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人算出来了?李相临所答可对?”
韩夫子环顾一圈,学生们纷纷低头,拿起毛笔,装出计算的样子。
林皓尘唯有站起来道:“学生亦算得竹高四尺。”
见韩夫子微微颔首,他接着道:“此题用《九章算术》的勾股定理可解。竹干、竹尖与地面分别是勾、股、弦……”
听林皓尘条理分明的道出解题思路,韩夫子抚掌道:“善。”
他难得遇到一个解题如此快的学生,心中略感欣慰。然而,转头看见众多学生,仍有迷茫之色,韩夫子不免叹息,又将题目细讲一遍。
待下了课,李相临苦着脸道:“之白,你文章写得好,就罢了,作诗又好,算学又快,可有诀窍?”
林皓尘笑道:“算学,熟能生巧耳。”多亏了前世的书山题海。
待到放学,林皓尘原想着去探望卫夫子。
他看过卫夫子给李相临作业的批语,批改得甚为仔细,评语精准。这似曾相识的严谨,让林皓尘想起了官船上的赵翰林。
由此可见,卫夫子有进士之才,可惜止步于举人。故而,林皓尘不免对他关切一二。
然而,他还刚走出玄字院,周易学的小厮已守在院门口,说是周易学请他到湖畔酒家一聚。
湖畔酒家,顾名思义,乃是船上的酒家。大船停在澄江湖畔,客人坐于船楼之上,即可远离江岸的喧嚣,又可徜徉于湖中。
林皓尘到达船楼时,正值黄昏,一轮夕阳倒映在水中,三两渔家撑舟归岸,金色的波纹,一圈圈荡漾开来。
周易学站在窗前,不时往江里扔些鱼饵。他看到林皓尘进来,随手抛洒干净鱼饵,坐回桌边,拿起手帕擦手。
林皓尘见他眉头微蹙,问道:“元吉,可是有烦心事?”
周易学示意他坐下,说道“倒也不是甚烦心事。过完重阳节,我就要去大理寺任职了。一旦入了官场,少不了繁复之事。”
离重阳节不过三日,他就要入朝为官了。此前,他随父亲在道观生活,最是不耐烦官场应酬。
林皓尘笑道:“便说以你的身份,定有一人盼着你上任。”
“谁?”周易学惊讶的道。
林皓尘一本正经的道:“大理寺的门房!你以前常住宫里,大家想寻你,也被宫门拦着。待你去了大理寺后,指不定多少人去那找你,少不得要给门房好处。”
周易学哑然失笑,“你总有歪理!”
林皓尘给两人的杯子倒满茶,将一个杯子递给周易学,笑道:“人生苦短,何必着眼于这些!”
多的话,林皓尘也不再说。以周易学的教养,他应该很快能想通。
吃到一半,忽听隔壁的包间在谈论,近日京中差处的一桩贪污案,都在可惜那贪官的宅子和商铺,不知谁家有能耐能买到。
周易学见林皓尘专注偷听的样子,问道:“你想要?”
林皓尘点点头,“我一直想在京中买座宅子,我们一大家子,总不能一直借住在威远侯府。”
“这容易!你拿威远侯府的条子,先到户部交宅子的钱,盖了章,再到大理寺拿房契便是。”周易学说道。
林皓尘正想着,等奶奶休息好了,请她在内城淘换房子,未料到竟意外解决了此事。他当即笑道:“以茶代酒,我敬未来的大理寺少卿一杯。”
两人饱食后,又闲聊谈了许久,方散去。
回到威远侯府,与二叔在院门口相遇。
“尘哥儿,段大人同意录用我做书吏了。我也是有活计的人了!你帮我参谋参谋日后该如何做。”
林二叔一见到林皓尘,就激动的道。
而姐夫徐建宁却从院子里出来,拉住林皓尘道:“尘哥儿,你可回来了。我命下人建好了号舍,你帮看可行吗?”
第51章 忒好命(捉虫)
林皓尘被二叔和姐夫一左一右夹在中间, 正为难时,林媛云身边的宋嬷嬷找来了。
“世子,恭喜世子!”宋嬷嬷喜气洋洋的道。
徐建宁松开林皓尘, 问道:“何喜之有?”
“世子夫人有孕了,太医说快两个月了。”
林皓尘和林二叔听了,都向徐建宁道喜, 三人急忙往林媛云的院子走。文哥儿都五岁了,林媛云再次有孕不易。
待走到正院,林皓尘竟看到了久违的高氏。他以为高氏又是来替徐思鹤兴师问罪,但看她和姐姐都笑带笑容, 不似在争执。
走近一听, 方知重阳节在即, 高氏是来商议过节之事。
自徐建宁出继到西府后, 两府的主子互生嫌隙,减少了来往。但两位侯爷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徐建宁也不时去探望亲生父亲德阳候。
故而, 两府逢年过节仍是聚在一起,至少看起来仍是熙熙融融的大家族。
这次高氏过来,碰巧遇上林媛云怀孕之事。
“弟妹,你身体要紧!重阳节的事,就交给嫂子, 你们到时候过府便是。”
高氏脸上带笑说道。然而,她已将自己的掌心掐出淤痕:这林氏姐弟, 忒好命了!
一想到林媛云从不起眼的庶房媳妇,摇身变成世子夫人。既不需侍奉婆婆, 又不用烦忧妾室。眼下, 还怀上身孕了!
高氏的眼神又暗了几分, 她想到了娘家的提议。
林皓尘他们正欲说话,一道人影从院外跑进来。
“娘,娘,我是不是要有弟弟妹妹了?”文哥儿兴奋地冲进正房,就要一头扑进林媛云的怀里。
高氏站在林媛云身侧,默默退后两步,盼着文哥儿再跑快些,再用力些。
然而,林皓尘迅速从后面抱住文哥儿,徐建宁也赶紧挡在林媛云前面。
林媛云“噗呲”笑道:“你们俩也太紧张了。”
她将文哥儿招到跟前,搂着文哥儿,含笑说道:“是啊,你要当哥哥了,娘肚子里有个小宝宝,所以你碰到娘肚子时,要小心些。”
文哥儿听后,眼睛瞪大,看向林媛云的肚子。众人也都围上来,与他说笑。一时屋子里欢声笑语。
高氏看着众星捧月的林媛云,想到自己府上的一堆糟心事。她倒要看看,重阳节那日,林媛云还能笑得出来吗?
与文哥儿逗趣了一会儿后,林皓尘便去寻奶奶,商议买房子搬家之事。
因着林媛云有孕,威远侯府里也没个女长辈,奶奶林氏决定推迟搬家。
林皓尘也颇为赞同,但难得遇上户部发卖贪官的房子,他一定是要买的。想到这,他亲自去寻威远侯前院的大管家,将此事交托给大管家去办。
次日,林皓尘到书院,卫夫子仍未来上课,但助教发下了卫夫子之前批改的作业。
林皓尘看着自己的评语:“用词尚需简练,务必惟务直述。”
他有些不解,莫非卫夫子是觉得自己写的辞藻华丽?
放学后,林皓尘寻到卫夫子的家。出乎他意料。卫夫子一家竟是租住在大杂院里。
他一路打听到卫夫子的房前,只听里面传来阵阵咳嗽声,显见卫夫子病得不清。
卫夫子的妻子,听闻林皓尘是来探病的,忙将他迎进屋。
林皓尘拱手道:“学生林皓尘见过夫子。”
卫夫子刚过而立之年,然病容憔悴,两鬓已有白发。他倚在床头,边咳边道:“你来……所为何事?”
林皓尘原想问卫夫子作业评语之事,但见他病体不支,转念说道:“不知夫子病因?学生家中有治咳嗽的良药,或可一试。”
他在考秀才前,为了避免生病误事,按常见的中医方子,准备了治风寒、咳嗽、腹泻的药,为了方便携带,特意吩咐医馆熬成药膏和药丸。
卫师娘听闻后,急忙转述大夫的话,又找出药方递给林皓尘。
林皓尘看后说道:“师娘不必担忧,学生家里的药应是对症,我这就吩咐下人回去取。”
他将药方还给师娘时,才发觉房间的墙壁上挂了许多画,所画皆是市井百态,线条柔和,别具一格。
这种画风,与大姐姐当初在府城画的册子,不谋而合,但作画之人技巧更为娴熟,处理布局尤为巧妙。
“敢问师娘,这些画是何人所作?”林皓尘拱手道。
卫视娘笑道:“都是我闲时画的。”
她父亲是画师,虽然父亲只将画技传给哥哥,但她从小看着父亲作画,自己也偷偷学会了。
林皓尘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不知师娘可愿意收徒?我大姐姐喜爱画画,正想寻女夫子教导。”
大姐姐的画作风格独特,他不敢轻易请外面的师父教,以免丢失了自己的特质。难得遇上画风相似之人,又同是女子,大姐姐若是能拜她为师,也能补足自己的功底。
卫师娘瞪大眼睛,欣喜地道:“我愿意!”
家中正是困窘,她从未想过自己也能靠画画谋生。
因卫夫子需休养,林皓尘与卫师娘约好日子,便告辞。
…………
桃姐儿紧赶慢赶,总算赶在重阳节前,给贵妃和波斯猫画了十余张头像。
这些画像或娇或嗔或怜,无一不惟妙惟肖。贵妃娘娘甚是满意,赏赐了布料和珠宝后,便准许她们出宫。
姐妹俩回房收拾行李,伺候她们的小宫女蕊儿,帮着打包衣物。
眼见两人就要离宫了,一直沉默的蕊儿,心下一横,跪下说道:“请林姑娘行行好,帮帮我干娘。”
桃姐儿吓了一跳,忙与梅姐儿一道,将蕊儿扶起来道:“我们相识一场,你有话直说便是,何需行此大礼。”
蕊儿抓着桃姐儿的手,哀求道:
“我干娘是尚衣局的宫女,重阳节就要放出宫了。她无亲无故,又口不能言,出了宫难免受人欺负。姑娘素来心善,求求姑娘,收留我干娘吧。”
桃姐儿见她神色哀切,已有几分意动。她们姐妹上京后,林媛云给她们安排了丫鬟。
但日后搬出去,总需有人使唤。既然如此,便帮蕊儿一把。
她正要点头答应,一旁的梅姐儿道:
“我们可不能乱收人,你且先细说你干娘。”
桃姐儿听了,亦赞同妹妹的谨慎。自那件事后,妹妹似乎长大了。
蕊儿见两人都看着自己,遂脆声道:
“我干娘叫李雪,从小被卖进宫里。她原是慧嫔宫里的小宫女,慧嫔就是五皇子的生母。干娘并非天生的哑巴,是慧嫔宫里着火。那场火特别大,烧死了慧嫔和大宫女、大太监们。
干娘侥幸活下来,但被浓烟熏坏了嗓子,从此再不能说话,遂被发配到尚衣局,给宫女们做衣物。我自七岁起一直得她照顾……”
听蕊儿说完,姐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倒是个真的可怜人!
桃姐儿道:“你倒是重情重义!若是你干娘愿意,你让她出宫后,到威远侯府找我们吧。”
蕊儿当即跪谢道:“谢两位姑娘大恩大德,蕊儿和干娘铭记于心。”
姐妹俩忙扶起她,尔后,拿上自己的行李,跟着小太监出宫。
小太监引着她们走到神武门,说道:“此门乃宫人日常进出,我无牌不可出去。门外有马车和轿夫,两位姑娘可自行雇佣。”
“多谢公公提点。”桃姐儿道谢后,与梅姐儿一起出宫,雇了一辆马车回威远侯府。
那小太监转身往宫里走,没走两步,迎头遇上一人,他忙低头行礼,“严将军。”
“方才你送出宫的是谁?”严南征问道。
小太监只当他是在盘查,遂道“是贵妃娘娘的客人,威远侯世子夫人的妹妹。”
严南征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大步往宫门走。
雇佣的马车行到主街,窗外人声鼎沸,姐妹俩同坐一侧,忍不住掀起一角窗帘,偷偷朝外看。
琳琅满目的店铺、行色匆匆的小贩、各种吆喝叫卖声……有声有色地交织在一起。
她们看得正沉醉,马车忽的剧烈摇晃起来。两人毫无防备,差点被甩出车厢,唯有紧紧抓住车窗。
一路跟随在马车身后的严南征,发觉不对劲后,策马上前。
慌乱中,桃姐儿只觉得窗前掠过一片铠甲。顷刻间,马车停止了晃动。
“林姑娘,你没事吧!”随着一道急切的声音,马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马车内,桃姐儿煞白着脸,却仍将梅姐儿严严实实地搂在怀里,两人看起来并未受伤。
看到是严南征,桃姐儿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的害怕涌上心头,红着眼道:“严将军……”
严南征不自然地露出一丝笑,安慰道:“没事了,疯马已被我制住。我送你们回家吧。”
他用自己的马替代了疯马,坐在车辕,送桃姐儿她们回威远侯府。
路上,两人并未多言,直到行至威远侯府门口。
桃姐儿跳下马车,拉着妹妹一道朝严南征福身道:“谢过严将军救命之恩,家父改日定当登门道谢。”
严南征偏身,不肯受她们的礼,淡淡地道:“林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举手之劳,不过是顺路罢了。”说罢,架着马车走了。
目送马车离开,姐妹俩转身回侯府,梅姐儿好奇地道:“姐姐,你认识严将军吗?他怎这般冷淡……”
第52章 扎根
桃姐儿打断她的话, “严将军上次帮我寻猫,方才又救了我们,可见他是面冷心热之人, 休要胡乱猜测。”
梅姐儿从善如流,应道:“我错了,我不该以貌取人。”
两人走进林媛云的院子, 发现院中站着一排下人,奶奶林氏背对院门而站,高声道:“你们干活用不用心,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奸耍滑……”
二婶何氏看到她们, 欣喜地迎上来, 小声地道:“你们姐妹可回来了。”
桃姐儿疑惑地道:“娘, 奶奶在作甚?”
何氏拉着她们从侧廊走去正房, 边走边道:“媛姐儿怀孕了,你们奶奶在帮她敲打下人。”
说话间,三人来到正房, 姐妹俩高兴地向林媛云道喜,奶奶也进屋来了。
姐妹俩摆出贵妃娘娘的赏赐,任由大家挑选。众人虽惊叹珠宝之美,却默契地只取了一件。
又说了一会宫里见闻,桃姐儿这才道出路上遇险之事。
何氏听后, 搂着两个女儿直道:“阿弥陀佛。幸亏你们没事!”
桃姐儿拍了拍母亲的手,看向林媛云, 问道:
“媛姐儿,若不是严将军出手相救, 我和梅姐儿免不了受伤。我想请爹娘去严府道谢, 只是不知, 京城可有甚讲究?”
林媛云道:“你说的可是禁军副指挥使严南征?”
桃姐儿颔首,“正是他。”
林媛云沉思道:
“严将军的父亲乃赫赫有名的振武大将军,早年已去世。他兄长一家又在外任官,府里只有严老夫人。明日,我随你们走一趟严府,二叔就不必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