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向门外,“你今天要是敢出这个门,我就再没有你这个女儿!”
赵美明眼泪咕噜噜滚落了下来,一滴两滴三滴,没有落在地上,落在了宋鱼爸爸那件外套的袖子上。
她说。
“要你妈妈,还是外面的男人,你自己选吧!”
卧室里安静到没有任何东西敢在此时发出声音。
窗外停留的小麻雀早就受了惊吓,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爸爸的棕色格子外套打理得很干净,厚厚的暖暖地捂着宋鱼的手。
可宋鱼再也不能从这点温暖中汲取到任何的力量了,她的眼泪也落了下来,落在外套的领口。
她看着她妈妈,突然哭着笑了。
低着头,声音轻轻的,语气平淡到被抽干了这具母亲赐予的身体里,每一缕属于她自己的情绪。
她说。
“妈妈放心吧,我只有可能选你。”
*
山区。
快过年了,因为接连几天下了暴雨的缘故,所有的工作都缓了下来。
这里没有大城市的繁荣,自然也没有大城市的忙碌,姜延周一时没有任何安排,只能接过孟顾之前的调研工作,在山区走访继续调研。
早间吃过饭,他就跟随镇上的卫生院去了村里,村子在山上,卫生院的人用了一上午帮村民进行了每季度的简单体检,然后就回了镇里整理数据。
姜延周不用做这些工作,先是问了部分村民身上的病症,然后与其中几个村民约好,下午去他们家中,看他们之前诊疗的病历和影像、检查报告。
村民们家零散地分部在山上,姜延周吃过午饭就徒步去了。
没走多远就看到有附近山村小学的老师,带着孩子在山边的空地里上唱歌、画画。
显然学校虽然放假了,但孩子们还有热情学习。
孩子们的歌声在山间回荡,等他们唱完,纷纷跑到领一旁,从一个大箱子里取出画板,将画板架在了空地上。
姜延周不由走过去,看到了装着画板的箱子上,有一行红漆印上的字——感谢捐赠画具的孟医生、姜医生。
姜延周不由地笑了一声。
孟顾这家伙还真经得住他查。
不过他并没有上前打扰,只这么站在旁边,看着孩子们安静地画起画来。
十几个小孩子在空地上,各找各的位置画画,姜延周挨个看过去,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身上。
女孩个头不高,瘦瘦小小的,可却有一头漂亮的卷发,她没和大多数孩子坐在一起,只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靠近山边的位置上。
别的孩子还想要画什么的时候,她已经抬起了手,用彩色蜡笔在她的白色画纸上,画了起来,线条流畅灵动,好像是把身后还在纠结商量的同学的声音,尽数屏蔽掉了,只一心一意地画她的画。
姜延周眸色不由地柔和了下来,好像在那个小女孩身上,看到了什么人。
那个人,小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吧?
没那么引人注意,大多数的时候,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安静地转动她的画笔... ...
姜延周莫名地看住了。
直到带孩子们来画画的老师,瞧见了山边的小女孩,嘀咕了一声。
“咦,这小家伙怎么跑到那去了?刚下过暴雨,离山太近可不安全... ...”
谁料他这话还没说完,安静的山上忽然有了轰轰隆隆的声音。
落石的声音!
老师登时大喊起来。
“孩子们快跑!有落石!山上有落石滚下来了!”
话音未落,孩子们全都惊叫着向远离山的方向跑了出去。
可姜延周却看见那个离山最近的卷发小女孩,听见老师的喊声还愣了一下,接着抄起一整盒蜡笔才往回跑来。
可是突如其来的落石,几乎悬在她头顶之上。
第54章
宋家。
宋鱼缓慢离开了母亲的卧室。
小绵就站在客厅里, 紧张又害怕地看过来。
宋鱼抹掉自己反复涌出的眼泪,但是眼泪停不下来,她反而因为心口的疼, 忍不住蹲下身蜷了起来。
冰冷的客厅, 她将自己蜷成了一团,努力压着,不发出任何声音。
而小绵又一次陪着她蹲了下来, 从她的小口袋里掏出纸塞到她手里。
“姐姐, 别哭... ...”
宋鱼却在这句里,忍不住低压着哭出了声。
她将纸巾按在了自己的眼眶上, 只几秒,纸巾湿透,宋鱼抬起眼睛看着身边无措的小绵,强忍着收了眼泪,只不过她又想起了小绵的手机, 刚才被她妈留在了卧室里。
“对不起小绵, ”她哑声说手机在她妈妈那, “我现在去拿, 恐怕是拿不回来的。”
“没关系姐姐, 我、我一会自己跟阿姨要就好了。”
... ...
小绵把宋鱼带回到了阳台上, 阳台上的光洒落下来,可宋鱼并不能感受得到阳光里的温度。
小绵在默默写着作业,宋鱼坐在另一边, 他爸生前经常画画的地方,蜷身把额头抵在自己的膝盖上。
有什么在腰间的口袋里硌着她, 她伸手摸过去,在自己的手心里看到了那块黄色的编织姜。
姜延周他, 应该有办法解决掉邵宁远的造谣吧?
她记得姜延周说过,她表姐傅厦的先生陈梵,曾经开过私家侦探公司,手下有很多人,很擅长处理这方面问题。
姜延周有他的家人帮忙,就算一时掌握不到反锤的证据,很快也会有的,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洗刷掉这些谣言带来的污点,重新回到医院,穿上他的白大褂,回到他的手术台。
他有能力做这一切,可她只能留在这个冰冷闭塞的家里,做一个将他害惨、却不能为他提供任何帮助的懦夫。
宋鱼想到着,突然就觉得她妈说得话,好像是对的。
一个像她这样没有用,只会害人不会帮人的女生,是有什么值得姜延周喜欢呢?他甚至为她注册新账号引火烧他自己的身... ...
他应该想不到,她根本就不会在此时露面,所有的骂名都针对他而去,而她则卑鄙地做个隐身的人。
宋鱼忽然就想笑了起来。
卑鄙懦弱如她,姜延周怎么可能会真的喜欢?
当最初的荷尔蒙退去,当他看清她的真实面目,就会立刻恶心到如同吞了苍蝇一样吧?
而她就是那只烂苍蝇啊... ...
宋鱼捂着自己一张卑鄙的脸抖声低笑。
说白了,是姜延周对她没那么了解的原因,如果他早就知道她胆小到懦弱;知道她的家庭环境不会对他们的关系有任何助力;知道她连自身都难保,根本不可能倾心去爱别人... ...
他早就离开她了吧?
不,他是根本就不会选择她,他根本就不会对她多看一眼!
就像尖刀戳在了她极力掩藏的烂疮上,一刀一刀刺骨的疼,令她再也藏不住了,只能把这个最恶心的烂疮,暴露在他面前,让他真真切切地看明白。
他因为荷尔蒙而对她产生的那点短暂的喜欢,是如此的错误,如此的不应该。
然后,他们就可以结束了,彻底地结束了。
宋鱼遍身发疼地拿不住那只编织的黄姜了,她勉力站起来,把姜放在阳台的边缘,玻璃窗下的窗台上。
她家的玻璃窗外有不锈钢的防盗围栏,没有人能从这里进出,但是这个小小的黄姜可以。
宋鱼只要拉开窗户,将它扔出窗外,它就可以逃离了。
可是连这点决定,她都没勇气做下去。
小绵在这时,突然也站了起来,紧张地问了她一句话。
“姐姐,你、你是想从窗台上跳出去吗?跳到我家的院子里?”
宋鱼微怔,她看过去,看到了楼下小绵家的院子里,院子里晒着好些东西,辣椒,玉米,还有被子,甚至还有一张厚厚的床垫... ...
可是宋鱼家的窗台外有不锈钢围栏,如何能跳出去?
她说出不去的,“姐姐不会缩骨功呀。”
她僵硬地扯着嘴角,可是转头一眼,却看见了防盗窗上,她爸爸当年给家里预留的逃生门。而钥匙,就一只放在阳台角落的纸盒里。
宋鱼拿着钥匙,看着爸爸预留的逃生门,浑身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
打开这个阳台上的逃生门,她就可以跳出这个冰冷而窒息的家,不必受困在家中了!
可是,就算她□□可以跳出去,内心也走不出这座牢房。
就像她妈问她,“要你妈妈还是外面的男人,你自己选吧!”
而她只能选择,生她养她的母亲。
宋鱼看着那把阳台上逃生门的钥匙,半晌,终是放了下来。
她又跟小绵扯了扯嘴角,摸了摸她细软的黄头发。
“姐姐逃不掉的,因为我太胆小,你以后,不要像我这样。”
她说着,好像在小绵眼睛里看到了些微的失落。
小绵低着头,“其实我也很胆小... ...”
*
小绵姥姥一直没回来,宋鱼她妈去厨房做了饭,母女两人没有人跟对方说话,如果不是小绵在,这顿晚饭都不会存在。
天晚了,阳台上没有光亮了,赵美明让宋鱼带着小绵回她卧室继续写作业。
她自己则在客厅里,又打开了电视。
只有电视里响起声音,这个家才显得没那么死寂。
小绵在书桌边背单词,宋鱼坐在窗户下的地毯上,蜷缩着倚着墙,这样的姿势能让她稍微好受一些。
她还是没能把那块姜推出窗外,懦弱地又把姜拿回了卧室里面来。
可是她拿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她不了解姜延周,姜延周更不了解她。
他不会知道她的这样的人,之前有几次让她误以为他对她很了解,应该也只是巧合吧... ...
宋鱼把姜攥在手心里,蜷缩得更加用力了。
她不想再去想这些事了,她什么都做不了,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夜的黑在四处叫嚣着游走,无缝不如,不住侵蚀目之所及的光与热。
宋鱼突然想把黑夜放进来,如果真的可以吞噬,就把她吞噬了好了。
她放空了大闹,只能听到近处书桌前的小绵,轻声背着单词。
小姑娘在小声地背着。
“garden花园,garden花园;gift礼物,gift礼物;ginger姜,ginger姜... ...”
“什么?”
宋鱼忽然顿了起来。
“小绵你刚才背的是什么?”
小绵被她吓了一跳,但还是指了单词本上的那个英文单词给她看。
宋鱼看过去,听见小绵重复了一遍。
“ginger姜,生姜的姜。”
小姑娘说着,小心地指了指宋鱼手里的黄色毛线编织挂件。
“ginger,就是这个姜,姐姐。”
宋鱼耳朵里突然呲地鸣响了一声——
ginger... ...ginger,津界!
津界,就是姜啊!
过去的回忆突然从脑海深处拔地而起,跃出混沌的海平面,宋鱼看到了一座屹立的高山。
在她被裁之后最没有钱也没有路的时候,津界就像是横空出世的救星一样,突然委托给了她价格高昂的三幅画,让她一下子有了可以喘息的收入,这才走上了全职画师的道路。
他来的太及时了,及时到宋鱼只会以为那是个给她幸运的巧合。
而津界委托她作画的,则是一篇她从没听说过的无名童话。
她曾说这篇童话里的小海豚和她很像很像。
小海豚向往在天上飞翔,就像她向往地是自由地无拘无束的生活一样。
可是她不能随意走到画画的路上,于是小海豚也和她一样,只能去找林中鸟学飞翔。
那些年,她被迫折中选择的计算机专业,没能教会她飞翔,她始终不是林中鸟,她只是那只拥有短鳍的小海豚,她无法起飞,就算勉力为之也只会摔得遍体鳞伤。
其他的鸟儿都笑话她,吹着口哨驱逐她,她只能失望至极地离开了森林,游回到了海里... ...
宋鱼视线彻底模糊了。
每一字,每一句,她曾经以为是巧合的相似,原来都出自于他的笔。
这是他,独独写给她一个人的童话!
来津界和小海豚,就是姜延周和他的宋鱼啊。
宋鱼的心被揪住了,一揪一揪地说不出是疼还是怎样的感觉。
在如同绘本插画一样的那天夜晚,她还问跟他说起过,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这篇童话。
那会他在笑,半垂着头好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