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成为它的养料吧，卓星。”汪海得意地笑着。
婴儿的速度不快，但卓星只是站在原地。他并不是不想离开，而是因为那些已经变成深红色的脐带，早已紧紧缠绕住了他。
食言了，看来要让她自己回家了。
唉，巫悦总觉得他没有骗过她。卓星的嘴角扬了扬，其实他骗她的可多了。
也就是她傻，愿意相信一只鬼的鬼话。
不过这一次，他确实是没想骗她的。
对不起了，巫悦……
他缓缓闭上眼睛。
-
而另一边，就在芳芳消失的那一刻，那只女鬼也消失了。
巫悦松了一口气，只剩村长这个老头了。
汪大庆的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她们这边还有晓晓跟她两个人。
可以逃，也打得过！
她拽起地上的汪大庆，“快走，别拖后腿！”
先逃，实在不行再动手！因为拖得时间越长，指不定会有追兵追来。
她给远处的李晓晓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抱起地上的囡囡就开始往前冲。
巫悦见过李晓晓踩高跟鞋的样子，但没有见过他抱着一个孩子还能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
真不愧是脊柱外科的一朵娇花啊。
他们渐渐与身后的村长甩开一段距离，巫悦刚想安心，却突然听到一声枪响。
紧接着是小腿间传来的一阵剧痛。
……
这老头不讲武德，竟然还带枪了？
她本能地想吐槽，枪这种东西出现在恐怖片里是不是太不合理了？
但是腿部的剧痛让她一不小心没有站稳，整个人摔了下去。
还没来得及爬起身，仅仅是双手支撑起了身子，就见李晓晓已经转过身来，满脸惊恐地说：
“小心！”
巫悦回头看去，只见村长纸一般平整断脸上挂着怪笑，而那只黝黑的枪口已经再次对准了她。
不，不行！
她要保护好自己！
巫悦转回身子，松开原本撑住地面的一侧手和膝盖的力道，整个人顺势向那侧倒去。
先避开要害！
即使是手臂或者是肩膀受伤都可以……
但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子弹没有打中她，身后却传来了村长轰然倒地的声音。
巫悦回望过去，只见汪远航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染了血的刀，凝然看着她。
“巫医生，阿爷死了，你安全了。”他走到巫悦身边，拉起巫悦的手，轻轻吻了下去。
黝黑的眸子里尽是疯狂，“谁都不能伤害你！就算是阿爷！”
李晓晓见状就要冲过来，却被巫悦制止。
因为现在的汪远航实在病态，他的嘴角不停地抽搐，像是想哭，又像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他喃喃着：“阿爷死了，阿爸和哥哥们也死了，都死了。哈哈，大家都死了！”
“巫悦，纪寒也死了！哈哈哈，太爷杀死了纪寒！巫悦，你终于是我的了！”
他在说什么？纪寒死了？
巫悦不敢相信，因为卓星总是一副温和从容的样子，他什么都会，也什么都能做到。
他从来没有骗过她，他说要带她回家的！
巫悦咬紧牙关狠狠地对汪远航说：“你再说一遍！”
汪远航的笑声却没有制止：“纪寒死了啊！太爷杀死了他，谁都活不了了！巫悦，只要跟着我，你只要跟着我就是安全的，我去求太爷，让他不要杀你。”他拉着巫悦的手这样说。
巫悦狠狠地甩开了那只手，她不需要他帮她祈求。
她也不相信卓星已经死了。
他从没有骗过她的！
但是，像是为了验证汪远航的话一样。
巫悦看着一片黑气突然从那个巷子里翻涌而出，伴随着无数厉鬼的嘶鸣和逃窜，像是在交战也像是什么人的最后挣扎……
卓星……
巫悦看着那个方向，脚下突然生出一股力气，她不顾流着血的小腿，不顾李晓晓和汪远航在身后的呼喊。
她什么都不顾了，只向那个方向奔去。
-
卓星看着已经爬到自己面前的婴鬼，耳边是汪海聒噪的笑声。
他突然有点想念那个粉色的小屋子了。
不知道她逃没逃出去。
心底微微有些遗憾，还想再感受一次她的温度，还想再拥抱她一次，再亲吻她一次。
婴鬼的嘴已经咬住了他的胳膊。
不疼。
卓星却皱起了眉，腹部突然长出一张巨嘴，周身的黑气再次涌动，将那只婴鬼强行拽了进去……
婴鬼的身体就这么被他吞了进去，连同它已经凝成红色的戾气，卓星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在身体里不断挣扎，
他控制不住，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黑色的血管从身体里膨出，绞断了汪海的脖子。
呵，饲主失去厉鬼之后就是这么不堪一击。
只是……
他现在这副样子，她看见了一定会吓一跳吧。
毕竟她胆子那么小。
理智渐渐散去，卓星再也控制不住身为鬼怪的本能，舞动的黑气将所有的一切都腐蚀殆尽。
还好她已经离开了。
可是，好想再见她一次啊……
“卓星！”
在他丧失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听见了巫悦的声音。
第62章
卓星听见了巫悦的声音, 那不是幻听，他听见了她沉重的步伐，她受伤了……
心中戾气激涌。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身体里的那些声音终于再也压抑不住, 被他吞噬掉地所有亡灵, 它们身上的怨气，它们的愤怒、仇恨、贪婪、妄求……
它们所有的情感，如终于冲垮堤岸的洪流，汹涌磅礴地吞没了卓星的理智。
所有的光亮都消失了，他看不见巫悦，只能听到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唉，不要过来啊……
我马上, 连你也会分不清了。
卓星皱起眉, 他向声音的方向伸出手，却拼尽了最后的力气，用脚下的影子将女孩弹开。
好饿，好想吞噬, 吞噬掉所有的一切。
-
巫悦看到了卓星，巷内狭窄昏暗，他一个人站在光的缝隙里, 他的上衣已经完全被腐蚀，大片青灰色的皮肤裸()露在外面，根根黑色的血管浮动在体表，像是诡异复杂的花纹。
无数黑气自他身体里翻涌而出, 黑气蔓延的地方, 所有的生机都被蚕食了。
他终于变成了闫香香那样的怪物。
边岳说过，他们的生命里只剩下了杀戮和吞噬, 直到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消失。
巫悦看见了周围青草绿树的枯败，听见了巷边房屋人类的哀嚎。
卓星吞噬了一切的生机……
可是，那些弥散在周围的黑气，偏偏绕过了她！
“卓星！”
巫悦哭着，你还能听见我的声音吗？你还能醒过来吗？
“巫医生！控制不住狂化的厉鬼会把我们所有人都杀了的！”汪远航不知何时也追了过来，他停在远处不停地呼喊：“他已经回不来了！”
巫悦不想听这些，她一步步地向卓星所在的方向奔跑，如果卓星消失的话，如果他消失的话……
胸口生疼，巫悦不敢想！
只是，在快要接近他的时候，她的脚步突然被一道影子绊住。
她看见卓星向她的方向伸出了手。
巫悦还差一点就握住了他，可是却在下一秒，手腕被卓星脚下的影子拽住，不由分说地拉去了巷口。
“小悦！”李晓晓也跑了过来，“这里太危险了 ，快走！”
她拉住巫悦的胳膊。
巷子里传来一声痛苦的低吼，像无数凄厉的哀鸣夹杂在一起的声音。
黑气已经蔓延到这边，他们覆盖住了李晓晓按在巫悦胳膊上的手。
巫悦看见那双手像被腐蚀一样迅速变红，露出了血肉。而且，她的胳膊也没能幸免……
卓星已经认不出她了。
巫悦推开因吃痛咬着牙的李晓晓，“你走吧晓晓，卓星在那里。”
她手指伸向黑雾，伴随着皮肉被腐蚀的滋啦声。
指尖白色的纱布脱落在地，嫩粉色的指尖再次暴露出的那一刻，又接着被腐蚀。
真是的，说好了帮我拆纱布的啊。
巫悦挣脱开了李晓晓，“晓晓，快逃吧。”
然后冲李晓晓笑着，露出一排小白牙，“我要去找他了。他说过，一个人才是最可怕的，所以我要去陪他。”
“快走吧。”她推了一把李晓晓，转身冲向黑雾之中。
这里真的好黑啊，巫悦感觉自己的衣服，自己的发丝，都在一点点被腐蚀着。
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像是没有了力气一般。
她知道，身体里那些像生命力一样的东西都在慢慢往一个方向流走，是卓星在的方向。
上一次，她控制他走入深渊，这一次，她来找他了，再也不会让他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巫悦忍着浑身皮肉被阴气腐蚀的疼痛，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中，径直走向心里的那个人。
卓星！
她喊着他的名字。
可是，巫悦已经连拉扯声带的力气都没有了，仅仅二十米的距离，仅仅屈指可数的两分钟，身体里的力气全部被卓星抽走……
巫悦扑倒在地上。
她想哭，泪水冲击着眼眶，卓星真的不认识她了，可她还没有走到他身边。
意识也渐渐随着生命力的流逝消散。
巫悦嘴角僵硬，其实她是想做一个自嘲的笑的，还以为真爱无价呢。
还以为，至少可以在最后，再拥抱他一次的……
她沉入了深渊。
-
巫悦觉得自己应该是死了的，她现在整个人在一片茫茫无际的黑暗之中。
她看不见自己的轮廓，像是仅剩意识在这之中游荡。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好久，她突然在前方看见了一个发光的小男孩。
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长得很是乖巧。他头发乌黑，穿着一身短袖水手服，露出两节白嫩嫩的胳膊。
他正向这边走来。
巫悦看着那张脸上熟悉的轮廓。
“你是，卓星吗？”她问。
小男孩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向一个方向行走。
他的掌心微热，是巫悦不曾熟悉的温度。
“卓星？”她又叫了一声。
但小男孩还是没有回答，直到走进一片灰沉沉的空间。男孩停下，松开巫悦的手，指着前方的一扇白色的门。
“你想让我进去吗？”巫悦问。
小男孩点头。
巫悦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推门而入。
入目所及的是一间诊疗室。
与一般的诊疗室冷冰冰的内饰不同，这是一间心理诊室。四周是暖黄色的墙壁，边缘摆了宽阔柔软的沙发，宽大透明的玻璃窗下是一株旺盛的垂叶榕。
垂叶榕下站了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他的眼睛在看向窗外，脸上却是一脸淡漠的样子。
巫悦从他的身上看不见同龄孩子该有的天真和好奇。
而沙发上正对坐着两个男人，其中那个年纪稍轻的男人身穿白色衬衣和黑色西装裤，戴着一副银框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样子。
他手里拿着一份材料，认真看了一遍，然后抬头对另一个年纪稍微长的男人说：“情感冷漠症？”
被问到的男人点头，“是。我们临床上一般称之为‘情感淡漠’。这是一种对外界刺激缺乏相应情感反应的心理疾病。患者往往表现为情感缺失，对任何事物都缺乏兴趣，不会关心他人，不喜与人打交道。”
“即使与自己最亲近的家人，也无法与之建立更深刻的情感依赖。”①
说话的男人顿了顿，又继续道：“这是一个很复杂的病症，往往会伴随着抑郁和精神分裂。”
“而且，这类人很容易形成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因为他们很少会有道德感以及羞耻感，没有什么可以约束他们的。”
男医生很认真地说：“鸿远，这个孩子很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