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沅那边还在想着聚仁堂往后的打算,走出门来,发现大家都关切地看着她。
周叔说:“咱们都是粗人,也不懂这些念书的事。京中求功名灵验的寺庙,我都去拜过了。”
管事娘子温声细语道:“姑娘莫要烦心。等后日天气好些,再叫他们舞剑给您解闷。”
长风跟在舒煜身边时间长些,理智地提了个可行的主意:“世子有位旧相识,可为姑娘解惑。”
舒沅一脸茫然。
等进璋书院来人时,府中跟出了状元似的一派欢腾。
第三名。舒沅还算满意。
毕竟,和其他人比起来,她的确没读过多少书的。
不过还好,裴见瑾博得头名。宋先生为免他生了骄矜之气,只说了他是甲等。这是谢老先生差人偷偷告诉她的。
舒煜知晓后,满意地颔了颔首,唤来长风吩咐道:“他对阿沅多有照顾,劳他费心了。送些谢礼上门。”
舒沅轻轻叹了口气。若不是要守着裴见瑾,她如何会如此勤恳地念书呢?
哥哥想得也没错。
日子一天天过着,在一个深夜,一辆马车乘着月色一路疾驰,停在定远侯府门前。
舒沅沉浸在梦中睡得香甜,做了一个美梦,翌日清醒过来,竟不想睁眼。脚步声渐渐迫近,那人掀开床幔,坐到床边,柔软白皙的手掌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舒沅眼眶一瞬间红了,扑到她怀中,软软地唤了声娘亲。
待她穿好衣裳,一家四口一道用了早膳。侯府中喜气洋洋,年味愈浓。
而裴见瑾那边,是一如既往地苦读。只是舒沅不好再陪着他了。宋夫子去山庄休养,一并把他带上。
眼看着要到了他的生日,舒沅差人跑了几趟,找着由头给他送了些吃的东西。
那荒郊野岭的,庄子上也不知有没有她家中这般厉害的厨娘,把他饿瘦了可怎么办。
她说要为他庆贺生辰的,便差人打听了裴见瑾近来的状况。
一问才知,他在那处容人休养的山庄闭门不出,像个苦修的僧侣。很辛苦,也颇有所得。
舒沅哪里好让他再为见她一面匆匆往回赶呢。舒沅早打算好了,她可以头一天去,在那山庄歇一歇,第二日回来。
到前一日,舒沅也不敢说是为了给他庆贺生辰才打算出城的。其他人都不知道。
她带得东西虽然多些,也没人在意。毕竟她身子弱,什么都要备一些才好。
车夫做这个行当,有几分看天色的本事,一早做好了打算。也提早跟舒沅说过,山间这两日恐会落雪。
舒沅裹得暖暖和和地上了马车。春桃还给她带了小毯子,若路上耽搁了,便在马车上歇一歇。
但这一路实在有些坎坷。原本午后不久就能抵达山庄,竟耽误到了黄昏才远远窥见山庄一角。
深蓝的天际纯净如洗,雪花层层飘落,阻了前行的路。
久侯不至的初雪漫天飘舞,在星星点点的昏黄灯光下显得明亮晃眼。
山下有聚居的农户,若在山下歇一晚,也是可行的。
但她跟他承诺过,不好食言。车夫问过前头路况,还算能走。
雪越下越大,这短短的路途又走了许久。
寒风呼啸,雪片纷飞而来。厚重的车帘被人扯开一角,舒沅倚着车壁遥遥望见山庄的光亮,咬了咬牙,从马车上跳下。
舒沅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费劲地踏着满地雪泥往前走。
舒沅何时受过这般苦楚,没走几步,身形便开始变得有些不稳。
又饿又累,浑身发冷,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一人迎着风雪,缓缓走近。
舒沅埋头看着脚下,迟钝地没能察觉有人接近。
裴见瑾把灯笼交给春桃,走到她身前来,摸了摸她的手,一片冰凉,便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也不怪她来迟了,只问:“还走得动吗?”
舒沅老实道:“应该不行了。”
舒沅雪软白嫩的脸颊被风吹得泛红,眼睛也水盈盈的,瞧着很是可怜的样子。
裴见瑾的手很暖和,舒沅把两只手都放在他手里,感觉很安心。
她很饿很困,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索□□给他决定。反正他又不会不管她。
舒沅没想到裴见瑾愿意背她走上去。
她是走不动的。春桃跟她一样,大半天没吃没喝,大约也没力气了。裴见瑾是这般说的。
舒沅趴在他的背上,轻轻的,连话也不肯说。好像这样能让他身上的重量轻一些似的。
迎雪和庆仁准备了汤婆子和热水。
进了山庄,舒沅好一会儿才暖和过来,但吃饱喝足后,胆子也回来了。等雪停后,悄悄跟着裴见瑾到地势更高的亭中看雪。
雪色之上又有一重月色,山庄中灯光隐隐,抬眼望去,美若仙境。
从亭中下山时舒沅又犯了难。堆雪的石阶湿滑,她只好又叫裴见瑾牵着往下走。
舒沅微红着脸做出保证,嗓音轻软:“下次不会这样了。”
裴见瑾轻轻一笑,似乎并不觉得她很麻烦:“无妨。”
“裴六哥哥,你许了什么生辰愿望……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能帮上忙,你尽管告诉我。”舒沅眼巴巴看着他。
要钱她是有的。要人,她也是有的。
裴见瑾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温声道:“亲友在旁,一切如常便好。”
这个原本不难。舒沅不知他归宫一事是何时有的线索,但她既是亲又是友,便点点头:“我记住了。”
正月的时间过得飞快。路上的消息却碍于冰雪,慢悠悠地往京城传来。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还是很忙,仍然是隔日更状态。如果能日更,会在作话说的。
第78章
◎回京。◎
由冬入春,每一日总比前一日更温暖。
舒沅起初让裴见瑾答疑解惑,还担心他觉得自己愚笨。如今竟然毫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在心里想着,他看见了劣处自然会看到多出许多的好处。
能叫舒沅烦恼的事不多,眼下,作画大概要算头一位。
无论柳先生如何教,兄长和娘亲如何纠正,她也改不了过往就有的坏毛病。舒沅眉心轻皱,思忖半晌。
大约是他们画技不凡,早已对这些细处不大在意。这些事,还是问初习者更好。裴见瑾笔下人物形神兼备,兽类亦是栩栩如生,舒沅便好学地前去请教。
裴见瑾轻轻一笑:“也没有其他法子,唯有多看多想。”
舒沅低头握着拙作,脸颊微微泛红,声音闷闷的:“我看过了。也想过了。”
裴见瑾温和如旧,循循善诱:“世间人物有万种相貌,也有画师只擅画其中一类的。从你最熟悉之处下手便是。”
舒沅懵懵懂懂地点头。
幸而她的花鸟画勉强能看得过去,也算是一点安慰。
眼看着便到了入寺赏花的时节。京中有待嫁儿女的人家早已忙得脚不沾地,衣袂翩飞,忙着为家中大大小小的子女相看,为了他们往后夫妻和睦,也为了府中的富贵权势,权衡利弊,仔细斟酌。
舒沅还小,压根没想过这些事。她还眼巴巴惦记着那枝头的桃花。
华琇长公主费尽心思才把她养大,自然更不着急。与大长公主闲谈时,便道:“我只阿沅这一个女儿。上苍垂怜,才叫我又疼了她这些年。哪里舍得这般早就为她定亲?”
楚宜族中人丁兴旺,往来走动间知道的事总比舒沅要多一些,但楚宜也只字不提。
在楚宜心里,她看着长大的阿沅就是要被许多人宠着的。与这么多人比起来,那一个男人,当然比不上了!
舒沅对这些一无所知,一门心思数着外出赏花的日子。听说清潭寺山后的桃花开得绚烂,她已经期待许久。
出行的前一日,舒煜亲自来与她说,常念即将启程回到司国。
舒煜知晓舒沅与常念情谊颇深,顿了顿才续道:“丰国那边的人松了口,已然透露了周将军遗骨所在,是在丰国与司国交界处的山林里。沈彻亦会同行。”
这两桩都算是好事。舒沅早有准备,因而还算平静。
舒煜却尚未离去,踌躇半晌,眉心微蹙,轻叹道:“裴见瑾的事,还是让杨叔亲自同你说罢。”
裴见瑾进府的次数不多,但与杨叔是见过也说过话的。杨叔进门时面有忧虑,斟酌一番才与舒沅开口。
杨叔说,裴有继先前久寻不得的旧人有了消息,是定远侯府的人先得了线索。为明了身份,裴见瑾须得出京一趟。
杨叔大约是不好与舒沅解释,抿唇勉强笑了笑,安慰道:“先前他在安国公府的境况不好,这趟回来,大约便不同了。”虽然话中也没提及究竟是在安国公府的境况会有好转,还是别的。
杨叔顿了顿,眉心轻皱,沉声道:“那人住在偏远之地,路上一来一回也要三四个月。姑娘有所不知,那人……缠绵病榻,许是支撑不了多久。要将事情办妥再归京,兴许会用上七八个月。”
路途漫漫,做足准备便耗了许多天。舒沅寻到常念的住所,与她见过几次。
护卫常念的将士皆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精锐,哪怕着寻常衣衫,也有股迫人威严。裴见瑾到进璋书院与先生辞行,舒沅赶去见他,便见到了面熟的将军,同裴见瑾并肩行出。
左将军识得舒沅,见她在此,只笑着解释:“届时裴六公子与我等同行,有些琐事要提早告知。”
舒沅大致也明白内情,轻轻颔首,并不追问。
常念,沈彻,裴见瑾三人出发那日,天光晴朗,万里无云,正是京城景色最好的时候。
司国早年战乱不休,有许多司国子民从司国逃出,随着司国贵族来到中原定居,常念启程这日,京城和周遭数百里的司国民众俱赶来相送。
沈彻按着缰绳,收敛了平常玩世不恭的神情,嘴角抿紧,抬眸看向天际,面色复杂。
裴见瑾面色如常,倒真像是去见什么裴有继故人的样子。那位左将军时不时地往裴见瑾身上投去一眼,小心而又谨慎。
舒沅和楚宜在马车里看着他们渐渐远去,才放下帘栊。
“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周兴将军身死他乡,无儿无女,家中只剩继母一人,将旧宅打扫得干干净净,老人家精神矍铄,为人开朗,唯有每年周兴将军忌日时,哭得不能自已。九年,年年如此。
裴见瑾,也该回家了。
裴见瑾离京后的第五个月,燕王的死讯传入京中,众人议论不休。
燕王一死,许多曾为他做事的官员心头的大石便落了地,过往旧事从此便死无对证了。
燕王写了长信,死前嘱咐要送入宫中。听闻天子手握长信,久久不语,拆开的信在桌上足放了三日,方令人收拣起来。自此,燕王尸骨得以回京安葬。
在燕王死讯传入京中后不久,宫中那遗落在外的三皇子亦有了讯息。
三皇子不仅尚在人世,且近在眼前。
关于皇城贵主对此事的反应,大家说什么的都有,唯有一项,众人俱是认可的——那日进宫传信的太监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竟能遇上这等好差事!
三皇子虽尚且身在千里之外,宫城里却已为他掀起巨浪。其他几位皇子心思各异。只是这底下的暗流汹涌都与舒沅无关。
太后召舒沅入宫。太后握着舒沅的手,轻轻抚过她的手背,温声问道:“他这个做表兄的,待阿沅可好?”
舒沅点点头,拣着裴见瑾温和好说话的模样说与她听。裴见瑾起初是如何拒人于千里之外,舒沅只字未提。
但太后如何会想不到,一个在那般境况下长大的孩子,若是心肠柔软,早被磋磨得活不下来。
舒沅答应要给常念写信,裴见瑾又在旁边,她不好厚此薄彼的。
这几个月下来,她去信好几回。但只收到一次裴见瑾的回信。
他的那封回信还是因大雨逗留驿站,才找到空当提笔。舒沅算了算日子,那大约是在他见到燕王的前几日。
转眼便到了十月。若一切如常,裴见瑾本该在这时归京。舒沅做过打算,待他回宫后,应要忙上一阵,但若抓紧些,在他生辰那几日大约能清闲下来。
可九月中旬,边境又起战乱。常念回去后即将被立为皇太女,昔年曾加害她父母的臣子乱了阵脚,有人投靠了丰国。
丰国国中几派势力亦不大安宁。借着司国的这场波动,便趁着司国朝堂人心不稳之际,大肆进犯司国边界。
沈彻为找回周兴将军的尸骨,在司国边境逗留许久。除去周兴将军,亦有其他将士死于此地,此行带足了人手,是要一并将这些英烈的遗骨带回家乡的。
司国与丰国边境一乱起来,丰国又有人动了歪心思。想抓住沈彻,伪装成司国士兵所杀。沈彻险些被卷入其中,数次陷入险境,逃脱时亦杀了好些丰国披坚执锐的士兵。
裴见瑾所在之地只相隔两百余里,当地亦受了影响。前往燕王住处查探旧事的俱是英勇善战之辈,听闻沈彻那边的情形,便动身前去接应。
战乱之中,活人死里逃生已算艰难。但,又怎可叫死守边境的将士遗孤散落在乡野之间。
如此一来,沈彻和裴见瑾便在边境上耽误了些许时日。
踏上回程,二人一并前往这些战士的故居,将这些东西和残存的旧物亲自交到战亡将士家人手中。
周兴将军征战多年,死前已将家安在京城。鬓边花白的继母一身素净衣裳,接过了周兴将军的骨灰,流下两行清泪。
“十几年的母子情分,老身便难过成这般模样。若他当真是我亲生的孩子,那叫我怎么活啊。”
沈彻经此番历练,脸颊已然褪去青涩之意。他郑重地将周兴将军的骨灰交到老人家手中,听到此话,双眼亦微微湿润。
从边疆一路到京城,他们走到数十位战亡将士家中。抵达京城到周家这日,已是正月底,京中刚下过一场大雪,目之所及皆是雪白。
这一趟,耗时十个月。
冰雪消融之际最是难熬,但心里念着即将见到的满目春景,便也不觉得寒冷了。
第79章
◎如今所做的梦,她是没办法去查明的。(已补全)◎
春色正好,天光明灿。
舒沅久不练字,趁着今晨日光颇好,在书房抄起佛经。
桌几上的香炉燃着香,烟雾袅袅,分外怡人。躁动心绪慢慢静下来,经文抄到最后几字,舒沅轻轻舒了口气。
近来心头烦闷,鲜少能如今日这般一字不错地抄写下来。
外头丫鬟轻推门扉,楚宜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掀起珠帘,惹起噼啪一阵响动。
楚宜今日本是闷了一肚子气,正想找舒沅说道。但一见舒沅,不自觉地便将那些烦扰抛到脑后。
天光自窗中缝隙漏进屋中,桌案前的美人肌肤白皙如玉,如同笼了一层轻纱,真如画中走出来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