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意便道:“我瞧韩大哥和顾大嫂如今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你要去,带上他们一起便是。我照常替你看店,教导两个孩子。”
韩顾夫妻毕竟是他们店里年纪最大的,两个少女自然不好直呼其名,便俱都称韩大哥和顾大嫂。
“还有一事,”明卿雪又道,“有崔家姐妹帮忙宣传,夜灯如今在全城都卖得差不多啦,有财力花上半两银子买这小玩意儿的,基本也都买过了。从前我也卖过铃兰花灯,只是价格昂贵,买的人不多,也少有来订的。得想想卖新货才是。”
阿意闻弦音而知雅意:“你这是还琢磨着手电筒呢。”
那日姜婉妍告诉她们,章魏两家正要做亲,新烛轩魏家的大小姐魏珍珠,要嫁给章巡检章家的小公子章问青。一者得财,一者得势,正是两相便宜。这样一来,章巡检自然不愿意让明卿雪的手电筒顶替了魏家的生意。
“阿意,你还记得那日章兰姑娘的神情么?”
“自然记得,不必说,章兰是极瞧不上魏珍珠的,魏家虽然富裕,但同章家结亲,常人眼里也是高攀了的。唉,我真瞧不上这些算计来算计去的,有什么意思?”
明卿雪叹道:“但不论如何,章魏两家有这样一层关系在,我想同衙门做生意,也不好做了。若为此再找知州夫人,也不像话,只有再想想别的主意。”
阿意道:“索性店里先摆几个手电筒卖着,这和夜灯用途不同,说不得也有人来买。我记得你从前还卖过台灯,那个又大又亮,好做么?”
“不太好做,那个更耗材料,”明卿雪按了按额角,颇感倦意,“这么说,我还是尽早往应山走一趟罢。”
两人议罢,便告诉韩顾夫妻,收拾东西准备往城外山上去。
次日清晨,明卿雪便带着夫妻二人出城渡江。
应江江面宽阔,晨雾微醺,三人坐在舟中,只能模糊看到江岸摇动的芦苇。
就听船夫感慨道:“今儿这么大的雾,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哩!三位客官坐稳了!”
明卿雪浅笑道:“您在这儿渡了这么多年,还不常见这样的雾?”
“不多见,见了要出事。每回遇着这雾,多半要出点人命官司,”船夫道,“你瞧,还没走多远,这已看不清江岸了。”
的确,现下连芦苇都看不分明,只有身旁江水滔滔不绝。
几人下船时,船夫还提醒他们在山上要多小心,明卿雪自然谢过,只是之后再瞧韩顾夫妻,他们的神色明显也谨慎了许多。
明卿雪哭笑不得,心想谨慎倒也不是坏事。于是她点开地图,带着两人一路行去。
山路崎岖,看来也是少有人走,好在一路没有遇到什么虫兽,尚算平安。
“这里。”
明卿雪指了位置,率先拿起铁镐,开始挖掘地面,夫妻俩见状,也开挖起来。
明卿雪一边挖,一边留意着地图的变化,她选的这一处是最薄的了,只需再挖上一段距离,就能裸露矿脉。
“有了!”顾姣欣喜道,“掌柜的,你看是这个么?”
她挖出来的石块颜色已微微变蓝,明卿雪点头道:“不错,这是伴生石,再往下就能挖到真正的矿石。”
韩维见娘子挖出伴生石,也是精神振作,手下更卖了几分力气,三人手脚不停,很快挖出了矿脉。
“好了,歇一歇吧,”明卿雪拿过放在一边地上的包袱,取出干粮和水瓶递给两人,“辛苦大哥大嫂了,咱们等会再挖一挖,带点矿石回去就足以去找官府报备了。”
挖了半天,两人也是累了,都吃喝起来,顾姣一边吃饼,一边皱皱鼻子:“好像闻到了一点饭菜香气?附近还有人烟?”
明卿雪也有些吃惊:“应山书院在山的另一面,这边可是少有人来,居然有人隐居在此?”
他们起身望望,果然见到远处一缕炊烟缓缓升起。
顾姣忧虑道:“咱们是否先同人家说说?将来官府在此开矿,不是打扰了人家隐居?”
韩维玩笑道:“姣娘虽然说得有理,但此时上门,咱们不得被人当成了讨饭的?”
顾姣噗嗤一笑,嫣然问道:“掌柜的,你怎么说?我们都听你的。”
明卿雪也是忍俊不禁:“那就吃完饭,挖了矿,等下午再过去罢。两位跟着我啃干粮,今日可是受累了。”
“这饼今晨刚烤,又香又脆,还抹了上好的肉酱,人家虽有灶火,吃的未必比我们好,”顾姣认真道,“这些天我们不能干活,掌柜的一家都好心照料着我们,掌柜的待我们好,我们都记在心里。”
气氛突然煽情起来,明卿雪受不了这个,只连连摇手说是自己应该做的。
其实她心里很尊敬这对为了救女卖身为奴的夫妻,将来不出意外,也是必定把卖身契还给他们的,目前看来,他们人品正直,很是靠得住。
几人简单地吃过午饭,又歇了一会,才继续挖动起来,因矿石沉重,便只挑成色好的带了一些,又记好了山上的方位,这才收拾了准备离开。
地图上没有标明那位隐士的位置,好在明卿雪的记性不错,领着两人一路前行,竟也找到了地方。
竹篱隐隐,茅舍幽幽,俨然是一处十分清雅的居所。
再走近些,只见上挂了一块竹匾,题着三个大字——“君隐斋”,笔法遒劲有力,一见便知是位大家。
几人心中不由得生出崇敬之情,脚步也慢了些。
只是他们有心悄然拜访,却还是惊动了里面的人。一个小童见有人来,大声嚷道:“怎么又来了!不是说过山长须得好好休息,这几日莫要来打扰吗?”
“山长?莫非这里住的是应山书院的山长?”明卿雪立刻醒悟。
她扬声道:“我们预备在应山开矿,因此前来拜访,打扰了山长清居,真是十分对不住。这位小兄弟可否引见?”
韩维低声道:“听起来,这个什么山长身体不好,也不知他会不会答应。”
“可要是不成,咱们生意怎么办?”顾姣问道。
明卿雪摇摇头,她心里也没什么把握。家里阿意是应山书院山长的学生,但这必然不能叫那位山长知晓,也就谈不上什么人情。因此她略一凝思,还是道:“先看看情况再说。”
那小童跑进屋了,想是去报给主人。过了一会,他出来回道:“先生说,应山是大周之山,几位只要报给官府便可,实在无需问他的意见。几位远来不易,但萍水相逢,何必见面,请几位这就去吧。”
明卿雪道:“先生高义,我等自然感怀。方才听说先生身体似乎有恙,我虽然不才,却也略通一点医术,可需要诊治?”
“你?”那小童睁大了眼,看了看明卿雪,无论怎么瞧,这只是一个容色格外美丽的年轻女郎而已,“要是说你身边这两位,我还能信一点,你瞧着也没比我大多少吧?”
他摆了摆手:“我们家先生没什么事,城里薛大夫瞧过,开了点养身的方子,嘱咐多休养几天,少思虑就好。偏生自从得了那个什么台灯之后,先生以往熬到三更,现在得熬到五更——嗐,你说这什么人才能想得出做台灯这个鬼东西,这不是害人吗!”
他越说越起兴,终于察觉到眼前的漂亮姑娘表情不太对,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你……你怎么了?那个,我就是这样,一说话就停不下来,所以先生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慎言,希望我少说话多动脑子。不是,姑娘你别这样看我,我哪句话说错了?”
明卿雪默了默,终于开口道:“区区不才,正是那个制造台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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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个比例是在网上查到的清代一些地方民间自行开矿的情况,也有其他比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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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新的支线
慎言瞠目结舌,再三确认,才引着明卿雪三人进了君隐斋。
里间一位中年文士,着青色长衫,气质温和儒雅。刚刚活泼多语的小童慎言一见到他,明显规矩了许多,垂着手恭恭敬敬地道:“先生,这位姑娘说,她正是制造台灯的人,是江州城内长明居的老板。我想着先生正为电池担忧,就自作主张,带他们进来了。”
“在下明卿雪,这是我店里的两位助手——韩维和顾姣。我们除卖灯之外,还略通一点医术,方才听慎言说您每晚熬夜,恕我多话,这毕竟不是养生之道。”
那先生长叹一声,缓缓道:“慎言,去倒茶来。”
他请三人坐下,自我介绍道:“嵇中羽,从前在应山书院授业,今日倒是有幸结识几位。”
他不姓君?
明卿雪吃了一惊,她想多看看嵇中羽,又怕显得失礼。倒是嵇中羽爽朗一笑,道:“姑娘所言,先前薛大夫也曾嘱咐过,只是我最近实在难以安心,熬习惯了,并不要紧。”
这时慎言捧了茶盘来,是上好的政和白茶,烟雾缭绕般的青色滚落在白玉茶盏里,清雅之极。
嵇中羽请几人用茶,又道:“我正准备叫慎言去城里寻几位,不料机缘巧合,能在应山相逢。”
慎言看三人迷茫的样子,立刻开口解释道:“方才我那话你可别放在心上,我不是说你的灯不好,是这灯太好了。从前咱们点油灯,光线昏暗,还不能有风,不像你的灯,又亮,光又稳,在灯下看书并不显得累。只是先生连续用了这么些时日,光渐渐有些弱了,不似先前明亮,柳嘉哥哥跟我们说,你这灯要定期换什么电池,所以先生准备叫我去城里一趟。可我还没去,你们就上门了,这不巧了吗这不是?”
他一口气说完,才醒悟自己又多言了,懊悔地闭上了嘴巴。
明卿雪看他样子实在可爱,忍不住微笑道:“确实很巧,更巧的是,我们今日在山上采矿,刚好带了蓝硚矿,我现下动手,稍作改造,就可以为你们更换。”
慎言大喜,问嵇中羽:“先生,我去把灯拿来?”
明卿雪道:“矿石之物,琢磨过程于人无益,还请小兄弟带我去别间做工。”
“好,请来这边。”
不是她想藏私,实在是系统的工作过程很难对别人解释,因此她取了包裹中的蓝硚矿,自己在君隐斋一间静室内操作完毕,才喊慎言进来。
“哇,换了电池又很明亮了!你真厉害!虽然没比我大多少,但真的比我厉害好多……”
眼看慎言又开始碎碎念起来,明卿雪连忙止住:“好了,我们去见先生吧。”
嵇中羽正和韩维顾姣相谈,见慎言抱着灯进来,诧异道:“明老板手艺果然精巧绝伦,慎言,去取——”
明卿雪连忙道:“不必了,将来在应山采矿,于先生清修多有打扰,这点心意算是赔礼,过些天我托人多送些电池来。”
她还想探问阿意之事,于是又道:“说起来,我记得这灯当时是售予一位书院学子,后来不知怎的,那日江州兵曹带兵上门,将小店搜了一通……”
她微微顿住声音,疑惑的目光落在嵇中羽面上,又转瞬移开。
嵇中羽怎会感觉不到,他长叹一声,慢慢解释起来。
“不知姑娘是否记得,当日造访贵店的三个学生,其中一个叫做纪月山。”
“他是我的学生,不,说是我的学生也不确切,五年前君老先生把他托付给我教导,那时起,月山才成了我的学生。”
“想来你也留意到,这间小院题名‘君隐斋’,从前,这里还是君老先生的居所。君老先生走后,便是我一直在照管书院、教导月山。”
“月山天赋聪颖,又认真刻苦,每每在书院大比中,总能拔得头筹。书院上下,对他均十分看好,明年春闱,必有他一席之地。”
“可惜前些时候,月山在京城的父亲,竟传来反叛的消息,传闻圣上龙颜震怒,从重处置,月山虽然在书院呆了十年之久,也须回京受审。”
“不知幸还是不幸,那日书院放假,月山恰巧偕两位同窗进城买笔墨纸砚,官兵们在书院搜了一通,未见到月山人影,便只带走了他的衣物遗墨。而他们三人进城之后,回来的只有两人。”
“余下的两个学生同我说了经过,他们也不明白月山怎会不告而别。月山所购的台灯,也就留在了我这里。”
嵇中羽长叹一声。
“我托人打听月山的消息,却是杳无音信,至今我也不知,月山他是死是活?朝廷还没有捉到月山,只盼他能等来天下大赦。月山是我最得意的门生,也是君老先生的爱徒。若是一代英才就此湮没,我又如何对得起君老先生?”
明卿雪静静听完,此时方出言安慰道:“先生不要担心,吉人自有天相,纪公子既然始终未被逮捕,想必在何处隐藏甚深,当是没有生命之忧的。”
“但愿真如明姑娘所言,”嵇中羽叹道,“唉,朝中风波,反而连累了姑娘的店,望祈恕罪。”
他的神色已经很疲惫,瞧着也不像在说假话,可是明卿雪心里却还存了一点疑虑——若果真如他所说,那么,给纪月山报信的人是谁呢?
罢了,在没弄清眼前人的品行之前,在阿意还不知道之前,她不该透露阿意的秘密与行踪。这样的大事,总要阿意自己做决定才行。
明卿雪拿定了主意,便只假装不知,又安慰了嵇中羽一番,留下了一瓶养身丹,这才告辞,嵇中羽却像如梦初醒似的,挽留道:“等等。”
明卿雪停步。
“那日姑娘给灯的包装内,有一句小诗,乃是星河明长夜,灯火耀万家之句。这若是常人所做,倒也不算出彩,但我观其笔力稚嫩,手腕无力,似出于幼童之手。若是幼童所写,那可真是难得了。”
明卿雪一怔:“这倒是我的不细心了,竟然未曾注意到,给包了进去。”
“无妨,歪打正着之下,恰巧成一段佳话。”
“这或许是我弟弟所做,只是我也不太确定……待我回去问问他。”明卿雪赧然道。
嵇中羽目光微微一亮:“令弟今年几岁?可曾启蒙?”
“七岁,近来刚跟着夫子读书,”明卿雪又补充道,“但我也不确信是不是他写的。”
嵇中羽微笑道:“无妨,若真是令弟所写,那么只需好生教导,令弟未来当真不可限量。姑娘如若不弃,此后也可送来应山书院读书。”
这倒是意外收获了,将来阿意如若离开,弟弟也有继续读书的好去处。明卿雪大喜,拜谢了嵇中羽。
嵇中羽笑着扶起她:“倒是我要谢谢姑娘,姑娘若是能将令弟送来,也可解我膝下荒凉之叹。”
嵇中羽这边,向来由小童慎言专门负责他的起居、往来。书信可送到书院,书院再给慎言,明卿雪听明白后,便承诺问清楚诗句作者后一定给信。
聊了这么久,天色也不晚了,几人便就此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