿,他笑起来,“能遇见你,老天对我就还不算差。”
轻缓的声音如削冰断玉,一字一句叩击着耳膜,也一并敲打着心脏,艾松雪微怔。
她忽的想起外婆说的那句话∶
你的出现,是上天给他的,唯一一件礼物。
是在这一刻,她似乎才终于明白了这一句话的含义。
于陈安风而言,他现在拥有的,要么是枷锁,要么是累赘,要么是讽刺,甚至于,他人的爱慕对他也是负担。
而她不一样。
她不属于这里,不会因为他被困住,不管是她这个人,还是她展现出的那颗足够强大、足够洒脱的心。
他可以肆意让自己沉沦。
不然,就算她长得再漂亮,怕也会像镇上其他女生一样,被他冷淡相待。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外婆一开始就觉得他们会发生些什么——
他会喜欢她,本就是必然的一件事。
可好像……
他们都高估了她,她自己也高估了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说,“那你别告诉我,我一走,你就要去跳崖。”
“不会。”
陈安风笑道,“你要没出现,我坚持不了两年,但现在,我还能继续活几年。”
听到这一句话,艾松雪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但总之,有些闷。
“你说的。”
陈安风∶“我说的。”
艾松雪收回视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看向屏幕上的画面。
电影已接近尾声。
故事的最后,女主人公因痛失孩子与丈夫选择了自杀,自杀在电影中的设定中是破坏法则的,自杀的人都会堕入地狱,而男主人公为了拯救妻子去到了地狱,用爱将失去意志的妻子唤醒,最终一家人在天堂相聚。
不难看出,导演想要通过这个故事所传达的想法无非是那句人们常说的话——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人死后,也许并没有天堂与地狱之分,但活在这世间的人,却的确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所思超脱,则自在无缚,所思沉沦,则受苦无量。
简而言之,只要想得开,活得就自在。
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可明白归明白,能做到完全想开的没几个,生活里总有那么一些放不下的事,舍不下的人。
电影结束已经是下午五点多,艾松雪刚好差不多该回去了。
临走时,她给陈安风后背上的淤青和伤口再抹了一次药,然后跟他说∶“我明天再来给你上药,在家好好躺着等我,别再磕着碰着。”
陈安风点头,“还是送送你。”
他把她送到门口。
“就这儿吧,回去躺着。”
艾松雪说完,径自往前走。
陈安风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转身回屋。
现在太阳还未落入海平线,温度仍旧很高,燥热无比,艾松雪没走多久就皱了眉,可来时的太阳比这还烈得多,那时她眉梢始终上扬。
全身被强烈的阳光炙烤着,她的心脏却像被按进了阴冷的深海里,承受着成千上万吨般的水压。
拖着和心情一样沉重的步伐拐了几个弯后,前面传来人声,听起来是两个男的在说打牌的事情,嗓门贼大,声音就流里流气的。
艾松雪走路一般只看路不看人,更别说是这时候,对方还是精神小伙,她一个眼神都懒得递给他们,可从他们的口中,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卧槽,这不艾松雪吗?”
依旧是贼大的嗓门。
艾松雪这才掀起眼皮睨向他们,有点眼熟,像是在之前打周越那群人里见到过,除此之外,她也没见过什么这种精神小伙。
她回忆了下,上次她并没有自报家门,那他们怎么知道她名字,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奇怪的,不管谁来了这种乡镇,估计没两天全镇的人就都知道了。
艾松雪回收目光,并不打算搭理他们。
那两人见状,对视一眼,下一秒就朝她走过来,挡在她面前。
艾松雪停下脚步,冷冷抬眸。
“我说艾大美女,这么快就把我们忘了啊?”其中一个锡纸烫率先开口。
另一个短发男又紧接着说∶“咱明哥还因为你那一摔在床上躺着呢,他说等好了要来问候问候你,今天既然碰上了,要不你先跟我去看看他?”
他俩说了这么长一大串,艾松雪只回了他们两个字∶
“滚开。”
“哟。”
短发男嘴往下撇,肩膀一抖一抖地说,“你不会也想给我俩来个过肩摔吧。”
“那天是明哥没料到你真有两下子才中了你的招,而且他是一个人,我们是两个人。”
锡纸烫往她跟前再走一步,指了指自己和短发男,表情挑衅,“你不会以为你一个女的打得过两个男的吧。”
艾松雪冷若浮冰的目光从两个人面上滚过,她眉棱压着,而后扯了扯唇,“打不打得过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完,她半秒钟的准备都没给他们,抬脚便狠狠踹向了离自己稍远一些的短发男,下脚处精准命中他裆.部,短发男疼得当即大叫一声。
另一个锡纸烫反应都没反应过来,还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艾松雪趁机拉住他胳膊,反手一个过肩摔。
不管是格斗比赛还是打架,讲究的都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尤其是打架,傻子才等你准备好。
锡纸烫被艾松雪那一脚踹得顿时捂裆倒地,另一个被过肩摔的也疼得不轻,毕竟这在水泥路上,结结实实摔下去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起来的,何况今天艾松雪心情不好,下的死手。
他们非要在这时候来惹她,算他们倒霉。
艾松雪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痛得表情扭曲的两个人,踢了一脚其中一个,冷声说∶“你们两个给我听好。”
她咬着牙,话从喉咙里刮出来,眼底是森森寒意,“回去也顺便告诉你们那什么明哥,我这个人做事从不计后果,他如果不怕死,尽管来问候我。”
丢下这话,艾松雪再没看他们一眼,抬脚走了。
“艹!”
等她走远了,缓过劲儿来的锡纸烫大骂了一声,然后咬着牙狠声道,“去你妈的不计后果,要老子老二出了问题,我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后果!”
短发男尾椎还疼得不行,龇牙咧嘴地说∶“也就吓唬人而已,不怕死都说出来了,她要真敢杀人,我名字倒过来写!”
锡纸烫冷哼,“等明哥下得了床了,我们多找几个人,老子要看这娘们儿哭!”
两个人骂骂咧咧地从地上起来,一边继续骂一边朝着和艾松雪反方向的一个岔路口走,那个岔路口有两条路,一条通向陈安风家那边,一条通向一个水库,他们平时不走这边,今天估计是要去水库游泳。
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岔路口后,一抹身影从旁边树林地里钻出来,是个背着一箩筐草的女生,刚刚他俩说的那些话,还有他们跟艾松雪之间的冲突,她全听见了。
艾松雪这个名字,她也是知道的,前天她还看到过艾松雪,当时艾松雪和陈安风在同一辆车上。
女生在马路上站了会儿,像思考着什么,等完全听不到那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她似乎想好了,然后抬步朝通向陈安风家的那条路走去。
几分钟后,她到了陈安风家门口。
“陈安风。”
她在门外大声喊他的名字。
过了几分钟,陈安风出现在二楼阳台。
门口的女生陈安风自然认识,她叫林巧,小学的时候他俩还当过同桌。
“你下来,有事跟你说,关于艾松雪的。”
林巧继续冲他喊。
听到艾松雪的名字,陈安风瞳孔一瞬,二话不说,立马转身下楼。
打开门,他快步走到林巧面前,开口就问,“她怎么了?”
林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他这满身的伤,问他∶“你跟人打架了?还是出白鹤山了?”
陈安风眉头往下压了一分,颇有不耐,“你先说艾松雪怎么了。”
“你先回答我,我再说。”
林巧语气强硬。
陈安风眉头又沉了沉,说∶“出山了。”
“因为艾松雪出的?”
陈安风不轻不重的“嗯”了声。
“你喜欢她?”林巧又问。
“是。”
陈安风很干脆的承认,接着立马语气不悦地开口,“问完了吗?可以告诉我她怎么了吗?”
林巧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说∶“可以。”
她眨眨眼,将视线从陈安风脸上移开,把刚才听到事说给他听∶
“刚刚艾松雪在路上碰到了陈思明那伙人里的两个,她之前像是打了陈思明,那两个拦着她不让她走,要她去看还下不了床的陈思明,她就把他俩又给打了,当时我刚好在旁边的地里割草,听见他俩说,等陈思明能下床了,要多叫几个人去找她。”
陈安风听完她说的,整个人表情很冷。
“谢了。”
他只回了她这两个字,再下一秒,他人已经迈出去了好几步。
“陈安风!”
林巧追上去拽住他,“陈思明那群人又阴又贱,因为周越你已经跟他们结过梁子了,你确定还要因为艾松雪彻底跟他们杠上吗?”
陈安风皱眉瞥了眼她拽着她胳膊的手,冷声道∶“松开。”
林巧不肯,依旧死死地抓着他,“我知道你喜欢她,来这儿之前我就知道,也知道你不会坐视不管,但你别冲动,她就来这儿玩玩而已,你别因为一个就在这儿呆两个月的人搞得以后的日子都鸡犬不宁,反正她迟早要走,你让她早点走就是了。”
“我不想她早走。”
陈安风转头看着林巧这样说,没有片刻的犹豫。
况且他知道,艾松雪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提前离开。
他是与艾松雪只认识了几天,但就这几天对她的了解,他就能确信,艾松雪不是那么怕事的人,不但不怕事,还挺有逆反心理。
但他没提这茬,只说是不想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