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鱼颤着手拨了过去。
可手机里没有等待接听的滴声,只有系统冷冰冰的一句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宋鱼僵在原地。
“你不是说... ...你会一直开机吗?”
怎么,关机了?
... ...
姜延周的手机,无论多少次拨打过去,都只提示关机。
宋鱼的新手机里空空如也,再联系不上其他人了,可她却在新闻上看了关于他的一则消息,新闻中说,已经将这位救了小女孩的医生,从山区转去了浦市的大医院。
赶到火车站,宋鱼直接买了最快的一班,返回浦市的车票。
*
浦市,这所上千万人的大都市,每天都在发生成千上万次的偶遇。
可是宋鱼奔到姜延周上班的复交附院,却一点关于他的消息都没得到。
医院门口出现了很多摄像头和照相机,有之前就因为绯闻而来蹲守的网友网红,也有因为姜延周因救人而受到重伤,前来采访的媒体和记者。
有人好像看到了她,试着向她走过来,但她却被人从后面拉了一把,拉进了一栋楼里。
是唐悦。
“小唐医生?!”
唐悦应了一声,又赶忙推着她去了走廊另一边。
“宋小姐,你是来找姜老师的吧?”
宋鱼连连点头。
“他在哪?他现在怎么样了?!”
可惜,唐悦也不知道。
“现在舆论上的情况太复杂了,院里怕在关键时刻影响对姜老师的抢救,下了严令任何人都不能透漏姜老师的具体情况,连我也不知道。”
她这样说着,又赶紧道,“但是宋小姐别太担心,姜老师既然被送过来了,那就应该不会有事的。孟老师和我们医院的几位专家都调过去了,他们一定能把姜老师治好!”
唐悦看着眼前的宋鱼,只见她哪里还有之前脸颊红润的模样,此刻的她,一张脸全无血色地白着,唯有一双眼睛通红,她低着头,额前卷卷的碎发散落下来,散在眼睛旁,被风一吹,发梢碰到了她眼中努力含住的泪珠上。
只轻轻一下,那滴眼泪落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了啪嗒的脆响。
唐悦在旁看着,心下都跟着细细疼着抽了一下。
宋小姐和姜老师,怎么会那么难?
可她却见宋小姐慢慢抬起了头来。
她哽咽着说好,“那我不干扰姜延周治病,但是,能不能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她恳求地看过来,唐悦怎么可能不答应。
唐悦连声应着,才把宋鱼从医院的后门小心送了出去。
*
十六楼。
好些天之前她匆促离开的时候,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回来。
楼内外异常地安静,电梯将宋鱼送上了十六楼,她从包里拿出了钥匙,慢慢打开了门。
有那么一瞬间,她只想看到明亮的客厅,闻到桌上的饭香,看到厨房里那个系着围裙的高挺的人影... ...她只想她仅是出了一趟门,然后回来了,所有前面的一切都是幻觉而已。
可是宋鱼打开门,眼前尽是充斥客厅的黑暗和寂静。
没有光,没有人。
她在门口站了整整一分钟,才走了进去。
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墙上挂着她的冬景图,地上铺着他的黄毛毯。
只不过孟医生好像是回来了,可他既没有去南卧室,也没住东卧室,简单的枕头被子叠放在沙发上。
宋鱼没有走向自己的房间,反而脚下自有主张地,站到了东卧室姜延周的房门前。
没有开灯的房子里,东卧室边缘又浅浅一道光轻轻掠了过来。
宋鱼眨了下眼睛,顿时握住了把手想打开门,门里为什么有光,他是在家吗?
可握上门把手,她才想起来,那样浅淡转瞬即逝的光,应该只是东卧室窗外照进来的马路上的车灯而已... ...
宋鱼瞬间燃起的希望又瞬间灭掉,只是她只那么稍稍碰了一下东卧室的门,那道门就好像早就在等待她的来临一样,她轻轻一碰,门就吱吱呀呀地打开了。
门里有外面照进的光,不算暗,反而有碎光灵动流转,有种沉在深海之中的玻璃水晶宫的感觉,每一片水晶都映着浅浅的犹如绘本插画般美丽的光亮,呈现在宋鱼眼前。
就好像是水晶宫建了那么久,只为此刻等待它在等待的人此刻游进来。
宋鱼缓步走了进去。
只是她刚一步走进去,黑醋栗气息,刹那将她整个人完全笼罩其中。
沉静神秘又独属于他的气息骤然出现,宋鱼忍不住颤着身子,深深地呼吸一气。
房间里有他的床和他的被子,俱都整齐地叠放在床头,压在他最喜欢的大枕头下面。
宋鱼没有开灯,却将属于他的所有物品,每一样都看在眼睛里。
柜子、床铺、被子、枕头... ...还有书桌上两排厚厚的医学书,和被他安安静静放在桌面中间的黑色笔记本电脑。
宋鱼看过去,忽然有一些被埋在记忆深处的回忆,闪烁着亮了一下。
她想起来了。
那天她胡思联想着全职画画的事情,稀里糊涂地以为自己,还住在同样格局的出租屋的东卧室里,直接推开房门进了姜延周的卧室。
那天他就在房间里换衣服,却没叫她,看着她在他床上折腾了一遍,然后坐到了皮椅上,打开了书桌上的电脑。
她还以为那是她自己的电脑,可是她输入自己的密码却根本进不去,彼时她呆滞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她的房间,电脑也不是她的电脑。
她试着其他的密码。
就在她想要用【卷发鱼】的拼音输入打开的时候,一直在旁看笑话的某人,突然一个箭步上前,大手伸过来,合上了他电脑的屏幕。
宋鱼当时终于回了神。
只是她现在,打开眼前的黑色笔记本,笔记本飞快的运行起来,几秒之后,停留在了输入开机密码的界面。
宋鱼莫名地心下紧了紧,她伸出手指,在键盘上试着敲下了一个密码:
juanfayu
哒——她轻点了回车键,姜延周的笔记本出现了一个缓冲的标志。
下一秒,电脑突然打开了。
宋鱼双手顿在了键盘上。
原来... ...真的是卷发鱼... ...
他的屏幕映出五颜六色的光,映在没开灯的房间里,为这个深海里的无人水晶宫更添幻色。
宋鱼一下就看到了放大在眼前的他的桌面。
桌面的那幅插画里,没有在丛林中学会飞翔的小海豚回到了海里,向海的深处沉去,但大浪突然间涌了起来。
那一瞬,她随着大浪,飞跃而起,向鸟儿飞翔一样,飞到了蓝天之中。
这是津界托她给这篇童话画的第三幅插图。
现在这幅图,又回到了宋鱼眼前,就铺在姜延周的电脑桌面上。
他果然就是津界。
而他桌面上正放着一个叫做“童话”的文档,宋鱼打开,看到了熟悉的文字,也看到了右侧的目录。
短短五百字的童话故事,右侧的目录上,密密排着“第一版、第二版... ...第七版、第八版”,一共八个版本。
宋鱼从上到下地看过去,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原来他一点都不擅长写童话啊?
也是。
一个手术台上驰骋纵横的外科男医生,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写出一篇那样温柔又感人的童话?
宋鱼来不及把进度条拉到最底部,视野就模糊了一大片,水光模糊着,看不清他的童话文档里,这些密密麻麻的字了。
这一版又一版,一共八个版本,是他写给她这个没点勇气的胆小鱼的童话。
Ginger,津界... ...她怎么从来都没想到过呢?
可他也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哪怕她早一点知道,早一点,而不是现在... ...
低下头,宋鱼双手捂住眼睛哽咽了起来。
黑醋栗的气息就像某人的拥抱一般,紧紧环着她拥着她,让她从头到脚地都落在这熟悉气息的包裹里,仿佛他原本就在。
宋鱼沉浸其中。
只是她却渐渐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津界是好早好早以前就关注他的,而那时候,好像才刚跟他这个男友的室友认识,初次见面的尴尬场景,还那样历历在目。
宋鱼抹掉眼泪,将他写了八版的童话看到了最后,才原封不动地退了出来。
然而当她退回到桌面上以后,却从他众多的文件夹中,乍然看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宋鱼怔住了,浑身绷直地怔在了他的屏幕前。
【Jason】?
他的笔记本桌面上,有一个文件夹,叫Jason?!
有什么曾在她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在这一刻砰然跳跃出来。
轰隆一声。
那个曾经因为“津界”的出现,而从海平面下挺拔而起的高山,此刻在一怔如同天崩地裂的轰隆声之中,从更深的海中拔了出来,不断拔起,不断变高。
从水面下的不可见,骤然不容忽视地彻底出现在宋鱼眼前。
宋鱼震颤,点开了那个文件夹。
这里面不是他写了一版又一版的童话,可是视觉的冲击,是更加久远的视觉冲击,海啸般地向宋鱼扑了过来。
满满一个文件夹的缩略图,每一张,都是宋鱼曾经亲手画出来的画,那些画,她只给过那个早就失去联系的、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她第一个喜欢的人,她的初恋Jason。
姜延周,就是Jason!
安静平和的深海水晶宫,在一刻,被海啸冲击完全摇晃了起来,每一缕光都在震颤,每一道幻色都在极速变幻。
宋鱼的眼睛里仿佛也涌起了海啸。
眼泪如波涛般,骤然汹涌而出。
怎么会是这样?
宋鱼一把拿起手机,再次拨打了手机里唯一的号码,姜延周的号码。
她忍不住又充满希冀,可是冰冷的系统提示再次出现了。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还是关机。
姜延周,我好想你,你开机呀... ...
宋鱼趴在他的书桌上哭了起来,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安静的东次卧里,光影悄声流转在她身上,唯有她的哭声反复地回荡。
许久,不知不怎么鼠标被碰了一下。
哒的一声,那些年代久远的扫描图,幻灯片般地放大显示了出来。
宋鱼这才抬起头来,擦掉眼泪,看到每一幅她画给他图,都编辑着“她给轮椅上的我画的画”,然后准确地记录着对应的日期。
轮椅上的我... ...
宋鱼想到了什么,恰在这时,窗外有高亮的光打进来一瞬。
她被晃了一下,略一转头,却看到了他的书架边缘,夹在一堆高高厚厚的医学书边缘的一本小小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立面,有黑色钢笔写下的四个字,《轮椅日记》。
宋鱼伸手,拿出了那本《轮椅日记》。
... ...
傅厦曾经说过,他曾经历过最绝望的背叛,就在那年的春天。
赵修智也说过,那年上半年,他遭遇过一场绑架,在绑架中受过很重很重的伤。
是很重重的伤,以至于到了下半年,到了秋冬季,她每次看到他,他会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把领口拉到最顶,一步又一步走在寒风里,走得极其缓慢。
可是那些时候,宋鱼从来都没想到过,那个她以为是外国人的Jason,会是第一次见面愕然又失落地看了她足足三秒的姜师兄。
这本《轮椅日记》,没有任何开篇的说明。
宋鱼小心翼翼地打开夹在最前面的空白页,空白页的右下角缀着三个字,姜延周。
足足看了三秒,宋鱼才又向里面翻去,正文的第一页只有一个随手填上的日期,和那天的天气:阴。
那页没有其他内容,宋鱼仔细看了一下,日期对应的正是那年的春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