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温杞谦出来洗手间时,卢倾倾的卧室门已经关了。
她并睡不着,右手搭近枕头不行,离远了不行,无所适从。
刚才在客厅,她硬装着无所谓这手背上的轻吻,深夜面对自己了,也不敢一丝、一丝回味。
这种心情,像直接舔蜂巢里的蜂蜜,贪恋甜,又怕被蛰。
桉城的初雪,还在下,一直下,落到地上,瞬间化水,以为雪落到地上就是清白一片,早上推门,却是肮脏遍地。
一夜之间,近似于梦幻的世界变成物业保洁哀鸣的狼藉。
卢倾倾站在楼道口看保洁铲脏雪冰晶,温杞谦的声音响在头顶,暗沉的:“走吧。”
这才随着他,一起出小区,还是他先送她去地铁站,然后他再倒回几十米坐公交车。
下了雪,怕结冰,今日邻居们出动的早,与天天早走的“两兄妹”碰面。忽然间随口打招呼的多了起来:
“上学去啊?”
“老二怎么和老大一起走?不是不一个学校吗?”
“咦?老大又回家住了?不放心妹妹啊?”
“老二,站你哥跟前,不像小尾巴了。才几天啊,亭亭玉立了啊!”
“也是,从后面看,跟小情侣似的。”
“小点声,这话能这么说?人家是兄妹。”
······
卢倾倾本还能讪讪地一路回应招呼,有些话现在极度刺耳,心虚中抬眸。
这话也刺激了温杞谦,他的上眼皮闪动了一下,眼波里的清澈蒙了一层黯然。
站在离别的地铁口,卢倾倾没有像平日那样嚷嚷着“呀呀呀,好冷!”然后比送她的温杞谦离开的还快,窜进去躲冷。
而是望着他,似乎有话说。
温杞谦似乎懂,站在那里,等卢倾倾开口。
卢倾倾想说:以后,我们早上不要一起出小区了。
但望着他因为邻居那句话突然黯然起来的双眸,她不忍心,低下头,看到了自己裸露的脚脖子。
她又长高了,在静悄悄中,身体每时每刻被自己驾驭着,却也有自己察觉不到的变化。
劳阿姨给她改过的裤子,又短了。
温杞谦随着卢倾倾垂下的双睫,也看到了她裸露的脚脖子。
终于,卢倾倾鼓起了勇气,要说不再一起走的话,抬头间,却被温杞谦的长羽绒服倒裹在了身上。
“我不要。”卢倾倾低声执拗。也许,不止不要羽绒服。
温杞谦固执地用羽绒服兜住卢倾倾,他的绵里轴比她执拗,把她活活反转,让她直冲着他。
他蹲下身,替她拉上拉链。
卢倾倾还在固执跺脚。
温杞谦低着头:“明天,我先出门,不再跟你一起走了。”
果真,爱上的这个少年,聪敏到知道自己心底的每个情绪波动。一句捅破自己的难言。
长拉链被温杞谦从她脚底一直拉到脖子下,像开膛破肚后的长缝合。
卢倾倾有种被摘除了心脏的痛感,撇头,进了地铁。
过于稚嫩的浪漫,禁不住厚地苍生的繁复伦理。
初雪落地成水,在温杞谦的手上没停——她的泪,别过时,溅到了他的手指。
温杞谦谔谔的,站在地铁口,身下是陡长的电梯,看不到任何人影,前面是猛灌冷风的冬。
像站在超度口,踩在轮回门。
卢倾倾躲在电梯末端右拐的墙角,抬起他吻过的右手,擦了擦泪流不止的脸颊。
他永远不可能正视自己的背影,但她可以。目送是痛楚的事。
一样的。
卢倾倾坐在座位上,地铁门一关,外面站着望着她满脸哀伤的温杞谦,她也没有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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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像两个世界
温杞谦说到做到,卢倾倾不想再与他同行,他便不再。
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他保留最后骄傲的成分。自己提出离自己远一点已不好受,不知道被提出的那个会不会更难受一些。
但在这个屋檐下,温杞谦还是早起、备好两人早饭的那个,匆匆吃完先走。卢倾倾听见入户门关闭声再出卧室。
这种悄悄躲避的次数多了,两人在同个屋檐下回避,好像没有想象中难。
温杞谦下晚自习的时候,卢倾倾已经收拾妥当全部,在他钥匙开门时,她早就回了卧室,连书房都避免滞留。
这个屋檐下还有个做活不见面的女人。
劳阿姨的妈刚不用整人伺候了,她就又穿梭在温家,只不过上钟时间从下午调到午后。
一开始,劳阿姨找温杞谦调整上钟时间。
劳阿姨是个传统的女人,即使温杞谦的奶奶讲过,有大事一定叫卢倾倾拿主意,毕竟人家爸出钱雇的钟点。但是遇到事,她还是习惯找温杞谦商量。
这是温家的屋檐下。
被温杞谦悄然纠正了:他跟卢倾倾一起生活,最终决策权在她那里。
这才有了劳阿姨今后凡事跟卢倾倾商量,卢倾倾想也没想,立刻答应了。
谁家没个人手紧凑的时候?劳阿姨也没耽误她吃饭,就是自己搭把手热一热。
这样并不太符合卢倾倾生活规律的钟点没持续多久,劳阿姨恢复正常上钟时间,家里又充斥着一老一少的叽叽喳喳,卢倾倾的冬日傍晚不那么寂寞了。
这个勤劳的女人,话经常不那么到位,但有的人,被人喜欢,反而是没有花言巧语。
劳阿姨边刷碗边打量着卢倾倾的个头:
“小妹啊,长这么快!校服裤子得给你放放了。怎么回事?说不长就不长,说长,跟春上浇了大粪的庄稼似的。”
哈哈,卢倾倾很久没这样开心大笑了,搂住劳阿姨的脖子,亲昵地蹭她后背。
劳阿姨顿住洗碗动作,感慨非常:“哎——才几个月啊,我刚来时,跟我后面,和个小狗似的,叫我疼你。现在,哎——搂起我,劲儿怎么这么大?比我高了是不是?一米六几啦?我就几天才没来!中午来时又碰不见你。”
卢倾倾立刻站直,和劳阿姨比量谁更高。
“劳阿姨,我来时就偷偷长吧?只不过长得慢。现在长得快而已。”
劳阿姨在围裙上擦擦手,握住卢倾倾的手,眼中忽然汪汪的。
卢倾倾以为她家里有难,忙问:“怎么了阿姨?”
人到中年末期格外彷徨,尤其劳阿姨的条件不够金钱能隐蔽一些凄楚,对人生的苍凉感更有感触。
劳阿姨掉了泪,拉着卢倾倾的手更紧了:
“我没办法谢你,好孩渣。我那段时间可难,我娘腿不利索,她一个农村老太太,没保险,做手术也是我一分、一分掏钱呐。没照顾好你,是我工作失职,你爸给我打了满勤的钱,还多给我2000块,说是你交代的,我······”
卢倾倾并不知道孙屹元多给劳阿姨2000块钱的事,甚至怕孙大老板知道劳阿姨对自己照顾不周,会发火,还好心给阿姨隐瞒了请假。
不知道孙屹元怎么会知道。难道是他和温杞谦有单线联系?
卢倾倾又不能直接问温杞谦。
最近两人已经习惯了同一屋檐下不怎么见面
明明没有吵架,可就因为幽微的原因,就这样了。
有时她还会恍惚,似乎他们两个从来都是这样避而不见的状态。
在卢倾倾习惯了和温杞谦见面也避免对视的时候,只有一次,他在分两人的筷子,她伸手拿,他拽着几秒,一直没松手。
那种伪饰了很久的坚强,居然经不住筷子上的微弱拔河。
她抬头看他,他眸子深黯,喉结吞在颈子深处。
卢倾倾手腕上的劲道松懈,先放了手。
温杞谦执着的手也在这时撤了。
筷子滚落在餐桌,摔在地上,清脆的哭声似的。
他们两个之间太静了,连劳阿姨在厨房都听见了筷子摔地的声音,赶忙送出新的一副筷子。
面对面吃了没几口饭,卢倾倾实在没忍住,夹了菜,逃到客厅,对着轰隆隆的电视。
温杞谦不常在家吃晚饭,这种卢倾倾饭中半路逃跑的事也没再有机会上演。
有那么两次后来的休假,他索性在书房待到卢倾倾吃完饭,才出来匆匆吃她为他留的盘子里的另一端——她只吃菜盘的一端,并不碰触另一端。
是个很顾及别人的女孩。
温杞谦经常冲着卢倾倾为他留的菜,沉默半晌,才动筷子。
不止这感情颠倒到不明,还有屋檐下的季节,恍惚中,又回到夏季——
天气越冷,供暖越强。室内外温差大到像两个世界。
科研所家属区和隔壁小区共用一根供热总管,隔壁小区是省里某单位的家属院,属于燃气热力公司的上级单位,自然供热不敢怠慢。
卢倾倾经常在家穿半袖,有时热到要开窗换气。
期末了,课业繁忙,复习、预习要弄到很晚,考虑到温杞谦高三时间紧张,静候着先让他用洗手间,卢倾倾一直拖拉到很晚才洗澡。
等她洗完澡出来,一拉门,和半夜起来上洗手间的温杞谦撞了个满怀。
温杞谦睡眼惺忪,一见她,眼神一亮。那些长久来的回避,暂时忘记。
水汽氤氲中,卢倾倾的短T胸口湿了一片,头发又长长,坠着水珠更显长,扫到裸露的脖颈处。
她的锁骨处,窝着坠落的水滴,清泉汪汪。
温杞谦的双眼略微失神,但很快,他拐进了洗手间。
他的背,瘦了……脊椎顶着薄衫,看到节节椎骨,刺的她眼睛酸痛。
卢倾倾黯然转身的时候,背后默默披来一块大浴巾。
她转头的时候,那人已经关上了浴室门。
卢倾倾盯着那扇沉默的门,呆了很久。
室内有夏季的错觉,但与他,已经沉默入冬很久了······
冬深了,约莫12月中旬的时候,温杞谦晚自习后回来的越来越晚。
卢倾倾在家等到焦急,不停看表,以往最多5分钟的时间差,现在时差半小时。
有一天晚上,几乎拖后了一个小时,温杞谦还没回来,卢倾倾憋不住了,跑下楼,去车站等他。
深夜的冬日车站,末班车早没了。
更没有人。
就是那一刻明白,对一个人的担心会是钝刀刻骨,卢倾倾往温杞谦学校的方向跑。
一定要问一问这个混蛋,至于躲自己躲成这样?!难道自己就会好受吗!
顺着去往一中的路,如果他也往回,总能碰到吧。
青春的爱,是有点理不通的傻。偏不主动给他打电话,明明一个疑问,就能抵消所有的担忧。
好像越在生理上折磨自己,越能抵消心中长期的积郁和今晚的担忧。越在精神上折磨自己,越能叫他在见到自己时痛彻心扉。
但最近的不快乐,似乎又不是他的错······
卢倾倾暴走在夜晚的街道。
过了一会儿,卢倾倾的电话响了。
温杞谦的声音嘶哑:“你在哪儿?”
明明在担忧他,希望他安全,但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了他安全,卢倾倾却又怒了:“我能在哪儿!还不是在找你!”
温杞谦:“去哪儿找我?我在家。你在哪儿?”
冬夜奇冷,卢倾倾这才发现自己顾着往外跑,只裹了件无扣大衣,可能是想到自己受冻,他却在家暖和了?
她更怒了:“你少管我在哪儿!”
甩上了电话,卢倾倾哭着往回走。
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发怒,为何晚回的时候不给自己提前打个电话,害自己担心!他不可以先于自己折磨人!
再仔细想,也许跑出来不止是担心他,还有“失踪”反叫他担心……
原来,爱里有隐隐的故意伤害成分,试探温杞谦对自己的爱还在不在,有没有变淡······
卢倾倾擦着泪,匆匆往回走着,为何自己会变得如此矛盾?
撞上一个冲来的障碍物,卢倾倾差点大叫——
温杞谦用长羽绒服迎面裹住了她,在街头拥抱着她。
时隔太久的拥抱了!
他们之间悄然进入低迷,似乎就因为那晚拥抱后的心虚。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在将他们惩罚。
也许清楚,起初那小小不然的调笑“卢老二”,无可控制的成为“你们就是亲兄妹”的众误,才发现个人的辩驳早已失去力量。
那种无力感,吞噬了勇气······
卢倾倾放声大哭,缓过劲儿就朝他吼:“你为什么这么晚回家!”
温杞谦转头轻咳了两声,带了点鼻音:“错过了校车,走回家的。”
卢倾倾要拨开羽绒服关心他的咳嗽,被温杞谦死死裹住,他嗓音带了点颗粒:“别感冒。最近流感很严重。”
“你咳嗽了!”卢倾倾非要伸手出来。
温杞谦别着下巴,避免呼出的气息喷到她,手里还在拉紧她身上的羽绒服。
卢倾倾反扣住温杞谦的手腕,耍了赖:“你要原谅我!”
总是,她敢要求他。她心中清楚他听到了孙屹元带她去英国的话,但他一直没有情绪失控地胡乱扫射她。
被偏爱,且知道,才会有恃无恐。
似乎那段沉默的记忆不存在,温杞谦的笑弧飘在脸颊上,那颗带微尖的牙齿也露出来,喉结也在路灯下轻颤,声音很低:“傻不傻,回家。”
他又别过头,咳了两下,顿了顿才回头,也不敢凑近她,“我是怕你睡了,才没给你打电话。谁知道你能跑出来。”
卢倾倾扣着他手腕的手,也被他反扣回来,握在手心,揣在自己兜里,才微低头,弓了下微沉的眼皮:
“手冷不冷?嗯?小傻丫头,以后晚上不许出来!”
“谁叫你放学不回家!几点了!你就在外面野吧!”卢倾倾这种嘴炮,就不能得逞。
不知道温杞谦是真不生气,还是真病了,没有气力和她争执,只是拽着她的手,赶紧回家。
直到——
快到小区门口的车站时,温杞谦身板有刹那间的一顿。
卢倾倾才想起来,车站,他差点情不自禁亲她的地方。
温杞谦立刻转身,把卢倾倾的双手塞进给她裹好的羽绒服里。
就在卢倾倾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温杞谦又自觉地与她分开了一定距离,示意她走在前面。
卢倾倾这才明白:他已经被自己弄伤了,自觉地做回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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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不吃药就喂
本来已松快的心情,瞬间断弦。
黑夜中回家的路,卢倾倾不时张望着,总觉得有什么人蹲在不明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