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是告诉她。
“如果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你要告诉我。”
不过他还说了一句，“但是，你不要再说那些分开话了。可以吗？”
“你要记得，给我打电话，我会一直开机。”
一直开机。
宋鱼看着趟在她手心里的那块姜，安静地看了好久。
可能过了一分钟，也可能过了十分钟，宋鱼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她把那块姜放进自己口袋里，提气出了卧室。
她妈在客厅里看电视，说是看电视，可心思完全没在电视上，电视里的节目不知道转了一回，这会转到婴幼儿的育儿经验分享上面，年轻的父母们抱着孩子，相互分享着育儿经验。
她妈看过去，又仿佛看到了电视机后面。
宋鱼先去厨房里烧水，倒了一壶她妈最常喝的菊花下火茶，端着茶走到了客厅里。
她妈这才回了神，转头看了她一眼。
宋鱼提着玻璃壶，给妈妈倒了一杯，推到她面前。
这几天寂静又冰冷的家里，母女两人第一次距离如此近。
宋鱼还没开口，她妈就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你不用说，我不想听。”
只一句，母女两人近在同一个沙发的距离，瞬间拉开了似得。
但宋鱼没有转身离开，她只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花茶，捧着花茶什么也没说，安静地看向电视里的育儿经验交流。
与其说是交流，不如说是父母们的吐槽大会，他们聚在一起，总是忍不住羡慕别人家的小孩，而对自己的小孩头大不已，只有少数的父母心态比较平和。
记者采访了其中一对年级偏大的父母，问他们为什么没有太多因为小孩滋生的情绪。
那对夫妻笑着对视了一眼，然后妻子回答。
“可能是我们两个都认为，人是人，人不是植物，不能让孩子也像植物一样，装进我们认为最完美的模具里面长大。
“毕竟每个孩子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初，就多少地带着自己的性格脾气，我们能做什么？只有顺势引导而已，强扭只会让自己和孩子都痛苦。”
电视里的这位母亲的两句话放出来，本就安静的让人不敢乱动的客厅里，此刻空气也像被抽干了一样，再次紧绷起来。
宋鱼看见她妈，抄起遥控器按灭了电视机，站起来身来，转身就要回房间里。
宋鱼见状也连忙站了起来，她妈直接瞥了过来。
“干什么？你还非要说点什么是吧？！”
母亲的凌厉眼神和冷厉言语，令宋鱼下意识地心下颤了颤，第一反应就是闭起嘴巴，缩回身去，她甚至双手都不由自主地贴回到了自己身上。
可她却突然摸到了口袋里鼓鼓的东西——一块毛线编织姜。
宋鱼在下意识地惊怕之中稳了下心神，她没选择在这个时候非要触及母亲逆鳞，但也轻声说了一句。
“妈妈，我只是看你嘴角起泡了，想让你把这壶菊花茶带回卧室里。”
这话超出了赵美明的预期，她不由地看了女儿一眼。
漂亮的卷发之下，一双眼睛里泛着柔和的碎光，极尽温柔却仍有坚持。
有那么一瞬，她好像看到丈夫，又回来了... ...
赵美明恍惚了一下，可也只这么短短的一下。
她收回目光，说不需要。
“你要是真的在乎我这个妈妈，就不要跟我处处作对！”
她说完，直接回了房间里。
寂静的客厅里，宋鱼缓缓闭起了眼睛，这里再没有第二个人来，冷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湿湿冷冷地贴在她身上。
贴在口袋里那块姜上的手松开了来。
宋鱼突然不知道，如果她妈一直一直都是这样的态度，她到底要怎么办才能行？
... ...
中午，宋鱼提前去厨房做了饭，她妈不吃她做的饭，自己给自己煮了面条，母女两人各吃各的，无言之中，谁都没有主动妥协。
但忽然有人来敲了她们家的门。
她妈拿反锁用的钥匙去开了门，宋鱼看过去，意外地看到了小绵。
小绵跟着她外婆就住在她们家楼下，这会小绵的外婆说自己有点急事要出门，得到晚上才回来，不放心让孩子一个人在家，请宋鱼母女帮忙照看一下小绵，就让小绵在宋家做作业就好了。
小绵的爸妈工作都不在本县，她大多数时候跟着姥姥在这里上学，两家是多少年的老邻居了，宋鱼妈妈当然不会推辞，把背着书包的小绵接了进来。
家里突然来了第三个人，不管是宋鱼还是她妈，都下意识地不再提和对方的事。
宋鱼家的阳台上有一张小桌子，正是宋鱼上小学的时候写作业的书桌，她妈擦了擦，让小绵在阳台写作业，那里光线最好。
小绵头发黄黄的，人也瘦瘦的，声音也不大。
但她抬眼看了宋鱼好几眼，小声问了一句。
“我有几道题做不出来，姐姐能不能帮我看一下。”
不等宋鱼回答，她妈就替她答应了。
“小绵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她就行，她闲着也是闲着。”
宋鱼没反驳，跟被她妈吓到的小女孩笑着点头。
她妈说完话就回了房间，宋鱼就跟着小绵去了阳台。
她没想到，刚到阳台上，小绵犹犹豫豫地向她看了过来。
“怎么了？”宋鱼奇怪地问。
小绵还是在看她，然后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
“姐姐，你就是卷发鱼吧？”
宋鱼一愣，压低了声音，“难道你看过我的漫画？《修仙失败后，我回海边卖鱼了》？”
宋鱼还有点不太明白，“那你怎么就知道卷发鱼是我呢？”
她这么问，果然听见小绵说看过她的漫画，但小绵又说了一句。
“我知道姐姐是卷发鱼，是因为网上有好些姐姐的照片。”
“啊？”宋鱼大吃一惊，她从没有把自己的真实照片公开在网络上。
但小绵却从书包里掏出来一个手机，翻了翻放到了宋鱼面前。
“姐姐你自己看吧。”
窗外的阳光刺着眼，宋鱼一下一下翻看过去，只觉自己摇摇晃晃快要站不住了。
所有的【卷发鱼】账号都沦陷了，就像是画上被砸上了污泥，画了什么没人在意，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上面大块大块的污泥。
宋鱼心疼，可是如果骂她能让这些人心里的愤怒都停留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可她却看到她漫画下的评论区里，有人指路了姜延周在大平台上的账号。
他什么时候有过这些账号？
宋鱼讶然，不禁跟随指路的人找了过去，她果真看到了姜延周的账号，网名就是他的真名，而账号里只更新了唯一一条状态：本人。
简单的两个字下面，评论区的留言成千上百，没有一条正面，密密麻麻的骂声就像是沾了污泥的脚印，一脚一脚狠狠踩在他干净的白大褂上。
宋鱼拿着手机的手都颤了起来。
【这个姓姜的还敢开账号现身，挺厉害呀！是不是当我们这些人搞不了他？】
【他不就想要替那个女的引骂吗？渣男贱女还搞那么深情，恶心谁呢？】
所以他专门开了新号，是为了给【卷发鱼】们吸引火力？！
宋鱼惊怔住了。
姜延周他... ...为什么要为她做到这种程度？
她脑中混沌一片，但再往下，一眼看到了更令她浑身都起来的热评。
【大家快去冲他工作的医院，把他工作搞了，看他还拿什么嚣张！】
宋鱼突然忍不住慌乱出了声，“不要... ...”
可是她在被重重铁锁锁住的家里，阻止不了任何人，这条下面的评论则纷纷声援驱逐姜延周的行为。
【这样的人留在医院就是祸害，必须要把他赶走！】
【对，让他滚！】
有人说，【我本来还挂了他的号看病，现在直接把他的号取消了，这种人的医术实在不敢信！】
宋鱼发抖地看过去，只见太多人点赞他的做法，纷纷表示不要给姜延周任何可以喘息的空间，【就是要让他滚！】
而在这时，忽然有人贴了三张照片上来。
【那个姓姜的已经被医院赶走了，看图！看图！是有人在医院拍到的！】
宋鱼一愣，点开了那三张图。
混乱的医院人群之中，他高挺的身形异常显眼，第一张图他是穿着他的白大褂的，第二张图却脱了下来，第三张，脱掉白大褂的男人，逆着喧闹的人群，只身离开了医院。
那三张图片下面有最新的情况。
【医院把他的手术都停掉了，换成了其他的医生，他现在被发配到山区去了，昨天就上了飞机走了。】
这条之下，一片狂欢——
【滚得好！】
【看他还嚣张什么？】
【这是我们巨大的胜利！】
宋鱼的眼泪咣当砸落了下来。
他们真的把姜延周从手术台赶下来，把他从医院赶走了。
可是那些关于他和她的黑料里面，哪有一条是真的？
宋鱼一条一条看过去，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花了大价钱拱火造谣，而这个造谣的人... ...宋鱼一下就想到了她妈和表姨替她出头那天，至始至终没有露面的邵宁远！
是邵宁远故意报复。
她都能想到，他怎么可能想不到？为什么就由着那些人污蔑他，把他学了十年的医一夜之间抹杀掉？
是不是因为她被困在家里，他联系不上她？所以拿不到反锤邵宁远的证据？！
可是他是知道她家在哪的，为什么不来家里找她？
反而去注册了新号高亮标明了本人，来替她引火挨骂？
无数的问题在宋鱼的脑海里烧灼了起来，烧得她一秒都等不下去了，直接跑到了她妈的门前。
主卧的门没有关，宋鱼一下推开了母亲的房门。
她妈正就站在门边，看见宋鱼进来惊讶了一下，宋鱼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妈，我现在要出去！你把钥匙给我，我有急事要出去！”
她甚至急着在母亲房间里寻找打开门上反锁的钥匙，可左右都找不到，却被她妈声音极冷地问住了。
“你出去干什么？！”
宋鱼不得不告诉她妈，邵宁远在网上故意造谣针对姜延周的事情，拿着小绵的手机翻给她妈看过去。
“邵宁远这是在故意报复！我不能让他再这样污蔑下去！”
她妈接过手机，看了几眼却又关上了，这时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
“所以你那个外科大夫，确实是邵宁远的朋友，是吧？”
宋鱼一愣，“... ...是，但是我和他不是网上说的那样！”
赵美明没有不信自己的女儿，可她却看着年轻的女儿。
“你不是，不代表人家也不是。你怎么知道那个骨科大夫，无缘无故地看上你，不正是因为你是他朋友的女朋友？他可能就享受这种特殊的感觉！这是怪癖！”
她妈冷笑着，“我就知道，看起来这么优秀的人，会莫名其妙喜欢你。果然有问题！”
话音落地，主卧里静了一静。
宋鱼被她妈妈说的目瞪口呆，“妈妈你在说什么？”
她说根本就不是这样，“他只是对我有点好感，而且是我先追的他。”
是她先在心里有了奇奇怪怪的想法，乱七八糟地做了好多让他误会的事，才有了他们后面的在一起。
这根本不是什么怪癖，姜延周也没有任何怪癖！
可她妈却连着冷笑了三声。
“原来是这样，亏我之前还以为人家是真的喜欢你，没想到是你追的人家。那他就对你更没有什么感情了！就算有，也就刚开始的那一点，你是什么条件，人家是什么条件，人家凭什么长长久久地喜欢你？”
她妈反复摇头，忍不住伸出手指指了她。
“你那么笨，那么没脑子，人家就算今天喜欢你，明天喜欢你，后天也烦了你了！”
她妈叫着她的名字，恨不能将她喊醒。
“宋鱼，你醒醒吧！”
宋鱼忍不住苦笑起来。
就算是这样，她也不能放任外面的流言继续迫害姜延周，她已经跟她妈妈说不清楚了，她现在必须要走，必须从这个把她困住的家里出去！
宋鱼左右都找不到打开大门反锁的钥匙，在这时，突然看到了她妈卧室的门后面，一直一直挂在那的，爸爸生前最喜欢的棕色格子的外套。
那外套的口袋里，好像放了什么东西。
宋鱼忍不住一把拿下了爸爸的外套，伸手探了进去——
钥匙！她摸到了那把钥匙！
爸爸的外套里有钥匙！
宋鱼激动不已，只是正当她要把钥匙拿出来的时候，忽然有掌风从耳边扫了过去。
下一秒，冷厉的巴掌，啪地打在了她脸上。
只一瞬间，宋鱼半张脸在疼痛中，骤然热辣了起来。
宋鱼彻底顿住了。
她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妈妈。
她妈赤红着一双眼，怒极又失望至极地向她看过来。
“宋鱼，你为了一个男人疯了，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