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冲进家门,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劳阿姨。
劳阿姨第一次见到温杞谦也会略显冒失,他常是沉稳的神色。
见他脸上的喜悦瞬间消失,她有点迟疑问:
“哥哥回来了?怎么气喘吁吁的?”
气喘吁吁的年轻男人,塞在客厅,像只大型猛兽,双眼搜寻着猎物似的,找寻着。
温杞谦收住脸上的失望,客气打招呼,却无法收住迫不及待的心情:“阿姨,小妹呢?!”
劳阿姨指指书房:“边嚎边补作业呢,说是跟她妈待了几天,作业没完成。我就不信她妈还能不叫她写作业?就是自己拖拉!”
书房门被温杞谦一把推开。
卢倾倾头也不抬:“我一会儿再吃饭。”
她以为是劳阿姨。
温杞谦迈到书桌前,走到卢倾倾身后,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伸手托了一下她不打算抬起的下巴。
手指温热,指腹柔和,指节很长,从卢倾倾脸颊的这边兜到另一边。
她心中一惊。
不会再是别人!
卢倾倾猛地抬起头。
是他。
温杞谦正垂着脸,望着她。
俩人的脸正好倒置。
近乡情怯?卢倾倾满腔的话说不出来,明明思念那么无时不刻。
还是温杞谦先开口:“我回来了。”
声音低和。
卢倾倾仰着脖子,打量着他倒映的脸。好像他的脸颊清减了几分,显得比前几天成熟。
他在一步、一步迈向更成熟。
温杞谦抬抬眉梢,眉间似有凄怨,低沉的声音里嗔怪似的:
“怎么不理我?”
卢倾倾眨了眨眼,没有用万般思念的话中任何一句,而是特别脱轨的一句:“你掐住我脖子了。”
“这是下巴。”温杞谦缓缓松开指节。
卢倾倾坐正,才发现温杞谦另一只手中还提着行李袋,没来得及放下。
她不热情。温杞谦忍着心中的失落,“这几天干嘛去了?”
卢倾倾耸耸肩,并不回头:“我妈来桉城了,在景区拍戏呢。”
母女团聚,亲子时光,温杞谦释放掉心中不快。
他俯过身子,探身到书桌上,手背贴着卢倾倾的手背,望着她的侧脸,丰盈光洁、俏丽的脸颊,让他心律不齐。
他总是看着自己,总也不说话,就只是看着自己脸上的角角落落。
卢倾倾忍不住,噗嗤一笑,并不看温杞谦,手中的笔写了半行才停住。
就是不看他。
温杞谦心中又痒又恼,伸出长指拽住她的笔端,捣乱。
卢倾倾扯住笔头,往回拽。
劳阿姨突然伸脑袋进书房,喊了一嗓子:
“我切了西瓜,你俩来吃。最后一茬瓜了,以后的不好吃了,得等来年当季了。”
不知道是看出了异样?还是觉得俩兄妹怎么不说话?
劳阿姨走进书房。
温杞谦这个崽子,也不直立身子,也不打算松手她的笔,继续侧脸盯着卢倾倾。
倒是坐得端正的卢倾倾憋了个大红脸。
劳阿姨还在催:“走啊。”
看到俩人扯着同一根笔,她指着卢倾倾的手,笑了:
“这和拿筷子似的,小妹攥着笔头,今后嫁得近!要是攥到笔杆子尾巴梢,就嫁得远!”
最近就听不了这种嫁娶、结婚的字眼,卢倾倾一下站起来,松了笔。
本来有拉扯的力,笔一松,温杞谦诓了一下,心中猛然间空落落的,像失足跌下楼梯,再去看卢倾倾的眼睛有一时的失神。
他直起身子,低头望着卢倾倾的头顶。
劳阿姨望着书桌后站着的俩人,笑嘻嘻的:
“哟,哥哥是不是又长高了?怎这样高?小妹可是要猛吃猛造,赶明儿也长个大个!”
卢倾倾头也不回,径自去了厨房拿切好的西瓜,坐在餐厅猛啃,像托劳阿姨吉言、猛吃就会长高一样。
温杞谦这个不看事儿的!
明明家里多双眼睛,餐厅凳子那么多!他洗了澡擦着头出来,一下坐到卢倾倾旁边。
落座时的动作幅度有点大,他长长的发梢甩水珠到她裸着的胳膊上。
俩人不约而同看着胳膊上滑坠下去的水珠。
不知他在想什么,她抬眼瞄了他一眼,他耳朵尖红透了······
卢倾倾埋头啃瓜,瓜汁一下溅到温杞谦的T恤上,正中巧克力豆的其中一粒上。
妈的!······
卢倾倾头更低了——
眼见温杞谦的T恤被瓜汁浸透,巧克力豆变大,挺立了起来。
这不看事儿崽子的喉结一直坠落、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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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亲兄热妹脑残剧
和很多生活里的真相一样,看到了,却装作看不到。
卢倾倾举着西瓜,头更低了。脖子弯成弓,心里扯得慌。
不看他,却满脑子都是瓜汁污渍下的“珠穆朗玛峰”。
······满餐厅只能听见卢倾倾咬瓜的嘹亮声。
妈妈和劳阿姨的三言两语真能奏效?明明前几日跨区、躲过值守障碍为见他的自己,行势汹汹。
又想起也是在这个餐厅,自己摸他脖子的那个时刻,那时候的自己像个纯流氓······
劳阿姨从走廊出来,走到餐厅,问:“哥哥怎么不吃?”
凡事应对自如的温杞谦有了刹那间的反应空白,过了一会儿,才漫漫“哦”了一声。
卢倾倾起身,头也没抬,拖着大椅子,到了客厅,打开电视,轰隆隆开着,却无心知道屏幕上在演什么。
劳阿姨想起以前卢倾倾嘱咐过的,温杞谦吃水果要切块,立刻端起那盆厚页的西瓜到厨房改造。
余光里觉得温杞谦不在餐厅了,卢倾倾才转头看了一眼,大舒一口气。
卢倾倾把头转向阳台的方向,勤劳的劳阿姨才洗了她和温杞谦的衣服,一件件挂在晾衣绳上。
窗子开着,风悠进来,眼见自己衣服和他的衣服贴到了一起。潮湿的衣服没有再分开,像紧紧拥抱的两个人。
她的心,和晾衣绳上将坠不坠的水滴一样,悬悬的······
感觉到瓜汁爬过指间,要滴落,卢倾倾立刻转头,准备咬一口——
却发现举着的瓜页下,一只手掌横拦着。
掌心发白,指节修长。醒目异常。
温杞谦站在卢倾倾椅子的旁边,一手肘撑在椅背上,一手横拦,当做托盘——为她。
他换了件上衣。
好像换掉了带着污渍的上衣,刚才一切微妙的发生都失去了有力证据。
卢倾倾悬浮着的心稍作安息。
可那滴未来得及抢救的瓜汁,已经滴到他的掌心,窝在掌纹深处,成为粉色的泉眼。
汩汩地,从他掌心流向自己双眼。
卢倾倾再也不允许自己多想,甩开腮帮子,“呋——呋——呋”朝西瓜泄愤似的,啃完了。
温杞谦侧低下脸,朝她一抬眉梢:“不吐籽儿啊?”
都没嚼,直接下咽的!
使劲卡了卡嗓子眼,卢倾倾朝未收走的白色掌心——圆梦——“噗——”吐了粒瓜籽在上面。
求仁得仁,瓜子仁!
俩人终于憋不住,都笑了,卢倾倾也说不出为什么,抬手就拍了温杞谦一下。
温杞谦居然也不问:你为什么拍我?
妈的!电影频道在放一个什么青春片,男主角在雨中哭泣,因为女主角什么堕胎啥的······
卢倾倾噌一下站起来,没头苍蝇似的,跑去了厨房。
温杞谦站在原地,看了一眼她张皇失措的背影,又回头望了一眼电视,若有所思。
劳阿姨在厨房洗洗涮涮,卢倾倾在她旁边有点碍事,她问:
“怎么不和哥哥去吃瓜?”
卢倾倾含糊:“吃完了。”
她猛地搅和满水池子的泡沫,弄得哗啦哗啦,就是为了劳阿姨暂时不要再说话,免得又提到外面那个人。
劳阿姨拿钢丝球擦着锅底,忽然问:“刚才哥哥还给你接着瓜籽?”
看到了?
卢倾倾惊心,硬着脸玩水池里洗洁精的泡泡,极力避嫌:
“不是!温杞谦准备把瓜汁扬我脸上,然后不停扇我。”
劳阿姨将信将疑?愣愣地擦着锅底,半天了,才一句:
“整天不叫声哥哥,就会叫大名。你和哥哥是什么表兄妹?”
“嗯。”
“我问你的是什么表亲!你嗯!还能不知道是表兄妹!”
不说话。
“姨?姑?问你好几回了,回回不应我。”
“妈妈们。”
“姨家啊?怪不得,你俩长得一点都不像。哥哥长得真好!帅小伙!”
这叫什么话!卢倾倾不服:“我长得更好!”
“哈哈哈,这倒是。你不是还小吗,个头上。”劳阿姨冲着碗,打量一下卢倾倾,凑过来:“来身子了吗?”
“什么?”卢倾倾听不懂桉城普通话里的方言。
“就是来事儿。”
“啥?”
劳阿姨笑了:“啥也不懂啊,你们小孩子怎么叫?哦,‘大姨妈’!”
卢倾倾点头。最近大人们跟嗅觉灵敏的动物似的,怎么都聊这个?!
她对着水池子嗵嗵两拳,溅起白色泡沫到手臂······想起跟妈妈聊天那晚的白泡沫,还在心底喻作婚纱······
劳阿姨放下锅,开始搓碗,东拉西凑瞎扯淡:
“我们老家有对兄妹,亲兄妹,爹妈死的早,他俩帮扶着长大,作孽,添了个脑残孩渣!”
抄······
灶上的水扑出来,锅开了,劳阿姨转身开始下饺子:
“牛肉水饺。你夸我包的饺子好吃,你哥训练也耗脑子了,包的个头大大的,猛吃猛造,赶明儿长个大高个儿!追上他!”
劳阿姨这种话不不怎么经大脑的人,聊天无非是打发做活时的无聊,转头忙起来,她就忘了。
而卢倾倾还傻在原地,后脊发凉。怀疑是自己听的不真切——劳阿姨的桉城普通话和普通话有些用词不同。
故事不应该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
在餐厅归置凳子的温杞谦也听见了劳阿姨讲的故事,心口发烫,浑身起毛。
他一转头,厨房门口立着双眼呆愣愣的卢倾倾,在望着他。
本来,劳阿姨那些话灌到卢倾倾心中只是混沌,悲绝故事的男主角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嫌疑画像,但一看到餐厅里的温杞谦,她竟生出清晰的论断:罪魁祸首!
因为该死的破故事讲的是一男一女,兄妹相称,捎带着自己卷入嫌疑!
路过温杞谦,卢倾倾也不吭声,只是竖着眼睛瞪着他,十分警惕,仿佛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温杞谦心中风起云涌,想叫她别害怕,又气她两句话就调理傻了,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理不清时,他也回瞪着她。
俩人轴住了,别拧了,对立在餐厅的时候,劳阿姨端着饺子出来了。
餐厅里,暖光融融,温杞谦和卢倾倾一高一低,一左一右,四目相瞪。
温杞谦稳定情绪比较快,想眼神提醒卢倾倾:
青春期的尴尬很多、很多,不需要把别人的话时时在意。
没想到,一看卢倾倾,她变成了无脑斗鸡,要叨人。
卢倾倾见温杞谦眼底微动,还以为挑衅自己——那种故事里错的一定是男人!绝不是女人!
她的睫毛瞪得开屏,脖子还往上一梗。
劳阿姨犹犹疑疑,来回打量:“怎么啦?孩渣?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这能怎么解释?!!
还不是你劳阿姨那句神叨惹得!温杞谦内心瞬间翻起一阵羞愤,鼻翼一跳。
俩人本就不知道如何收场,其实只要给点时间,也就热血下脑,有收场的时候,但劳阿姨这个始作俑者一介入,火上浇油了——
她见势不妙,把围裙扔在餐桌上,上前一把搂住卢倾倾脖子,往后撤,自顾自地劝温杞谦:
“哥哥是大人了,不能欺负妹妹了!”
昏官先给温杞谦定了罪。
温杞谦本来就嫌劳阿姨说话不注意,这下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又翻上来了,站在那里,不说话,忍发作。
卢倾倾也嫌劳阿姨要把事情闹歪,不往她怀里靠,直挺挺的。
劳阿姨感觉卢倾倾四肢僵硬,以为她随时要打架,搂她脖子更厉害了。
“好孩渣!你是女孩,不跟男孩似的,咱不张牙舞爪的啊!”
卢倾倾四肢乱舞,挣脱劳阿姨,站到原点,继续盯着温杞谦。
这时候的瞪,眼神里已经有了求救——始作俑者让她回味了,反应过来了——并不关温杞谦的事。
想要个台阶下。
温杞谦偏不。
他恨铁不成钢看了一眼卢倾倾,鼻底发一声轻笑。
连带着回家她冷淡他的账一起算。
卢倾倾听见了温杞谦的嗤笑。
她又恼了。
温杞谦拉开一张餐凳坐下,翘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索性观赏起来了。
明明一起对峙下去,先把劳阿姨哄弄走嘛!可以不用自己在外人面前丢人的!
狗子不跟她唱双簧,她自己杵着,像个小丑!
卢倾倾四肢僵硬地走过去,站在温杞谦面前。
牛批轰轰气势,满脸写着:快救救我!
温杞谦把眼别向左边。
卢倾倾牛轰轰挪到左边。
温杞谦把头偏向右边。
卢倾倾直挺挺移到右边。
劳阿姨抱住卢倾倾脑袋,偷偷嘱咐:
“哥哥别过头就是不跟你计较!傻不傻!哥哥给你接瓜籽儿也忘了?我教给你哄他······”
温杞谦早听见了,手指无声地敲在桌面上。
卢倾倾从劳阿姨怀里瞄他,他正眼梢得意地守株待兔——朝她挑了下眉。
她把双眼嗖——躲进劳阿姨怀里。
驮马的!狗子的腿也抖起来了。
气得卢倾倾挣脱劳阿姨,上前,抬手就给了温杞谦一巴掌,打在他的胳膊上。
“啪”的一下,回响在餐厅。
劳阿姨愣了。拖不住发疯的小狗。
温杞谦不光没气,知道卢倾倾这是恼羞成怒快到极点了,他故意“噗嗤”一笑,横着白眼到一边,轻扬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