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上传来冰凉的触感,这个男人连吐息都是冰凉的,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巫悦有点想哭。
这个男人,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巫悦抽抽鼻子,双手环住了他。
唉,不生气了,一点都起不起来了。就算他再换个马甲,巫悦都气不起来了。
两个人的心跳交织在一起。
卓星真的有了心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而卓星接下来的话却让巫悦再次震撼,“州安村养鬼,药浴养‘皿’,点蜡牵引。游荡的鬼魂会被蜡烛吸引,进入‘皿’的体内,而‘皿’都是女人。”
“但是成为‘皿’后的女人是生育不了的,就算怀孕,生下来的也是畸形的孩子。”
“那些孩子会被收起来,灌进药汁,炼成一种可以延长寿命的药物。”
“草屋里的囡囡就是这样的孩子。”
巫悦明白了。
卓星又说:“‘皿’可以增加鬼的实力,就像字面上的意思,‘皿’最终会坏掉。寄养在她们身体里的鬼会被收走,卖给别的人。你知道很多有钱人会带木牌,养小鬼吧?”
巫悦点头。
“那些死掉的‘皿’,会变成下一任寄生在‘皿’里的鬼怪。”
巫悦问,“她们为什么不终止这样的循环?”
卓星深深叹了一口气,“因为这个世界上,能抵御本能的鬼本来就不多。所有的亡灵都想吞噬同类,都在渴求人类充满生机的身体。”
这是一个残酷的真相,巫悦一时沉默了。
但是卓星想告诉她的远远不止如此,“我就是‘皿’的孩子。”
这句话让巫悦久久回不过神。
卓星也是‘皿’的孩子?可他身上并没有异常的地方。
“我的出生或许是一个意外,已经完全与鬼融合在一起的母亲生下了我,我的身体却没有残疾,甚至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聪明。”
“可是,我又是残疾的,我的基因里没有任何能体会到情感的编码。半人半鬼的东西,生下了一个同样不是人类的怪物。”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只是低低垂着眸子,
“身边的人都一一离我而去。然后,我也死了。”他这样说着,巫悦不由握紧了他冰凉的手。
然后却又听卓星说:“可是我现在又无限趋近于人类。巫悦,我有了实体。”
他反握住巫悦的手,“他们能看见我,我的幻术只是让他们记忆里多出一个纪寒。”
巫悦看着他牵着自己的手,细细描绘着自己的轮廓。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唇。
他的手拉着她放在自己的胸口,“或许因为母亲的缘故,我竟然在死后像人类一样有了心跳。”
像是在证明一般,巫悦看见他按住自己的手,伸入了他的前胸,透过骨骼,直至指尖触摸到一处鼓动着的冰凉。
“巫悦,你说,现在的我不像人类吗?”他低低笑着,像是在苦恼:“可是,我依旧会感到饥饿,依旧会吞噬同类。”
他捏起一缕巫悦的发丝,吻在唇边,“我依旧会按捺不住想占有你的欲望。”
占有,占据?
巫悦这才想起来,自己貌似口出过狂言,答应过把身体交给这人。
竟然忘记最重要的这茬儿了,或者说这人终于来讨债了吗?
这人说这么多,其实就是在说他现在像人却又不是真正的人类吧?
暗示已经够明显了,所有的脸红心跳都化成了犹豫。
……给还是不给?
巫悦面色苦恼。
“你想反悔了吗?”卓星问。
巫悦沉默,最后只能小声道:“也不能说不想给,其实当时是想的,那个时候情绪到那儿了,觉得死也没什么。”
她低下头,用仅能自己听到的声音,“可是现在突然又有点怕死了。”
真的有点害怕,她连穿越都是在睡觉时完成的,根本不知道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人类本能地恐惧未知事物。
巫悦深深叹息着,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丑陋的面目。
欺骗纯情男鬼什么的……
却不料卓星竟然捂脸笑了起来,他真的是在笑,甚至用指尖擦掉了几滴眼角笑出的泪。
巫悦不明所以,满脑袋问号。
半晌,卓星才平复下来,他用那双狭长的眸子看着她,“我说得还不够明显吗?”
他吻着她的脖颈,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沉,“巫悦,我想要你。像人类那样,拥抱你。”
他的声音磁性又绮丽,像是极寒的雪山水遇到了岩浆,在巫悦的脑袋里整个炸开。
巫悦浑身烧得通红,男人却不依不饶,他环抱着巫悦,继续说着令人脸红心跳的话,“你没有感受到吗?我对你的渴望。”
感受到了。
可是这种问题该怎么回答?
假装没听懂,还是,她也一样?
巫悦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要溢出胸口,她不由低下头,却看见两人的影子正纠缠在一起。
准确地说,是卓星脚下的影子,伸出可以蠕动的触足,像是捕食者般,紧紧缠绕住了她的影子。
密密麻麻,疯狂地纠缠在一起,无孔不入。
卓星注意到女孩的视线,笑着吻了吻她的鼻尖,佯装无奈道:“我管不住它们。”
骗人的。
就算只是影子,他也想霸占,他嗅闻着女孩越来越浓郁的香气,压抑着躁动又疯狂的渴求,平静地说:“你说过的,不管是这身体还是灵魂,只要我想要,都可以拿去。”
细细的吻落在唇角,周围的气息浓艳起来,男人的低声诱哄引诱着巫悦的沉沦。
但是最终,一切都终止在一个隐忍又克制的吻里。
卓星的声音里透着无奈,“又有虫子来了。”
第60章
卓星轻轻遮住巫悦的眼睛, 再次把手拿开时,两人已经重新站在了巷子里。
汪远航依旧在巷口,而他身边却多了一个男人, 是那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
“卓星, 你终于出来了。”他好像认识卓星, 双手背在身后,说话时有种高高在上的态度。
巫悦眯起眼睛,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她看见他不慌不忙地从一个棕色的布袋中拿出一只头骨,远远的,巫悦看不清那颗头骨的样子。
只是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巫悦开始警惕起来。
卓星捏捏她的手,“你先走吧, 去隧道。”
巫悦的步子迟迟没有挪动。
“去吧, 李晓晓在那里等你。”
她听卓星这样说,随即抬头认真问:“我留在这里帮不上忙对吗?会添麻烦?”
卓星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巫悦,你永远不是我的麻烦, 我只是想让你更安全一点。”
巫悦沉默了一会儿,点头,“我明白了, 但是你一定要去找我。”
“好。”卓星回答。
其实巫悦已经感觉到了,那个中年男人的不同。她看出了所有村民对他的敬畏,连汪远航都低下了头,没有再执着于将自己带走。
她帮不了卓星, 那就尽可能不要成为别人要挟他的存在。
她会让自己安全的。
在转身的那一刻, 她看见了卓星被风卷起的白色衣角,还有猛然攻向这边, 却全数被阻挡了的黑影。
风雨欲来,巫悦全力奔跑。
整个街道都变了色,黑沉的云不断压下来,耳边尽数都是凄厉的叫喊,浓浓的腐臭味席卷整个鼻腔,巫悦感觉路边的古槐都变了形状。
一个个人脸浮动在树干上,树皮的纹路描绘出它们的五官,每一张脸都阴恻恻地笑着,嘴巴张合,像是在对巫悦说,“不要走,融入我们。”
与此同时,那些粗长的根脉也从地底伸出,疯狂得像巫悦身边涌动。
巫悦已经奔跑了很久,她不知道卓星怎么样了,肺部像是被人灌了热油,气流涌入气管,刮擦得疼。
还要多久,多久才能到……
巫悦已然快要支撑不住,身后那些树根已经离她越来越近,险些就要触碰到她的脚踝。
但她不能停,不能让卓星担心。
前方突然出现一道人影,是那晚的女人,她飘过来。握住了巫悦的手,一只脚踩在那条树根上。
咔嚓一声,后者应声而断。
“你是,高姐?”巫悦看着眼前女人熟悉的眉眼。
但她明显不是人了,嘴唇乌黑,全身泛着灰白色的死气。
女人点点头,“来。”
她牵着巫悦的手,躲开一路袭击的怪异东西。
却发现身后除了那些古怪的槐树,还有一只散着发,穿着民国布衫的女人,她的速度显然比树根更快,与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她们已经接近隧道口了,巫悦远远看见了正在来回踱步的李晓晓。
李晓晓也看见了她——
“不要过来!”巫悦对那边呼喊。
晓晓看不到,看不到她身后的异常。
那个散着头发的女鬼已经越来越近,而巫悦距离隧道也仅剩十米……
高姐突然停下,她对巫悦说:“拜托你,把囡囡和大庆带走。”
她看着远处那对父女,他们看不见她现在的样子。
巫悦知道,那个所谓的“高姐”,也只是鬼怪们的障眼法罢了。
手中突然一沉,高姐将一把木梳交给了巫悦,“把这个交给大庆。跟他说,我不恨他,我不后悔遇见他。”
说完,便一下子悬到了半空中,她原本站着的地面突然开始不断颤抖。
“走吧,小巫。”她对巫悦说,“这是我跟卓星的交易,我保护你们,你帮我把囡囡他们带走。拜托了……”
颤动的地面突然生出一只只枯败了的双手,她们缠绕住那只女鬼,又像浪潮一般推动隧道口的巨石。
伴随着轰隆声,那入口被打开了。
汪大庆似有所感,他抬头看着远处空无一物的天空。而巫悦此时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把木梳交给他。
那是一把明显用了很久的梳子,梳背处的明漆已经褪了色,露出黑褐色的纹路。
巫悦牵起囡囡的手,想了想,又抱起她。
“走!”她对身边的男人说。
“他是个傻子,听不懂啊。”李晓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那石头自己就动了,但她能看出事态紧急。于是二话没说,直接一把拽住了汪大庆的胳膊,想将人拖走,但是却没拽动。
这个已经傻了的男人手里拿着那把梳子,皮包骨头的身体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李晓晓的手。
他向反方向跑去。
“芳芳……”他干涩起皮的嘴里重复着这个名字,一只手伸在前方,像是要努力抓握什么。
而巫悦看见了,他正对着的就是“高姐”在的位置。
怀里的囡囡声音哽咽着说:“囡囡的妈妈叫芳芳。阿爸还清醒的时候总说他对不起妈妈,他说他把妈妈拉进了地狱……”
她掉着眼泪,抱紧巫悦的脖子,“囡囡不知道地狱是什么,可是阿爸说这些的时候看起来像是哭了。”
“阿爸现在也想妈妈了。”
巫悦沉默着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她听卓星说过这个村里的事情。地狱是什么?地狱就是这个村子啊。
汪大庆将芳芳拉入了地狱,而变成厉鬼的芳芳,却想把父女两个人从地狱里救出来。
巫悦不知道汪大庆跟芳芳在一起时,是否知道这个村子的秘密。
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她对那个奔跑着的男人喊道:“她说了,她不恨你!”
男人一顿。
芳芳不恨她……
在看见那把梳子的时候,汪大庆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这是他刚认识芳芳时送给她的。芳芳是个孤儿,是他在村外的饭馆里认识的。
他喜欢看她编着麻花辫,在回头时,黝黑的辫子会在空中划出个圆弧。
他喜欢上了芳芳,芳芳也会红着脸看她。
他把她带回了村子。
然后,噩梦就开始了。
芳芳在娘的要求下开始泡药浴,他看着芳芳一天天漂亮起来,心里忍不住地高兴。但芳芳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冷。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看出了事情的异常。她在夜里与他讨论这件事情,汪大庆却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芳芳怀孕了。娘让她停止了药浴,然后囡囡出生了……
囡囡是个不正常的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谁看了都会吓一跳。
娘不喜,说要送走囡囡。
但是芳芳不愿意,生完孩子,她又被要求继续用药浴。
汪大庆至今还记得,她攥着他的手腕恳求他留下囡囡时的样子。
那时的芳芳,指尖凉的吓人,像是一颗好看却又冰冷的石头。
他终究是敌不过她,芳芳说得对,囡囡也是他的孩子。
他咬着牙,去求娘,却在门口看见了将囡囡偷偷抱出来的娘。她把囡囡交给了村长,而村长,正拿着一碗黑红的东西往囡囡嘴里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