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渔替她盖好被子,“时间不早咯,该睡觉了, 下次再讲给你听。”
“不嘛, ”糖小豆蹬了蹬腿,扭来扭去,“我现在就要听。”
“那你乖乖躺好。”贺佩灵掐了掐她的脸, 糖小豆立马躺直了, 一动不动,大眼睛滴溜溜地转, 小声报告:“我躺好啦。”
丁渔看向贺佩灵,默默牵上了她的手。
贺佩灵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接下来换我讲咯。”
国庆假结束,白辜月吃完早饭,一看时间, 火速拎起书包, 白詹宇赶忙叮嘱:“豆浆!豆浆喝了没!”
“来不及了。”
她转身出了店铺, 裴绍西一如既往地站在店门前等待。前些日子听金阳说, 裴绍西有一米八了, 白辜月抬起头, 晨曦照在她的脸上,那双大眼几乎夺走了五官其它部分对人的吸引力,也许是长大了的缘故, 看着有了那么点秀气:“走吧。”
第一中学在花岗区思华路,他们需要乘坐1路公交, 途径四五个站,最终才能到学校。从前骑自行车赶路的法子不奏效了, 她那辆蓝色的单车又只能放在家里积灰。
公交上的座位被占满,索性走道上没人。白辜月走到后车门边,抱着那根扶杆,刚落脚就迫不及待地从书包旁的网兜里摸索出一本随身记,隔一会儿就低头看一眼。
清晨是注意力最集中、记忆最佳的时段。白辜月早就为自己规划好了,一三五的路上背语文,二四六的路上背英语。
裴绍西来到她身边站稳,车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被他的身躯挡了个严实,像座高塔。后续上来了一批又批人,白辜月却浑然不觉得拥挤,依旧专心背她的文言文。
中考后,一班只有她和尹京越上了一中的奥赛班,裴绍西、丁渔、虞美云都在隔壁的实验班。白辜月以协德第一,区里第二的成绩考入一中,三年学费全免,并且拿到了一笔2000元的奖学金。
现在,她正在全力以赴地准备高二的联赛。不过,或许是在小学就已经养成了紧张的学习风格,上了高中,与其他人相比,白辜月反而显得松弛。
白辜月完成了早晨的背诵任务,这样早读课就可以把时间花在奥赛题上,虽然他们班并没有传统的早读课,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她一抬头,发现裴绍西正注视着自己:“怎么了?”
裴绍西匆匆收回目光,扭头看向其他人:“没什么。”
白辜月摸了摸脸,难道是她吃早饭的时候把什么东西溅到脸上了吗?裴绍西又不向她说明,她自己也没摸出什么异常。
“你的脸,现在不怎么会红了。”好半天,他才来了这么一句。
白辜月没注意这个,“是吗?”
“嗯。”裴绍西终于正视她,清晨的暖阳穿过城市高楼的间隙,打在他身后,光影重重。“变漂亮了。”
话一出,又隐隐感到些不妥,裴绍西慌忙改口:“以前也很漂亮。”
白辜月笑了一下,“你也是。”
这倒不是客气话,完全是平心而论的赞美。16岁的裴绍西朗目疏眉,身段高挑,进入一中的第一个月就惹得校园论坛掀起一波不小的讨论浪潮。
同样引人注意的还有和他同班的虞美云,她越长越是一副明艳美女的模样,小时候能看出八分的娇俏可爱,现在多了七分的妩媚。身上那股跳脱灵动气加成,又添了三分风情。
俩人班级门口分别,裴绍西刚要进入教室,虞美云就迎面扑来,她勾住裴绍西的脖子,冲外面的白辜月招招手:“白辜月,早!”
白辜月笑着回敬她:“虞美云,早!”
裴绍西挣脱不能,又只能气急败坏地把她拖进教室。
“拜拜——白辜月——”
白辜月笑了一下,回头又撞见丁渔,他还架着那副厚眼镜,个头快赶上裴绍西了,脸颊比从前瘦了些,第一眼看上去像个老学究。
“白辜月,早啊。”
“早,丁渔。”
丁渔没有从前那么活泼了,整个人稳重不少。自从贺鸣珂转学后,他的话就变少了。
白辜月每次看到他,都会很自然地想到贺鸣珂。
她和丁渔告别,走进班级,班级总共二十来号人,单人独坐,没有同桌。
初二和贺鸣珂分别后,白辜月就再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
高一开学那日,她看遍了年段的名单,确信贺鸣珂不在这个学校。贺鸣珂失约了,他没有认真地履行和她的约定,他去哪儿了?她不知道。
原本,她以为贺鸣珂去了福英,还托谢小婉去问了在福英念书的夏冬天,然而那边并没有贺鸣珂任何消息。
贺鸣珂那座大宅子,如今搬进了另一家人。
两年过去,白辜月仍不知道贺鸣珂在哪儿,仍不知道他毕业时要跟她说的话究竟是什么。他送的磁带机一直静静呆在她的书桌上,陪伴她度过了无数个寂寥的夜晚。
白辜月猜想,也许贺鸣珂回英国了。但她又有一股强烈的预感,她和贺鸣珂一定会碰面,虽然不知道是何时、何地。因为这份莫名其妙的信念,她比丁渔要来的平静。
尹京越就坐在她的斜侧,他合上书本,默默地观察着她,最后托着腮移目看向窗外。
很奇怪,尽管早在初二元旦汇演那天,他就已经看清了一切。他用尽全力去争取,希望最后呆在白辜月身边的人是自己,然而现在已经实现了,他却觉得无趣。这个第一名并没有给他带来想象中的快乐。
尹京越在意名次、在意成就、同时也在意效率。如果沉没成本太高,那么他一定会终止这场损耗自身元气的竞赛。白辜月还没有珍贵稀奇到值得他搭上全部精力。那晚观看的元旦汇演时,他就是这么想的。
他要停止这场无意义的闹剧。
然而到了初三,当曹沁提出送他出国留学时,他却拒绝了。
想到这,尹京越揉了揉太阳穴。他忽然有些搞不清自己在执着什么。原本,出国留学就在他人生计划中,能提前再好不过。可当时他第一想法是,他要留下来和白辜月一起上省一的奥赛班。
他早就估计过了,全班能上奥数班的只有自己和白辜月。
实在荒唐至极。
尹京越想要适可而止,把重心全部投放在学习上,然而每次这样做了,他的身体都会遵循本心地站起来,走到白辜月面前,然后开口:“一起去吃午饭吧。”
他捂住嘴巴,却又为时已晚。
白辜月同意与否全取决于她当天的学习计划,如果任务没完成,她会拒绝。幸运的是,今天她同意了。
一中的食堂众多,食物种类丰富。俩人选在二号食堂就餐。
白辜月自知自己吃饭慢,所以从不找饭友,通常都是独自一人找个位置默默地解决了完事。
她之所以愿意和尹京越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完全是因为尹京越是她见过的、吃饭最慢的人。
很罕见,尹京越吃的比她还慢。
俩人只要坐一起,可以一直吃到食堂大妈收工。
白辜月只当他是胃不好,每次一起吃饭,她都会带上自己的错题集,一边等尹京越,一边自己复习。
吃饱回教室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几个10班的人,一群男生簇在一起,见了白辜月,开始嘻嘻哈哈地互相推搡起来。
尹京越扫了那群男生一眼,不动声色地揽住白辜月,白辜月还在放空中,饭后不自觉的放空是她身体的休息机制。
白辜月抬头:“怎么了?”
尹京越淡淡提醒:“注意看路。”
她低头,差点要走到花圃里了。
那群男生一下熄了声,走在一起一人一句地调笑:“阿宇,惨喽。”
“失恋咯。”
“女神没咯。”
10班的学委秦宇暗恋白辜月,几乎恋得人尽皆知。尹京越知道这件事,不仅知道,秦宇写的好几封托班上女生交给白辜月的信,都在他手里。
他不认为这能代表自己对白辜月还残存着什么想法,他只是觉得这些平行班的人每天不顾学习专搞这些有的没的,实在破坏学校风气。
虽然白辜月不是他的什么,但至少白辜月在奥赛班,他有义务帮同班同学消除一部分来自外界的干扰。
至于刚才那番举动,哦,存粹是善意的提醒罢了。
白辜月浑然不觉地往前走,丝毫不知身旁的人浑身冒着世界大战后的硝烟。
放学后,裴绍西终于找到理由得以摆脱虞美云的纠缠,他来到市图书馆,买了两本书,又写了一部分作业,这才准备回家。
他出了图书馆,警惕地左右侦查,不确定虞美云会不会埋伏在附近,毕竟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想到她可能守在自己回家必经的路上,裴绍西感到头疼,遂决定绕个远路回去。
距离市图书馆五百米左右,有个小学,从小学再往前走个两百米,是所高中。十二中,一所公办普高,升学率吊车尾,每年的本科率全靠艺术生。生源不好,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
裴绍西几乎没来过这里,上一次走还是小学。他穿过这条路,迎面看见许多手挽着手的学生情侣。
他没有逗留,快步往家的方向走。在街对面的一个巷子口附近,远远瞧见了个染着一头夸张金发的男生,他穿着十二中校服,正在街边和一群流里流气的混混谈笑风生。
裴绍西只是淡淡瞥了眼,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他脚步一顿,又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金发男生。
金发男生正好抬头,俩人视线一撞。
隔着一条街,裴绍西怔了怔,留意了一下左右的车辆,刚往前走了一步,哪知对方忽然扭头狂奔起来。
裴绍西也顾不上那么多,背着书包追了上去。
俩人跑过两条街,穿过七拐八拐的小巷,始终保持着相当的距离。那头金发太过惹眼,裴绍西想跟丢都难,终于,他看见金发少年拐进一个死胡同。
他放慢脚步走进胡同,金发少年就倚靠在尽头的墙角边喘气,那头蓬蓬的小麦色的头发,给人前所未有的熟悉感。裴绍西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等到他彻底走近,停在距离那人三米左右的位置,这才开口:
“贺鸣珂,你跑什么?”
第60章 井底青蛙
金发少年慢慢冷静了下来, 也不跑了,往后一倒,靠在那面水泥墙上。
“你追什么?”
“你不跑我追你做什么?”
“见人跑就追, 你是狗吗。”
他抬起头, 露出被金发遮挡住的那双眼睛,和从前一样的浅褐色眼睛。但仔细看,似乎又不太一样了。
裴绍西没有前进, 也没有离开, 他就站在原地,打量着眼前人。校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 拉链也没拉,里面好像是件白t,单穿了件校服,却不穿校裤,搭了条破破烂烂的牛仔裤, 脚上登着一双黑色板鞋。
他又把目光移到他脸上, 除了发色, 五官倒是和从前没什么变化, 只是长大了, 从前的婴儿肥不见了, 棱角磨出了点锐气。裴绍西终于知道那不一样的地方究竟是什么了。
贺鸣珂的眼神就像巷子里没打狂犬疫苗的疯狗,带有十足的挑衅和破罐破摔意味。
“看够了没?”
裴绍西看够了,也没兴趣继续看, 只问:“贺鸣珂,前两年你去投胎了?”
他双手一揣兜, 摇摇晃晃地站直,像不小心踹到了小卖部门口摆着的那排空空的玻璃酒瓶子, 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贺鸣珂就像这丁零当啷的响声。
“你在说谁?我不认识。”
裴绍西看了眼落山的太阳,点点头:“这种只有在动画片出现的猜猜我是谁的游戏,果然适合你。”
“裴绍西,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
“我指的是和以前一样的欠揍。”
裴绍西耸肩,“你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看上去需要我拨打法律援助。”
金发下面的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裴绍西穿着第一中学的校服,深蓝色的,左侧绣着一枚校徽,很气派。他背着黑色的书包,手里还领着一袋辅导书,俨然一副城市里好学生的模样。
而他,明明是被追的那个,现在却衬得像个来向他勒索保护费的混子头。
“看够了吗?”裴绍西学着他的腔调开口,“很好奇吗,这是一中的制服。”
那头金发扭了个角度,冷笑一声。刚才明明还像豺狼虎豹一样盯着,这会儿又摆出无所谓的态度,贺鸣珂似乎也没怎么变。
裴绍西看了看手表,感慨自己的仁慈。看来这个家伙并没有什么想和他交代的。正好,他也没什么想和他说的。
在他转身时,对方开口了。
“站住。”
裴绍西停下,没有回头。
他一步一步上前,重重撞了裴绍西的肩,像小孩子的挑衅手段,又走了两三步,这才停下。
贺鸣珂懒懒散散地转过身,眼底那股疯犬劲没了,平静地说:“今天的事,不准告诉任何人。”
裴绍西直视他,“什么事。”
“你看到了我。”
“噢。”他恍然大悟,“你是谁?贺鸣珂吗。”
“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
“确实不重要。”裴绍西认可,又问:“任何人指的是谁?”
“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
“比如白辜月。”
那头毛茸茸的金发颤了颤。双眼飞快眨了三下。他把兜里的手抽出,改成了交叉的姿态,嘲笑:“你好像以为自己很了解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