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行李的东西全取出,放到衣帽间,是邀请长住的意思。
卢倾倾也顿了很久,不看他也知道他在等她回答。
“我的新学校,是寄宿制学校。”
“我知道。你可以······可以回来吃饭。”温杞谦觉得词汇和嗓子一样干燥。
与父母,经历的分别比相聚多,他也未能娴熟挽留。
“你以前做过松饼吗?”这一餐的特意,嘴上回避,心头是随时记着的。不知哪一刻想起来,便要问一问。
“没有。”温杞谦的双睫微微开屏,等待一个评价。
“但你做得很好。”但见温杞谦长睫澈眼有一刹那的乖萌,转瞬即逝,卢倾倾觉得心头突突跳。
这发自内心的夸赞,因为忐忑难安,显得底气不足。
“是吗?你喜欢就好。”温杞谦瞥着卢倾倾侧着的脸色,安慰下去等待里的不安。
如果是老师念名次,因为知道刻苦配聪明,他总有笃定的自信。
可现在,全然变了,不知道她下一句说什么,又做些什么,会高兴还是生气。
被牵着鼻子的,实则是他。
两个在各自生活自信稳定的人,面对彼此时,却有难测的忐忑。
你喜欢就好······
卢倾倾忽然:“我其实喜欢你送的老鼠,有点变态。”
“·······”如果没有“变态”,温杞谦觉得自己可以接着她的话,似乎可以说很长很长。
至于说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想说的心情因为她,有点难自抑。
“我喜欢你把钟点工留不留的决定权给我。本来这是你家,你也有一半的权利。”
下半句她没说,不像我爸妈做决定,从来不过问本当事人。谁不喜欢被尊重的感觉呢。
听到“我喜欢你”温杞谦的脑子像被闪电击过。
他转过身,胸膛对着卢倾倾,她罩在自己的球衣里,像固定在这里,不会随时离开,给自己一种安全感。
可她总有下半句。
温杞谦觉得思维悬浮,有点语无伦次:
“这个家,自从你来了,你自然有一半的处决权利。我知道你不开心父母的转学决定,就连你最初来桉城,应该也是带着不甘和委屈的。我想最初我做的,不够好。”
他的嗓音沉沉,这空气里飞起看不见的丝絮,有点毛茸茸的。
“挺好的。”卢倾倾的心事,居然让自己别别扭扭的人戳破,可那种别扭又全然和讨厌无关。
她不敢细分析自己,忙让嘴巴分心:“才来几天啊,都教会你打架了。我看看你的伤。”
温杞谦正不知道浴袍怎么翻才能只露淤伤,手指搭在系子上迟疑。
举着药膏的卢倾倾见他刹那间的迟疑,立刻懂了,眼神忙瞥向别处,装作大大咧咧察觉不出他的小情绪。
他的手顿住了,忽然:“那半截蜡烛,是吕伯庸和邓雨菲来过生日时,蛋糕里带的。”
卢倾倾觉得自己嘴巴有点干,所以不说什么,也是有正当理由的。她清清嗓子,暗示一下。
其实,更想他继续解释下去。
最打动卢倾倾的,往往是那些称了心的细节。温杞谦果然在没有明示下,继续解释了下去:
“邓雨菲是高二下学期的同桌,交集仅限于同学关系。至于为什么留了半截,那个柜子我快半年没拉开了,应该过完生日那天一起收拾家里,不知道谁随手放进去的。”
“今天她可是去看你打球!”
“她打电话时,我和吕伯庸在球馆。你没带钥匙,如果不是她在,我就提前回来了。”
这叫什么解释?卢倾倾大为疑惑:“还是我阻挡了你们?”
温杞谦居然学她翻了个白眼,翻不好,眉眼又好看,显得像施媚。
“上回她和吕伯庸买了东西来家里,说是看你,我们不得回请他们吗?不想回学校还人情。我们一起请他们。”
他想,不知她听不听得出来,一起,要不避人的磊落,也不要给邓雨菲误造遐想。
我们?
嘿嘿,卢倾倾臊眉耷眼垂下眼睛。
温杞谦很郑重地:“我知道人很容易产生误会,就像你头一次来,以为我把成绩单放在你相框前是挑衅。其实只是顺手一放,那里不是还有很多其他东西吗?”
就因为其他证件,才叫我以为不止挑衅成绩!
不然我挂那一串珍珠干啥!还拿戒指糖充门面!
卢倾倾囧着眉眼。
狗子当时就猜透了自己!有两下子!
“自从你来了,我说了很多当时不自知,事后觉得有点过分的话,也有一些······过分的举动。”
反省吗?否认吗?卢倾倾心底大叫:我不反感!反而······
“但我不后悔。”
哇,小子,你······跟以前没招安的本殿下共用一张无耻厚脸吗?
胆大卢倾倾,遇到个光脚不怕穿鞋的。
她惊讶地说不出话。
“我希望能做到对你坦诚,你问我的问题,我会尽力回答,如果一时不能让你满意,我希望你会因为我的真挚能减轻困扰。”
温杞谦转了话锋:“而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可以提吗?”
卢倾倾还在消化着他的话,有点懵:“什么?”
“不要回避我,不要回避自己。”
温杞谦顿了顿:“请你放心,我知道不可逾越的尺度在哪里,且会坚守。”
他的直接,劈面而来,手也伸过来:“倾倾,我们好好握一握手。”
卢倾倾像上课作答时一样,一只手横着,一只肘子叠在横着的手上,机械垂下举着的手。
“我说了,好好握一握手,不要回避。”
卢倾倾搓搓俩手,跟洗牌似的,重新开局,再次伸出右手。
第一次见面,她朝他握手,当着旁观的他者,失败。
第一次握手,他牵着她,球馆中众目睽睽。
这一次,掌纹交叠,指纹交换,命运线自此交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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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流泪无声
晨阳斜洒到眼皮,卢倾倾才醒。
因为打架消耗了体力,已经被温杞谦训练出来的生物钟,比这两天起床时间晚了一个小时。
昨晚温杞谦回自己卧室擦的药膏,卢倾倾还想着早上关切问问,有没有好一些,但他不在家。
他的卧室门大敞。
站在温杞谦卧室门口,明明无人监督,卢倾倾也不迈脚进去。
毫无直接根据,总觉以他的缜密,只要进去,就会被他发现。
其实被发现,又以他的惯有温和,也不会有什么后果。
应该虑于卧室是一个人休息、放松、长眠、卸伪的地方,即使一个人不在,他的灵魂也半驻半留。
他家本来就大,家具也简,他的卧室因为整齐的陈列和收纳,显出一种空旷,倒显得客厅很有生活气息了。
一张床配一个床头柜。写字桌除了一盏台灯、几本摞齐的书,几本可以用赤条条形容。床单枕套是配套的淡蓝,没有褶子。
我去,卢倾倾暗叹,温杞谦在家偷当“我是一个兵”呢!
唯一人性化的,是那条卢倾倾午睡时盖过的毯子,被随手一折,搭在了椅背上,悬垂垂的。
海滨城市的初秋早上,有风,微微的,悬垂垂的毯子颤巍巍,像活了;
风穿堂,由床经由门口,卢倾倾脸上的汗毛也和那毯子上的绒一样,拂着。
温杞谦不在家,但那种还在陪伴着卢倾倾的感觉,充盈了整个心情。
入户门响了。
卢倾倾掉头冲出走廊。
啊哈哈,美男买饭回来喽!
进来她的爷姥——温杞谦的爷奶。
“姥姥!姥爷!”卢倾倾向来打招呼不怵,何况,她对他们已有浅浅眷恋,“你们怎么来啦?”
姥提着一盒蓝莓:“吃完饭吃水果。哥哥有事出去了,叫我们来陪着你。”
姥爷:“好孩子,吃饭吧,买了大包子和豆浆。嗯?吸管儿呢?”
爷姥扒着塑料袋找吸管,相互对证:
“你没拿?我也没拿。谦谦和咱俩平时也不用吸管,这次叫带上,坏了,忘记了。”
老两口很抱歉地抬头,一起望着卢倾倾。
卢倾倾脸上一热,这哈啦根吸管的,不是爷姥,不是大孙孙,是这屋里哪个人呢。
Me咧!
“我也不用吸管。”卢倾倾“挥刀自宫”,“那玩意儿不环保!”
爷姥:“谦谦小时候上学回来,就这么教育我们:塑料污染地球,人类只有一个家园,请避免使用一次性塑制用品。”
小时候还干过环保大使呢?
卢倾倾想象着儿童版的温杞谦······有点难以想象,如今太大只了!
昨儿跳起来踹人可一点都不环保……
卢倾倾跟着爷姥到厨房,挖掘温杞谦的素材。
关于他的一切,于她,全都变得饶有兴味。
“他多大时候这么说的?”卢倾倾跟在拿盘子、摆包子的姥姥身后。
姥爷翻过豆浆杯,剪个口,倒进玻璃杯。
和温杞谦的习惯一样。
温杞谦不在家,到处都有他的影子。
姥回忆着:“多大?幼儿园吧?反正他托儿所时候说话就这样。”
卢倾倾:“他还上托儿所?”
姥:“不然谁照顾他?”
“他爸妈不在,你们也不带他吗?”卢倾倾惊讶。
姥脸上没什么“不带孩子有罪”的神色:
“他爸爸我也不会带,都是我批改作业的时候,学生们帮忙看孩子,这个带一会儿,那个带一会儿。等他爸爸大了,直接送保育班。没经验,不会带。”
爷捧哏:“嗯,不会带。”
卢倾倾也是个非传统家庭里长大的,她跟着那个不负责任的北京保姆长大,同学们一般也是妈妈和保姆带大,不觉得隔代带孩子是必然。
可温杞谦不是父母不常在嘛。
爷奶也不看。
他相当于会爬了,直接扔到半养半教的托儿所了。
他好可怜······卢倾倾脑中爬过一个婴儿版的温杞谦。
姥:“等事业不忙了,有空带孩子了,都长大了。”
爷二人转:“嗯,孙子都长大了。”
脑子里那个婴儿到处爬,卢倾倾懵:“他不会哭吗?我指温杞谦。”
她可不关心温杞谦的爹。
姥皱着眉回忆:“送托儿所的时候哭,只是最初哭,也不跟其他小孩似的嚎哭,他只流泪,没有哭声。”
爷突然话多:“嗯,才会爬就送去了。一周接回家一次,待一天,老师阿姨上班再送回去。”
有泪无声,一个刚会走的?站不稳的?
卢倾倾心惊,有错觉似的疼跳一下。
不知道是可怜温杞谦,还是那个婴儿。
爷姥:“吃饭吧。我们都吃了,只有你没吃。”
卢倾倾摸着餐桌坐下,望着温杞谦常坐的位置——
他时常坐餐桌北面,有时在左,有时在右。
只有吃松饼那次,他起先要坐在南面的凳子,发现卢倾倾盯了一眼,立刻起身,坐到了北面。
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她从未放在心上,何况那天只想着他说要报复自己,还在绷着弦应战。
后来几次分桌吃饭,往往都是他自己在餐桌,他总坐着南面、左边。
——细想起来,这才是他习惯的位置。
卢倾倾有点不太适应豆浆没有吸管的喝法。
味道当然不会改变,习惯难变。
手指敲了下杯子,卢倾倾才发现自己的食指下意识弹着——
这微小的动作,是一天午睡时看到温杞谦握杯的姿势,她恍恍然在脑海中复刻,才会弹得这样自然······
见没人看着,她偷偷实战练习几下······弹、弹、弹。
“哥哥呢?”卢倾倾问洗水果的爷姥。
当着人家爷奶,叫个哥,显得礼貌——只要不是当面叫。
“不知道,说是有事。”爷姥齐齐出厨房,“他叫你好好在家,等他回来。你吃完饭,去看看书歇歇。”
看书叫歇歇······
卢倾倾心想,之所以没人用拳头改过爷姥的说话习惯,可能是出于尊老爱幼、法治社会。
卢倾倾拨弄了半天手机,也没见到温杞谦的留言。
想到把爷姥找来,看着她,昨儿还打了架······
匆匆换完衣服,卢倾倾急冲冲换鞋:“我去找他!”
爷姥正戴着老花镜,捧着一本书边看边交流心得体会呢,抬起头:
“你去哪里找他?他特意交代,你不熟悉桉城,不叫你出去。”
卢倾倾才不管,换上鞋就跑出门了。
不一会儿,温杞谦的追踪电话来了。
虽然能听出他找了个相对偏的角落,但背景音依旧很嘈杂。
温杞谦有明显的耐着烦:“不好好在家,大热天的,跑出来做什么?”
“你在哪儿!”秋老虎,只有早上那一会儿的舒爽,这会儿干热,卢倾倾冲到小区门口,已是满头大汗。
“快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出来?”
“气喘吁吁的,还用问?”温杞谦降了调门,“快回去。”
“你又不在家!”
“我忙完了就回去。”有他回头警惕说话环境的气息。
卢倾倾警觉:“你让人抓了?”
温杞谦有停顿,“胡说什么。”
“我们才打了架,我还碴了人家的屁股,这么轻巧就结束了?!”
果然,那边静了几秒才又语调正常:“我在处理了。”
我抄!
“你进去了?”卢倾倾开始烦躁,“我在家吃大包子,你进去啃窝头?!”
“没有。”被那边嘀咛嘀咛到不堪,温杞谦只好:“我在医院,正在和伤者家属协商,你听话,我现在——”
焦头烂额。
但出口却是:“——解决着了。”
“他们打你了吗?”卢倾倾急地原地转圈,恨不得一下从医院地里钻出来。
“没有!你冷静!”
“他们要打你,我找人宰了他们丫的!灭丫全家!连坟头都刨了,斩草除根!”
这会儿又不嚷嚷法治了。驰名双标狗。
温杞谦哭笑不得:“幸亏你没来。”
“他们怎么找到的你?”
“我们——不,我顾着打架,甩出你的书包,人家翻了包,顺着你的入学资料,打到我手机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