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底下的肩头微动,才安静一会的虞花妤又蠢蠢欲动起来。
她的声音闷闷的,像把头埋在了枕头里,“师兄,吐真剂的话是真的,我没骗你……”
南执砚不解地看向她,只见少女心虚似的从一旁扯过被子,往头上盖,如鸵鸟一般缩起,声音越来越小,“但我也解释不清楚……”
南执砚收回目光,刚一低头,一个淡淡散发灵光的“时”字,浮隐在白皙光洁的肌肤上。
以单字作为灵咒而现形的印记,只有一种可能性。
“……”
氛围微妙地变了,温度仿佛低到冰点。
左肩本轻按的手重重一握,传来了更多的灵力。
虞花妤背脊一凉,莫名有种强烈的预感,他是不是看见了。
她撑着手臂,不顾衣衫凌乱,又要转过身去看南执砚的表情,头还没扭过去,被更有力的力量摁回枕头上。
南执砚冷不丁地出声问,“你应该知晓,如何才能消去这个字?”
……悬在头顶明晃晃的刀子,果然还是砸下来了。
虞花妤小声回答:“知道。”
她看不见南执砚的表情,只觉得声音冰凉凉的,“想活命吗。”
“想……”
背上传来一阵灵力热流,仿佛是要帮她去除印迹,虞花妤急了,又要翻身去和他说话,“倒也不是那么想!师兄,不劳烦——”
手肘都还没撑起来,就被左肩的力量给摁回去,脸砸在枕头上。
南执砚问:“舍不得这个字?”
“啊?”虞花妤不放弃地挣扎要翻身,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茫然地回答:“肯定是没有更好啊。”
背部的温热从一点扩散,范围逐渐扩大到整个背部。
南执砚松开了压着虞花妤左肩的手,痛感没有再次涌起,虞花妤的肩一下子轻松起来。
她愧疚地把自己往枕头里埋得跟深,把自己搞得都快呼吸不过来,声音沉闷地向南执砚道谢。
南执砚没有回话,他的睫羽微颤,垂眸安静地看着那个“时”字,一点一点地从虞花妤的背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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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执砚打坐化毒,虞花妤这才知道,除了圣女的力量外,南执砚也可以依靠体内的血化解伤害。
只是看他眉头微皱,似乎虽能化解,但该承受的痛苦,怕是一点都不会比她少。
虞花妤歉疚得浑身难受。
她裹着外袍,腰带系起遮住里衣背后的窟窿,手捧热茶,内心打着好话腹稿,乖巧地等着献殷勤。
很快她编造词句的注意力,被南执砚吸引走。
虞花妤光是看着他就脸红起来,这人真的能把毒当补品增进功力吗……
他阖着眼,墨发有些凌乱,垂落过侧脸,眼尾上扬的桃花眼睁开,眼角微红,莫名妖艳上几分。
蓦地对上南执砚的视线,虞花妤转过头轻咳两声,不自在地仰头,一口饮尽手中的茶水。
握着茶盏的手一顿。
“……”
尴尬了这不是。
虞花妤避开南执砚的视线,开口表达打了百来字腹稿的感激之情,莫名不敢再看他。
南执砚应了句“无碍”,准备离开,余光瞥见虞花妤搭在桌上的灵咒大全,正翻在画着许多胡乱涂抹的一页,抬眼问道:“学艺不精又散漫懈怠,是准备认输了?”
虞花妤赶紧走到桌前,一把将书盖上,故作乖巧地笑。
南执砚睨她一眼,伸手推门。
眼看着门就要推开,不知怎么的,虞花妤的话就从嘴边溜出来,“是我没珍惜和师兄修行的机会。我还能跟着师兄修行吗,不会再发生像上次那样,让师兄为难的事……”
正推门的修长指节微微一顿。
-
阎时站在风也梓面前,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地挨训。
风也梓抿唇,也明白阎时急切想为宗门做些什么的心。
他终于是叹了一口气,压下脾气地提醒他,莫要再轻举妄动,被鬼火烧伤,虞花妤能活下来,实属侥幸。
阎时闷闷地应声,跟着风也梓回了大堂。
他大步迈向温轶芽,神色凝重,“虞花妤怎么样了?”
温轶芽忧心地看了眼楼上,还没说话,阎时三两步迈上楼,风也梓紧随其后,关心虞花妤的伤势。
敲门声响起,打断房内的对话。
虞花妤泄气地撇嘴,准备去开门,南执砚应了一声“好”,在虞花妤有所反应之前,将门推开,走了出去。
门内的虞花妤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答应了,又一把扑上床,埋在枕头里窃喜。
门外的两人则愣住,眼见南执砚慢条斯理地将门带上。
风也梓微微张嘴,从未有过如此震惊的时刻。
南执砚怎么会从虞花妤的房间里出来。
嗯???
他还看起来好像哪里不一样。
好像是变好看了?
他不需要再变更好看了吧?
满肚子的疑问就要脱口而出,却见南执砚眉梢微扬,似乎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风也梓自诩算是为数不多,勉强算得上熟知南执砚的人。见过他生气时也笑的斯文,藏着心思使坏,欺负出个结果来,才懒洋洋地告知对方,是哪里不合他的心意,才招来如此横祸。
但没见过他这样,直白地将情绪写在脸上。
阎时拧眉,想起虞花妤坦荡说着两人不相识的事……
他压下心中的不友善情绪,避让绕过南执砚,抬手就要敲门。
南执砚侧身让开,漫不经心地看一眼阎时,轻笑道:“师弟不如多花点时间修炼,早日学会自保,免得总让其他人替你遭罪。”
第28章
风也梓师兄摆烂了。
又是无所事事, 在城里耗费灵力四处探寻又一无所获的一天。
他终于累了。
虞花妤和风也梓走在刚入夜的河边,沿着河道一路漆黑无光。
她跟在风也梓身后,上次的事件后, 就变成她和风师兄出门勘查。
她回头望了一眼更远处的游湖之上,一艘艘画舫船闪着明亮的光。
光看这热闹劲儿,仿佛就能听见阵阵的欢声笑语,和他们这儿的凄清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因城里临近“春熙节”, 四处张灯结彩,一路走过来, 虞花妤瞧见并肩走在一起的男女之间, 暧昧又羞赧的目光, 问了问,果然是个类似七夕的,有些祈求姻缘意味的节日。
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凑热闹, 风也梓就带着她,从人声鼎沸的街, 一路走到人烟稀少的河畔。
看着风也梓穿梭过一对对情人身旁,肩膀越来越耷拉, 流露颓丧无力之感。
虞花妤忽然懂了。
风也梓拾起小石子往水里丢, 小石子“咚咚咚”得打了几个水漂,在水面上没了隐。
“虞花妤, 你知道吗。”风也梓讥讽地冷笑, “这些个春熙节日,又什么劳什子泛舟游湖的玩乐, 肯定是哪个宗门搞出来的阴谋, 为了找秘境。”
他的眼眶都红了, 自顾自地笑, “找个秘境可真累人啊,我可探听到,咱们隔壁山的望策宗,大半夜的还有弟子走投无路,对着河水好一通念灵咒,丢灵符。活像疯了一样。”
“……”
虞花妤看着风也梓,又低头看了看堆了一地的,他们俩因开秘境失败而落在地上的深棕色灵符。
风也梓丢着石子,“那些个成双结对的,背地里指不定是哪些宗门的首席弟子,看着是在玩闹,实际上,都一肚子坏水要和我们抢秘境。”
虞花妤又想起一炷香之前,风也梓流露出的,阵阵渴望有一个温暖的港湾的模样。
但她决定,选择性眼瞎,无条件站队友。
“风师兄说的对。他们不正常。”
毕竟能让风师兄疯的时间也不多了。
春熙节热闹的这几日,噬鬼秘境会正式开启。
为什么她记得这么清楚,因为原主就是邀请阎时泛舟被拒后,意外发现的噬鬼秘境,还险些让温轶芽也丧了命。
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虞花妤收回方才还向往热闹的视线,只当听不见远处游湖画舫上偶尔一两句飘过来的嬉笑打闹。
见风也梓无精打采,虞花妤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提出去逛逛,轻描淡写地加了句,说不定就撞见姻缘了。
风也梓的耳朵动了动,故作十分勉强的样子起身同她去逛。
夜色之下街与街之间的景象差别不大,高挂的灯笼之下,处处是笑着交谈的男女。
虞花妤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孔明灯的摊位旁,围着一群人。
这里的大部分人,或多或少都会些使些简单的灵力,会飞的玩意儿都不大新奇,因而在孔明灯旁,能围了这么多人才显得新奇。
几位年轻的弟子围着,一边交谈,一边打量过往的人。
其中一名女修叹气,“罢了罢了,今年也等不到。”
男修“扑哧”笑道:“听说了这么多年,咱们年年都来,倒是没一年见到过,莫不是你在糊弄我们?哪有什么惊鸿一瞥的道友。”
“我可见过。”另一名女修扬眉,“你看看这些也来此处等一等的道友,若不是惊鸿一瞥,谁愿意来等?”
虞花妤没忍住跟着扫了一眼周围人群的面孔,这听起来,还能有人比南执砚更貌美?
“你是不是在想,还能有人能长得比南执砚还好看?”风也梓冷不丁地说道。
虞花妤震惊地回头,这听起来是知情人啊。
手肘撞撞风也梓的肩,好奇地问,“有吗?”
“没有。”
虞花妤心想果然,那种惊艳的逆天颜值,可是被毒浇灌了百年,越浇越美,普通修仙人怕是很难与之一比。
难怪风也梓总让南执砚去偏远的什么小山地小树林里找秘境,她原本还以为是两人之间的隔阂,现在想想,把南执砚往闹市里放,确实不合适。
“他们口中所说的,就是南执砚。”
虞花妤脚下一顿,惊讶地转头看风也梓。
风也梓似乎很满意她震惊的表情,大方地说起以前的事情。
当时他们都刚入宗门不久,出来做任务途径噬鬼北城,也正值春熙节。
他们头一回见如此盛大热闹的节日,不知谁提起的祈愿,便都在孔明灯上写字。
那时候的南执砚还是少年人模样,墨发高束起,比现在更来得雌雄莫辨,远远见了侧脸,更有清秀妩媚的感觉,他低头,安静地在孔明灯上写字,夜幕低垂,漫天的放飞的孔明灯照亮夜空,也照得少年身形颀长,如从画中走出一般。
某宗门的年轻师尊,见了那时候的南执砚,不知是看成了小姑娘,或是一早看出他当时还未觉醒的血脉,次日当着众多人的面调戏,扬言要带回自己宗门里去,好生照料。
第一年南执砚还打不过他,不出三年,又一次相遇噬鬼北城,不知他背地使了什么坏,硬是把那师尊吓得不敢再胡言乱语,从此再也没敢踏进噬鬼北城和岐寞宗一步。
想起昨天,显然对阎时有不耐烦的心思的南执砚,风也梓还有点意外。
他当时真以为小师弟要被揍一顿,没想到南执砚最终只轻飘飘说了一句话。
他在“南执砚是在给他风也梓面子”和“南执砚背后肯定还有后手”之中,善良地决定归结于,是深渊秘境让他变得不那么锐利。
思及此,风也梓回头看了眼虞花妤,眼里流露出不解:“他现在好像也没那么疏离。”
风也梓皱着眉像在困惑:“似乎也没那么厌恶和人接触。”
风也梓想了一会,忽然得出结论,“明白了,深渊秘境关一关,效果竟然这么好,南执砚人都变好相处了。”
虞花妤:……
这么听起来的话,深渊秘境是真的能让人改过自新哈。
-
深渊秘境关一关,好相处很多?
或许完全没有啊,风师兄!
虞花妤手抖着抄书,眼皮直打架。
原本回客栈后,她计划跟南执砚卖个惨。
前几日她都特别认真地跟着修炼,但今天在外头跑一天,太辛苦了,想申请休息一日,哪怕次日加倍练习都成。
左等右等没等到南执砚出现,她和阎时与温轶芽在大堂里,刚聊了没两句,就撞上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南执砚,对视一眼,那凉飕飕的目光……
行,干一行爱一行,热爱修行。
蚀骨秘境的通关诀窍之一,是在秘境墙内描绘灵力咒符上一模一样的字迹,字写得越漂亮,增强的灵力越强,流露出来的力量更稳。
虞花妤自认为是个善于扬长避短的人,那歪歪扭扭的字写给南执砚看?她压力巨大。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有没有别的讨巧方法,比如让别人先写好,她再复刻到墙上。
南执砚轻飘飘问一句,“鬼火能挡,字写不了?”
总之,夜深人静,只有月光倾洒和桌上烛光摇曳的少女闺房里。
少女摘抄练字,手都要断了。
待她将南执砚飘逸好看的字细细临摹好几遍,有了信心。
她小心地换上新的宣纸,蘸墨,毛笔尖点在纸上,墨色线条相连成字。
虞花妤放下笔,一看。
哇!
灵火蹭得燃烧,虞花妤面无表情地毁尸灭迹。
房内静谧,虞花妤抬头一看,南执砚躺在她房内的美人榻上,竟然困倦得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一本解毒药相关的古书,书和手一起懒懒地垂在身侧。
他的睫毛浓密纤长,勾出天然的眼线,许是熟睡的缘故,少了疏离淡漠和尖锐的攻击性,他安静地阖眼,让人忍不住猜测,睁眼时是不是还会有几分温柔缱绻的神色在里头。
在往下看,月光清冷地洒在他的脖颈上,卿夜楼秘境相关的印记纹路若隐若现,似乎快延伸到诱人锁骨,看来他也一点没落下自己的事,难怪能见到他如此疲惫的一面……
虞花妤一撩衣袖,当即画兴大发!
美人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虞花妤落笔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
画完一看,哇!
灵火呲啦呲啦烧光。
她的字和她的画,都和眼前的画面十分不和谐。
学画是来不及了,她忽然非常想要写好字,起码沉鱼落雁,闭花羞月几个字要写的好看一点吧。
虞花妤低头,一改刚才的不情不愿,又从第一个字开始抄,滴墨没两笔,抬头看一眼南执砚。
低头,又下不去手了。
满脑子都是他安静香甜的睡容,仿佛连月光都温柔地在他身上萦绕淡淡的薄光,有着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吸引力。
一看他,她走神,本就扭扭曲曲的字更写的不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