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窗外铺满整个夜空的星星,艾松雪难得来了兴致,不再只是画画打发时间,而是打开手机放了一首曲子,在古筝与笛声的合鸣中,她轻折腰肢,踮起脚尖,于星空下起舞。
彼时,另一边的陈安风就没有这样的雅兴了,他拿着电筒在路边找着什么,神情十分凝重,眉间蹙出了一条极深的沟壑。
半个小时前,也就是八点,他接到了周越爷爷的电话,周越爷爷说周越现在还没回家。
周越爷爷身体不好,只要是放假,周越到了饭点一定会回去给他爷爷做饭,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不可能天都黑了还没回家。
接到电话后,陈安风立马就出了门去找周越。
周越平时爱去哪儿捡落地果他是知道的,周越不会乱跑,所以他如果是不小心摔到哪条沟或蓄水坑里,挨着那几片林子肯定能找到。
陈安风实在想不出几个周越这么晚没法回家的原因,只能先去那几片林子找,沿路的每一条沟壑他都拿电筒照了一遍。
从第一片林子出来,再往山上走了一段路,在一个岔路口,陈安风看到地面出现了一堆落地果,数量不在少数,散落了一地。
陈安风想到某个可能,连忙拿电筒照向旁边的一条沟壑,在里面发现了一个被烧得只剩半截的蛇皮袋。
蛇皮袋的花色和周越平时用的那个一模一样。
他敢肯定,这就是周越的袋子。
看着蛇皮袋边缘被灼烧过的痕迹,他推测周越应该遇到了陈思明那群人,他们把周越捡的落地果给倒了,又烧了他袋子,说不定还打了他。
陈安风拿电筒又照了照周越回家方向那条路的地面,下一秒,他心头猛地一跳。
电筒照亮的不远处赫然有一滩血迹。
血迹已经干涸成暗红色。
虽然惊愕,但陈安风的视线并没有在这滩血迹上停留太久,他提着电筒朝远处照去。
这是一条直路,强效电筒能一直照到头,路上没人。
在看到那滩血后,陈安风的大脑就开始飞速转动,如果周越伤到的是腿,那这会儿他就算是爬也爬回去了,这里离他家并不算远,但如果他伤到的是头部,还伤得不清导致意识模糊的话,那他很可能会栽进这条路旁边的沟里,这条路很窄,意识清醒的人稍不留神都容易栽下去。
这么想着,他立马拿电筒往旁边的沟里照去,果然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看到一个人影。
他赶紧跑过去。
沟里一动不动躺着的人就是周越没错。
“周越!”
陈安风大喊他一声,跳下去,把他扶起来。
周越半边脸上全是血,双眼紧闭,俨然陷入了昏迷。
陈安风不敢耽误,忙忙把周越托上地面,自己再从沟里爬上去,背起周越就往前面的大路走。
他走得快且稳,以免因为颠簸加重了周越的伤势。
得赶紧送他去医院才行。
陈安风拿出手机准备给艾松雪打个电话。
“安风哥……”
在他还没把电话拨出去时,背后响起一个虚弱的声音。
周越的转醒让陈安风稍稍松了口气,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边走边对周越说:“我现在送你去医院,你别怕,你醒了就证明问题不大,不会有事的。”
周越清楚自己伤得肯定不轻,他很害怕,却还反过来安慰陈安风:“嗯,我没事的,安风哥你别着急。”
接着,他又说,“安风哥,麻烦你给我爷爷打个电话吧,我得给他报个平安。”
“嗯。”
陈安风把电话拨过去,抬起手机到他嘴边。
电话里,周越没说实话,只说摔到了腿,要去一趟医院。
挂掉给周越爷爷打的电话后,陈安风又拨了一个号码出去,这次是打给艾松雪。
彼时,艾松雪手机里还放着音乐,电话一进来,音乐停了,艾松雪第一时间就知道来了电话,平时她都开静音,全靠缘分接电话。
看到是陈安风的来电,她接通。
“喂?”
“周越出事了,你让林巧骑电瓶带你来花果林外面这条路,快!”
陈安风尽量让声音保持着镇定,但艾松雪还是听出了他的焦急。
“我马上来!”
挂了电话,艾松雪赶紧下楼,在楼梯上就开始喊林巧的名字。
听她声音着急,林巧很快从屋里出来,“怎么了?”
艾松雪一边快步朝她走,一边把陈安风说的话转告给她,“陈安风说周越出事了,让你赶紧带我去花果园外面那条路。”
林巧一听,立马跟着她朝放电瓶的屋子里走。
“周越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陈安风电话里没说,估计很严重。”
来到电瓶车前,艾松雪问林巧:“你会不会骑?”
“不会。”
林巧爸妈都骑的是摩托,家里没有电瓶车可以用来学。
艾松雪跨坐上电瓶车,“那我骑,你给我指路。”
“好。”
陈安风说的地方离这儿不算远,艾松雪载着林巧到的时候陈安风还没背着周越出来。
艾松雪给陈安风打了个电话过去,“我们到了。”
“在路口等我两分钟。”
他的声音伴着粗重的喘气声。
两分钟后,陈安风背着周越从一条小路出来。
看见周越满脸的血,艾松雪和林巧都错愕不已,忙忙上前帮着陈安风把周越放到电瓶车上。
“松雪姐,巧姐。”
周越故作轻松的笑着喊她们。
艾松雪和林巧收敛好神情,不希望让周越觉得他伤得很重。
陈安风是背着周越一路跑过来的,满头的大汗,衣服也湿透,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而他一刻也没歇,坐上车就对扶着周越的两人说:“上车,我们送他去医院,林巧你坐最后,等会让到了辛奶奶家你下车。”
“好。”
这辆电瓶很大,挤一挤能坐下四个人。
知道陈安风现在说话会很费劲,艾松雪和林巧什么都没说,利落地上了车。
以免周越栽下车,艾松雪把他夹在自己和陈安风的中间,然后伸手死死环住了陈安风的腰。
周越感受得到来自陈安风和艾松雪身上的体温,他闭上眼,唇畔缓缓牵起一抹安然的笑。
“坐好没?”陈安风问。
坐在最后的林巧回:“好了。”
下一秒,陈安风直接将油门拧到了底,车身嗖的一声蹿出去。
很快,陈安风就载着身后的三个人到了辛奶奶家门口,林巧下车后,他二话没说,又将油门拧到底,朝着山下一路疾驰。
到医院已经十点,值班医生立马给周越做了CT检查。
脑部CT十几分钟就能出结果,医生看了片子后说:“颅内有轻微出血,考虑是脑震荡引起的短暂昏迷。”
“严重吗?”陈安风问。
“难说,需要留院观察颅内出血情况,但不出意外应该是没有太大问题。”
陈安风略微松了口气,“谢谢医生。”
“走吧,去看看病人。”医生说。
来到病房,医生对周越的说辞要更为乐观一些,以免他胡思乱想导致失眠,从而加重病情。
医生走后,陈安风拿出手机来看了眼时间,然后跟躺在病床上的周越说:“现在不早了,你该睡了,医生让你多休息,有什么明天再说。”
周越看着他,欲言又止,踌躇了半晌,最后还是只说:“好。”
“你睡,我跟艾松雪出去说会儿话回来。”
周越点头,乖乖闭上眼,但在陈安风和艾松雪即将走出病房时,他还是没忍住睁开眼,喊了声:“安风哥。”
陈安风顿住脚步,回头看他,“怎么了。”
“总得跟你跟你说声谢谢。”
周越冲他笑了笑,但笑容又很快从他略显苍白的脸上褪了下去,“还有……”
“对不起。”
他的声音里满是愧疚。
陈安风表情淡淡,“睡吧。”
周越向陈安风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时,一旁的艾松雪表情一凛,眉头随之蹙起。跟着陈安风来到病房外的走廊尽头后,她眉头也还未松开。
陈安风懒懒倚在窗台上,风轻云淡地开口,“别愁眉苦脸的,时间不多了,我陪你看会儿星星。”
说着,他仰头,看向天上的星空,“可惜,这里星星没山上好看。”
艾松雪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也仰头望向星空。
“那就回去再陪我看,明晚我睡你家。”
陈安风又一次因她而神情错愕,“睡我家?明晚?”
“不行?”
“不是不行,周越应该得住好几天的院,他伤到的是头,指不定会突然什么状况,总得有人守着他,我还想拜托你辛苦几天来着。”
艾松雪没什么表情地说:“我不会照顾人,明天我会给他请护工,现在医院也都能微信付费,如果需要用钱,我直接微信转给护工就行。”
她转过头来将目光投向陈安风,“还有问题吗?”
陈安风失笑片刻,然后问:“辛奶奶那边?”
“都成年人了,外婆不会管我外宿。”
医院走廊的灯光是冷调的,不太亮,像薄而稀的月光,淡淡笼在艾松雪身上。
她生得白,到了反光的地步,看起来,那些微末的光仿佛是聚在了她周围,形成了月晕般的一层浮光,让那张本就风月难表的脸庞美得更加不真实。
陈安风看着她,忽然明白古人为何会生出“欲将明月揽入怀”的心境。
“那明天我等你。”
他的嗓音因这忽而生出的心思不自主地变得有些不同。
艾松雪并未察觉,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星空。
其实这里的星星比彻夜灯火通明的大城市已经要美上许多,也是能沉浸地欣赏许久的美景,她想多看会儿,但身旁的人说时间不多了。
星光都成群,一个人看星星难免会觉得孤单。
“是不是早一点回去,他们打你会打得轻一点?”艾松雪还是提起了这件事,她不明白,反正都出来了,都这么晚了,为什么不能明早再回,如果不是有轻重之分,左右都是被打。
陈安风却说:“都一样吧。”
“那为什么不能明天再回?”
她不是非要他陪她看完这一晚的星星,她是在想,如果他回去就要被打,那他今晚怕是会疼得睡不着吧。
“我没有选择。”陈安风说。
艾松雪思索片刻,问:“他们会来找你?”
“嗯。”
艾松雪不说话了,静静看着星空,她的眼睛映着漫天的星光,瞳孔深处却像乌云蔽日般暗淡无光。
她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捏住,一点一点收缩,痛感在无声中蔓延至每一根神经末梢。
一种无力感也随之传遍全身,让她连双手无法握紧。
她虽生在富裕之家,却也见过人间疾苦,但她从未如此强烈的想要去救一个人。
可她救不了……
甚至连为什么救不了都不知道。
她能做的,只是给他一点微乎其微的慰藉。
“如果你今晚睡不着,可以打电话给我。”
陈安风想到了她为什么会觉得他睡不着,但他想到的不止于此。
“在医院睡不着吗?”他问她。
“嗯。”
医院的味道太难闻,床也太硬了。
“等我电话。”
之后,两人没再说话,静静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大约半个小时后,一群人出现在他们身后,浓烈的酒精味扑鼻而来,显然其中有好几个是刚从酒局里出来。
“我说少爷,你还真会挑时间啊,上次是一大早,这次是大半夜,你存心不想让我们睡觉是吧。”
说话的人眉骨上有道刀疤,语气里带着浓重的火药味。
艾松雪打量了这人和其他几个,六个人里有五个眉头都能夹死只蚊子,表情很是烦躁,像是在酒局上正玩得开心时却半道被叫来带陈安风回去。
陈安风没搭理他们,转头对艾松雪说:“我走了,等我给你打电话。”
“嗯。”
“请吧。”
刀疤男像是不满陈安风的忽视,非要找找存在感,侧身让开一步,抬手做出邀请的姿势,还故意阴阳怪气的拖长调子又喊了声,“少爷。”
艾松雪生理性不适地皱眉,看着陈安风朝他们走过去。
不等陈安风走过去,刀疤男已经不耐烦地转身走在了前面,艾松雪看不见他那令人作呕的表情了,眉头却并未松开,还随着陈安风越走越远而蹙得更深。
艾松雪并不知道这群人之前是以什么样的姿态带陈安风回去的,但直觉告诉她,这一次,他们下手会比上一次重很多。
心脏像是被一根麻绳捆住,勒紧,再一下一下用力牵扯。
一时间,呼吸都有些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