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帮我看看,问题出在哪儿,怎么不管小火和大火炒出来都像还是生的。”
陈安风尝了下,“油没烧开就会这样,我家用的菜籽油,得把油烧到没有气泡才行。”
艾松雪气死了,“你怎么不提醒我?”
刚刚吃到菜籽油的生味时,陈安风就知道她那时候压根儿没听见他说的那些话。
但他却说∶“我的错。”
他这一道歉,本来恼得不行的艾松雪一下就没了什么火气,情绪不上不下的,搞得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做饭这件事以后还是我来吧,女生吸多了有烟不好,尝试一下就行了。”
陈安风把她拉过来,翻看她的手,问她,“有没有烫到?”
这下,彻底不生气了。
“没有。”
她说完,肚子咕噜一声。
“我去给你弄东西吃。”
陈安风站起来。
艾松雪拉住他,“都这么晚了,你走起来又疼,不要去做饭了,泡个泡面算了。”
“不做饭,也不吃泡面。”
“那我们吃什么?”
“你忘了我家有小卖部了?速食不止有泡面。”
陈安风带着艾松雪去了另一个放食物的仓库,里面真的像个小卖部,应有尽有。
“这么多东西你吃得完吗?”
“我经常会带些零食去自习室分给那些孩子,每次来的人也会把还有半年就过期的东西带走处理掉。”
这么多吃的,一看就是批量把各类畅销的货品都拉来了。
艾松雪看着这琳琅满目的食品,想到刚刚放花瓶的那个屋子,那里面虽然也是什么都有,但明显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问一下,刚刚放花瓶那屋子里的东西都谁给你挑的?”
“我妈。”
陈安风表情淡淡地说,“她看到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或者漂亮的摆件就会买回来给我。”
“听起来,你妈妈……”艾松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陈安风帮她补充,“听起来她对我挺好是吧。”
说着,他扯了扯唇,笑容有些讽刺。
“过来先把饭选了,你好奇的那些事,等吃完饭我都会告诉你。”
艾松雪原本并没想要在今天就谈论这件事,陈安风不能离开这座山的原因一定是令人糟心的,今天是他们正式在一起的第一天,她不想被那些糟心事打扰心情,但既然提起了,听听也无妨,反正早晚都要知道,而且如果这背后的原因是可以破解的,她也能早一些让他自由。
吃完方便饭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陈安风依照昨晚的约定,带着艾松雪上顶楼看星星。
山里蚊虫多,顶楼的放了好些个灭蚊灯,陈安风和艾松雪又都不是吸引蚊子的体质,倒是不用担心会被蚊子咬得全身是包。
陈安风身上有伤,他们就没靠在天台上吹风,而是选择躺在椅子上看星星。
躺下后,起先两个人什么也没说。
一个人看星星会难免觉得孤单,但两个人一起,哪怕全程一句话也不说,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两个人似乎都不愿打破这份美好,所以谁都没提那件事。
是在一片乌云飘过来遮住他们头顶那片天空时,陈安风才喊了艾松雪一声。
“艾松雪。”他转头看向她。
“嗯。”艾松雪也转头。
“我要先跟你说声对不起。”
“怎么了?”
艾松雪在想,是不是提及这件事于他而言太过痛苦,他实在难以告知。
但不是。
“我不能离开这座山的原因,我自己也不知道,没办法解除你的好奇。”
艾松雪表情一瞬变得恼怒,但不是因为好奇心得不到满足,而是替陈安风打抱不平,他们把他困在这里,却连缘由都不肯相告。
“你家里人这都不愿意告诉你?”
“告诉了,不过只是编来应付我的?”
陈安风抬头看向墨色的苍穹,“他们告诉我,有几个大师都说我不能离开这座山,一旦离开,不出一天就会死,所以他们才不让我出去。”
说到这儿,他嗤笑一声。
“可我并不觉得他们有多在乎我这条命。”
如果陈安风没说后半句话,艾松雪丝毫不会怀疑这个理由的真实性,这样的说辞放在21世纪是很离谱没错,但放在不管哪个世纪的有钱人身上就很合理了,有钱人大多迷信,会很容易将大师的一句话奉为信条。
虽然她家并不迷信,但周围实在太多迷信的家庭,她早就见怪不怪。
“万一他们说的是真的呢?”她说。
如果是真的,那他是否能好受一些,毕竟这样看来,他家里人不让他出去是为了他好。
“不会。”陈安风语气笃定。
他当然有不相信的理由。
十年前,他十岁,不过是个孩童,但父母陪伴的缺失让他在这个年纪便已然开始叛逆,他们不让他出山,他非要出,哪怕是走上一天一夜。
年纪越小越不怕死,他不信那什么狗屁大师的话,非要出去看看自己到底会不会死。
如果他只是个家庭贫困的小孩,或许在这个年纪他并不会有这么强烈想要出去的念头,可周围哪怕家里只有自行车的同龄小孩都出过山了,他这个住着大别墅,爸妈开着豪车的人却从没出去,让那时候思想尚不成熟的他怎么不冲动。
那次,他爸妈联系县长,出动了好些警察去找他,在他离开白鹤山的下午把他带了回去。
回去后,等待他的是一顿毒打,他那一年回不了几次家的爸几乎是把他往死里打,他的肋骨都被打断了几根,如果不是他妈拦着,他可能真的就被打死了。
当时,就快陷入昏迷的他听见他妈冲他爸吼道:“你真的想把他打死吗?!”
回忆到这儿,陈安风顿了顿,说∶“如果我妈当时没问这句话,我可能还真会信了他们的鬼话。”
“我爸当时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说……”
陈安风刚刚语气一直没什么起伏,表情淡漠,此时眉眼才泄出冷意。
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片刻,用他爸的口气复述道∶“打死了才好,反正他死不死都一样,打死了还不用担心他会跑。”
看着他紧握双拳说出这番话,艾松雪眉头蹙起。她难以想象,被亲生父亲打得半死,还听到这样的话,该有多难受。
回忆起这一幕似乎对现在的他而言都是莫大的痛苦,她看见了额头与手背上突起的青筋,更别说当时他只有十岁,心思正是敏感的时候。
“所以我确信,什么我走出这座山就会死,完全是他们用来诓骗我的鬼话,就算我走出这座山后真的死了,那也怕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闻言,艾松雪心头一惊,陈安风的爸妈宁愿让他去死都不让他出山,这实在匪夷所思。
“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想让你插手的原因。”陈安风沉沉咬牙道,“他们对我这个亲生儿子都可能会下杀手,更别说是你。”
“在这山上是做什么都容易,但如果我们出去了,他们还敢吗?”
陈安风摇头,“出不去的。”
艾松雪立马想到他会这样说的原因,“有人监视你?”
这个想法她在问出来后又被自己否定,这山上不比人来人往的闹市,如果有人监视,很容易就能发现。
陈安风却说∶“当然。”
他还说∶“我猜,我们现在说的话,可能他们都听得见。”
艾松雪费解,“他们在你手机里安了监听系统?”
陈安风哼笑一声,“如果只是在我手机安了监听系统,那我可能早跑没影了。”
“那他们还能怎么监视你?”
“当年我不是被打断了几根肋骨吗?”陈安风说,“他们在我肋骨上钢板的时候给我装了定位器,说不定那定位器上就有监听系统。”
“什么?!”艾松雪震惊到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就是这么玄幻。”
“你怎么知道他们给你身体里塞了定位器?”
陈安风的思绪被这个问题拉回曾经不知多少次试图逃离这里的回忆里。
过去十年,他绞尽脑汁计划了多次出逃,却每一次都不出一日就被抓了回去。
哪怕他是从几乎无人涉足的深山老林里穿出去到另一座人迹罕至的山里,也照样很快被找到。
而那一次,他没带手机,身上穿的是绝无可能被安了定位器的衣服裤子,鞋子是借周越的。
“所以,我才确定他们一定是趁给我肋骨上钢板的时候在我身体里安了定位器。”
艾松雪听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他们这样有违人权,我可以帮你找律师告他们!”
“没用的,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们估计把定位器藏在了固定钢板的零件里,拍片也拍不出来的。”
“那就告他们非法限制你人身自由!”
“非法限制人身自由的认定标准是拘禁,他们并没有拘禁我,只是不让我出山而已。”
陈安风显然早已经想到过这些。
他那么聪明,如果法律能为他拿回自由,哪怕时刻被人监控,他一定也早已脱困。
“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吗?”艾松雪问,声音在颤。
陈安风扯了扯唇。
以家人之名的囚禁,哪有解法。
倒也不是就完全没有办法,只是仅靠他自己是不可能了,他又不想牵连别人,以免有人因他受害。
于是,他说:“没有。”
这认命般的两个字入耳,艾松雪一瞬像被什么狠狠击中,五脏六腑和每一处骨头都被砸散,疼痛与无力感蔓延全身,明明已经从他口中听到过这个答案,也还是感到窒息般难受,一颗心都快碎了。
眼底隐隐有热意涌起,鼻酸得要命。
她不想哭,但真的控制不住,怎么都控制不住。
自记事起,她只哭过两次,一次在今天下午见到他遍体鳞伤地冲着她笑,一次就是现在。
她所有情绪的阀门都像被陈安风打开,不管是快乐还是悲伤,都汹涌而出。
“别哭。”
陈安风伸手替她擦泪。
这次,她没有把眼泪压回去,也压不回去,眼泪如潮水奔涌,似要将平生的泪都在今天一次性流尽。
怎么能不哭呢,眼前这个人,是她十八年人生里唯一喜欢的人,是那么好,那么出众的一个人,怎么都不该被这样对待,不该被困在这里。
他该在最好的大学去读书。
他该去到他向往的蓝天。
他该和爱的人去到任何地方。
他该有热烈而自由的一生。
见她哭得那么凶,陈安风不再徒劳地去擦她的眼泪,伸手将人搂进怀里,紧紧抱着她。
那样淡漠的一个人,却哭得全身都在颤抖。
陈安风垂下眼,深井般的瞳孔里是一望无际的漆黑。
“艾松雪,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他将下巴抵在艾松雪发间,轻声开口,“让花成为花,让树成为树。”
“你就当……我是扎根在这里的一棵树。”
艾松雪听过这句话,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理解的含义,他的意思应该是人各有命,既是命运使然,无需怅然。
但这句话的原话是:
让花成为花,让树成为树,从此山水一程,再不相逢。
思及这后一句,她心头一颤。
“你是树,那我呢?”
她想成为花,一株开在他身旁的花。
但她知道,他不允许。
他从一开始就限定了他们的时间,只有两个月。
那时候她对自己太过自信,夸下‘允许一切发生,包括失去所爱’的海口,现在,她想食言了。
只有在他身边,她才完整,才快乐,所以哪怕明知他不希望绊住她,却还是想要试探的问一问。
很快,她听到他的回答。
“你是鸟,一只唯一停歇在我枝桠上的飞鸟。”
而一只飞鸟,一生不会只停靠在一棵树上。
她明白。
可是……
“陈安风,怎么办呢,飞鸟说,她不想飞了,她喜欢这颗树,外面的世界她飞去看过了,她不喜欢,她只喜欢这里。”
陈安风眸色沉了沉,有很久没说话。
等再开口,他声音有些哑,“世界很大,她会遇见更喜欢的树。”
艾松雪重重闭上眼,两行眼泪无声滑落。
陈安风听不见她哭的声音,但能感受到她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于是他没有再说那些会令她难过的话,愈发用力的抱紧她。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再抱一抱她。
四周很静,万物沉眠,只余晚风疾驰。
风声割裂心脏。
第23章 [VIP] 他会成为风
艾松雪哭了很久, 眼泪湿了陈安风一片大肩膀。
等她慢慢平息下来,陈安风轻声在她耳边说:“要不歇会儿,补补水先?”
“我没哭了。”
艾松雪闭着眼, 下巴枕在陈安风肩膀上,语气略显疲惫, “但你先别松手,再抱我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