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之前,冯玉来到白詹宇面前,她看了他始终瘪着的右衣袖,又看了看他的脸,眼中情绪复杂:“我带月月出去玩几天。”
“好。”白詹宇温和地一笑。
“你……照顾好你自己。”言尽,冯玉言撇过头。
白辜月第一次坐飞机,跟着冯玉到了z市,进门第一眼看见的是墙上的两幅黑白相。她站在玄关处,一动不动。
冯玉边换鞋子边说:“左边是你妈,右边是你外公,你外公是前年心梗走的。”
左边相片中的女人,样子不过二十来岁,她平静柔和地望着白辜月,白辜月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气,移开目光。
在z市的这段时间,白辜月只陪着冯玉,陪她到处散散步,爬爬山,看看海,冯玉带着她游了周边几个著名的景点,告诉她学习不要太紧绷。白辜月这几天没有碰过一次书包。
计划里,她只准备玩两周。临行的前两天,冯玉来到她的房间,她带了一本厚厚的相册,翻开,每一张都是赵繁英。
冯玉抽出一张,久久地拿在手里端详,最后放在白辜月的手心。“给你。”
白辜月捏着那张照片,认真地、专注地、深沉地注视着。
冯玉抱住她,“有空再来看看外婆,好吗?”
白辜月闭上眼睛,“好。”
冯玉埋在她的颈间,低低地啜泣一声:“太好了。”
回北浣的高铁上,白辜月拿出照片,摸了摸相片中女人的脸,陌生又熟悉的一张脸。她把照片放在心口,感受到前所未有过的温暖。
白辜月重新踏进老白小炒,白詹宇已经在店里久候多时,见到她的那一瞬,他的眼圈红了。
白辜月笑了笑:“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回来了?”
白詹宇擦了擦眼角,“饿了吗?我去给你做饭。”
白辜月把那张照片交给他,“外婆送给你的。”
白詹宇接过,看了一眼,怔了一瞬,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她轻轻帮他擦去,擦不够,又要反过来给自己擦。
“饿了吗?”
“嗯,有点。”
寒假结束,白辜月回到学校,新学期的第一天,搬书打扫,走完这些流程,才算是真正的开学。虽已入春,四处却不见春色。天气仍寒冷,花草树木没有生气,路上的行人缩着脖子,边走边瑟瑟地抖。
一班,唯独贺鸣珂的位置是空的。
何东接完一通电话,回来告诉大家,贺鸣珂同学请假了。
第58章 迁徙
白辜月想, 贺鸣珂又生病了吗。
大概是开学后的第四天,贺鸣珂来了。
送他进教室的是阿琳娜,她摸了摸贺鸣珂的脸庞, 帮他整了整衣领, 最后推他进教室,很快又转身离开了。
白辜月看着贺鸣珂,他神情板滞地回到位置上, 书包也没卸, 像根木头似的坐在那儿。同桌任开颜看不下去,提了一嘴, 他这才恍恍惚惚地清醒过来,哦了一声后脱下书包,抱在怀里,又开始发呆。
英语课上,白辜月快速记着笔记, 目光忽然从黑板慢慢移到了贺鸣珂的身上。他支着脑袋趴在桌子上, 不像睡着的样子, 眼皮还半耷着, 手里的笔始终没动过。
开学考如期而至, 成绩出来的那天, 白辜月就站在排名榜前,背后熙熙攘攘。
她抱着怀里的题,忽略了自己的名字, 一路向下,终于找了贺鸣珂。
这次考试, 贺鸣珂的排名一落千丈,各科分数惨不忍睹, 又成了班级的倒数。
趁着午饭时间,白辜月找上了贺鸣珂。他还坐在班上,保持着英语课上的姿势,一上午都没挪动过身体。这个点,欧叔应该要来给他送饭了,可教室里只有贺鸣珂一个人。
白辜月来到他面前,把椅子调了个头,一声不吭地坐下。
“贺鸣珂,你不去吃饭吗?”
她的声音终于使眼前的少年有了反应,贺鸣珂把下巴从臂弯里抬起来,缓慢地摇了摇头,他瞅了她一眼,小声地问:“你呢?”
“我吃饱了。”
他点点头,鸦黑的眼睫又垂下去。
今天是个好天气,初春的暖阳透过窗口洒在俩人身上,贺鸣珂忽然开口:“白辜月,我们出去走一走吧。”
白辜月点头:“好。”
俩人走在校园的林荫大道上,贺鸣珂问她,知不知道前面有个湖,白辜月说知道,他又问,见没见过湖上的黑色天鹅,白辜月说没见过。
他们来到湖旁的小亭子里,一起坐下。湖面平静无波,没有天鹅,只浮着残叶。
白辜月对湖不感兴趣,对天鹅也不感兴趣,她问:“贺鸣珂,你生病了吗。”
贺鸣珂趴在栏杆上,望着森绿的湖水,小声嘟囔:“怎么会没有呢……”
他转过身,抿了抿嘴,想说什么,一时却又无从道起,只好笑着怪她:“干嘛这么问,我身体强壮得很。”
白辜月凝视着他,贺鸣珂又别开眼,刘海被拂面的风吹散:“白辜月,我觉得你很像这片湖里的黑色天鹅。”
“我没看到有天鹅。”
“有的,虽然是黑色的,虽然栖息在这片小小的湖上。”
“那它们去哪儿了呢?”
“春天的时候,天鹅会集体迁徙到北方。”
“学校里的天鹅是人工养殖的。”
“管它呢,白辜月,你的春天马上就要到了。”
“那你的呢?”
贺鸣珂笑笑:“拜托,我又不是天鹅,我是霸王龙。”
白辜月也笑了,看来贺鸣珂并没有什么事,“可霸王龙迟早会灭绝。”
“是啊。那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
他回头,眼尾红红的,她看见了贺鸣珂眼里布着许多红血丝,她想,贺鸣珂没睡好吗?
“你就是你,贺鸣珂。”
贺鸣珂叹了口气,佯装生气地质问:“这算什么答案?”
“你问的是从前,还是现在。”
“都可以,白辜月,你怎么说都好,我想听。”
白辜月想了想,回答:“从前的你,任性、没有同理心、自我为中心、蛮横无理,现在的你,同样任性、没有同理心、自我为中心、蛮横无理。”
贺鸣珂苦笑:“我怎么一直是个坏蛋啊?”
白辜月笑了下:“但是,这些在你身上的占比越来越小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把指甲那面对准他:“小的就只有指甲盖这么点。”
“你说的是你的指甲盖,还是我的指甲盖?我的指甲盖可要比你大。”
白辜月把手指伸到他面前,让他看清:“就是这么大。”
贺鸣珂没说话。
她眨了眨眼,用手指轻轻蹭了他的脸颊,凉丝丝的,是眼泪。
“贺鸣珂……你哭了,”白辜月轻声问他,“你不喜欢我这样夸你吗?”
贺鸣珂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指,他的掌心好凉,贺鸣珂果然是生病了。
“白辜月,你可以一直记住我的样子吗,无论从前的,还是现在的。”
白辜月笑了笑:“坏蛋的样子吗。”
“对,坏蛋的样子。”
他埋着头笑,不再说话。
贺鸣珂使劲抹了抹眼睛,眼红红地抬头:“尹京越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白辜月抽回手。
“他挺优秀的。”
白辜月皮笑肉不笑:“你下一句不会是建议我和他在一起吧。”
“你怎么知道?”
“电视剧里这种场景都是这么演的。”
贺鸣珂叹了口气:“才不会呢。我不喜欢他,你不可以和他在一起。”
“但,”他顿了顿后又说,“裴绍西呢……你可以……”
白辜月不等他说完,一口否决:“我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贺鸣珂,我早就和你说过了,裴绍西只是我的朋友。”
她看着他:“你今天很奇怪。”
贺鸣珂打了个呵欠,含糊地说:“我胡说的,走吧,我们回班。”
后面几天,贺鸣珂的状态依然没有好转,白辜月看着他每天神思恍惚地来到班级,魂不守舍地坐上一天,又失神落魄地离开。他眼里的血丝一天比一天多,眼下的阴影也越来越重。
周四的清早,值日班长照常点名,一边在考勤表上登记一边叹息着说:“贺鸣珂怎么又请假了。”
隔天,贺鸣珂来了,他从早读开始趴在桌上,睡了一节课,大家课间去做操,也没人敢叫他。
白辜月回来时,看见阿琳娜出现在教室里,她又快又麻利地帮贺鸣珂收拾书包,然后拉着他往外走。
白辜月正好在门口,贺鸣珂被牵着走出了教室,像阵风似的与她擦肩而过。她转身,走廊上,贺鸣珂三步一回头,阿琳娜步伐匆匆,卯足劲地往前赶,用力地把他一拽,他只能踉踉跄跄地向前走。
走到楼道口,贺鸣珂忽然不走了,阿琳娜被迫停下,俩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忽然夺过阿琳娜手里的书包,转身冲着门口的白辜月飞奔而去。
白辜月不明情况地站在原地,见贺鸣珂跑到自己跟前停下,喘得厉害,他打开书包,从里拎出一个银灰色的磁带机。
贺鸣珂交给她,“白辜月,给你。这是我用自己挣的钱买的,你不要丢,就算不用,你也不要丢,好吗?”
白辜月怔怔地接过,楼梯口处的阿琳娜还在徘徊等待,她只扎了个单马尾,散了许多碎发在鬓边,远远看去身影有些狼狈。
“贺鸣珂,还没放学,你要去哪儿?”
“我不在这儿念书了。”
她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不在北浣还是不在协德。
白辜月没听过这个消息,“那你要去哪儿?”
“我不知道。”
白辜月垂下眼,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你之前说,毕业有话跟我说,你还没告诉我。”
贺鸣珂苦笑,“有机会,我会告诉你。”
“什么时候有机会?”
“我不知道,白辜月。”
“贺鸣珂!”
是阿琳娜在喊他,她站在走廊另一端,抬手看了看表,焦灼地来回踱步。
贺鸣珂回头看了一眼,轻叹了一口气:“我走了,白辜月。”
白辜月把磁带机抱紧在怀里。
“贺鸣珂,那我们省立一中见。”
贺鸣珂最后看了她一眼,眼底不知蕴的什么,亮晶晶的,又好像是眼泪。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跑向阿琳娜,和她一起下了楼。
白辜月转身回班,疾步来到窗口,看到下面停着一辆车,不是欧叔开的那辆白色的劳斯莱斯,只是一辆绿色的普通出租。
阿琳娜带着贺鸣珂来到车门前,急匆匆地开门进入,门被大力关上,声音在高处也清晰可闻。
出租车扬长而去,白辜月守在窗前,呆站着,直到上课铃响起才回过神。
课上,何东遗憾地告诉大家,贺鸣珂同学转学了。这么突如其来地通知,大家都吃了一惊,有人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白辜月只是默默看了一眼抽屉内的磁带机。放学,她找到丁渔,丁渔的眼圈红红的,显然,他没能接受这个消息。
“贺鸣珂和你说过转学的事吗?”
丁渔摇了摇头,吸吸鼻子:“没有……他什么也没跟我说……我今天才知道。”
她又去找虞美云,虞美云皱了皱眉:“我们家这些年和贺鸣珂家没什么来往……我也很意外。那个呆子,到底在做什么?”
没人知道贺鸣珂为什么转学。
没人知道贺鸣珂转到了哪里。
白辜月寻求不到答案,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转学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何必搞得如此紧张?贺鸣珂答应她会努力上一中,到时候一中见就好了。
平静地度过了没有贺鸣珂在的一个月,一个月后,丁渔忽然找上了她。
“我们去贺鸣珂家看看他吧。”
白辜月迟疑了一下,点头。
虞美云表示要加入,裴绍西不放心白辜月一个人去,他同样不理解贺鸣珂这番举动。于是四个人结伴,一同乘车前往贺鸣珂的府邸。
下车后步行了一段路,曾经震慑四年A班所有人的豪华别墅此刻安安静静地坐落在他们的眼前,透过外门栏杆,能看见满地的落叶,还有一滩又一滩的鸟屎。
四面寂静。
丁渔扯着嗓子兜圈喊:“老大——我们来找你玩了——快下来开开门!”
白辜月慢慢走到大门前。
门栏上被贴了两道大大的白色封条。
白纸黑字,赫然印着——法院查封,严禁破坏。
第59章 狂飙
“啊!”
糖小豆嘴巴大张, 急切地追问:“那舅舅、舅舅去哪儿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