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沅许是知道自己不被待见,简单叙明来意:“从管事那里知晓三表兄受了伤,我那里有上好的金创药,还有新制的止疼丸药。”
李瑞福一看自家殿下便知道老毛病犯了,理直气壮地接了过来。
舒沅眸光轻动,又看了看他:“还有,三表兄这处临近山林,这些是驱散飞蚊的药粉,很管用的。这样夜间便能睡得安稳些。”
李瑞福察觉到薛承璟的目光,知道是想要他送客的意思,硬着头皮朝舒沅笑了笑:“夜色深了,姑娘……”
舒沅依依不舍地收了目光,随李瑞福出了院门。
薛承璟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李瑞福送客归来,腰背挺得更直了,又担心薛承璟不肯用舒沅送来的东西,连忙道:“不愧是太后娘娘教养出的姑娘,这般妥帖。殿下此番受伤,太后娘娘知道了也会心疼,万望殿下保重身子。”
也是。她这一趟,大约是为了皇祖母来的。薛承璟如此下了定论。
舒沅送来这些药真是解了燃眉之急,李瑞福心下万分感激。但李瑞福不曾想,这还没完,往后的这些天,舒沅一日不缺,日日前来看望。
李瑞福只觉得自己身家性命都快交代在这里了,他们殿下哪经得起这样看望,哪怕他把嘴皮子磨破了也描补不回来。
一个是太后娘娘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一个是太后娘娘盼了近二十年的嫡长孙。
李瑞福深觉师父传授给自己的那些东西还太不够用,自己恐怕还得修炼十年才能做得了这份差事。
每日舒沅来了,李瑞福便将一颗心掉了起来,在边上抖了几日,转头发现姑娘那头有个比自己还胆小的小丫鬟,他记得是叫春桃。
不过幸好舒沅很有分寸,定远侯府的声望地位也不需要她来谋算什么。每日问的只是些寻常事项,再者,舒沅在不经意间将一些常出入宫廷的公子小姐说与他听。
薛承璟偶尔不冷不热地答上两句。
这两位相对而坐实在养眼,旁人看了也要称赞一句兄妹和睦。
说话间甚少提到他在外那些年的遭遇,但也难避免。舒沅听了,总是眼睛红红地回去。
薛承璟一边翻看典籍一边同她说话。待舒沅离去时,他长指微顿,不禁想,还真有些像小兔子。
李瑞福的心思太过明显,薛承璟尽收眼底。
不过一个病弱小表妹,他实在没必要将她赶走。反正也没什么妨碍。
何况他许多年未曾见过这样的人。比起她,应付那些各怀鬼胎的人更是麻烦。他没有必要在其他人那里耗费时间。
他说什么,她都相信,是最好应付的。
迎雪觑见舒沅离去,进了屋中回话:“殿下交代之事,都已办妥。”停了停,又道,“舒小姐的仆从频繁出入山庄,有此遮掩,我们的人倒省了不少麻烦。”
总体说来,利大于弊。薛承璟从未赶她离开。
舒沅每日也只是小坐片刻,从不过多逗留,实在懂事。
回京那日,舒沅偶感风寒,留在了山庄。其他人另有安排,有心人想留下作伴,也只能依从尊长之意,提前一步回京。
舒沅也不急这一日两日。再者,她带够了人马,路途中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若说不便,那大约就是没人说话,有些过分安静。
哪怕楚宜为她准备了许多话本,此时也都一一看过,不觉得新鲜了。
舒沅以为自己只能独自回京,原已做好了准备,不曾想薛承璟也留了下来。李瑞福上前来一番关心体贴,又道:“姑娘不必担心,这一路有殿下护送,姑娘只管放松身心,早日恢复才好。”
舒沅心中一动,看向不远处的薛承璟。这大约也是他的意思?
不过这一路上,舒沅实在用不上薛承璟本人和仆从照顾。她这边万事俱备,一应俱全,没有比她准备更充分的。
一行人赶路两日后,到了一个稍显破败的驿站。舒沅想喝粥,厨娘便照她的口味做了晚膳。驿站条件有限,丝毫多余的物资也没有,驿丞看起来就是两袖清风的做派,临到头,连讨好她的肉蔬也没有。
舒沅看着红枣桂圆粥犯愁。他若是不喜欢可怎么办?
愁得她只用了一小碗,然后就在门口守着薛承璟回来。
薛承璟回来,舒沅也没顾得上问他去了何处,眸光追着他一路跟进了隔壁房间,再三保证:“你放心,没有放许多糖,不甜的。”
薛承璟看她不自觉抿紧的唇瓣和紧张神情,心底微动。
在舒沅的注视下,薛承璟不紧不慢地尝了一勺粥。
他觉得挺甜的。
原本像顺了她的意,答一句不甜。但她越是这样看着他,那股甜意就越发不能忽略。
好在她只在乎他能不能吃饱,不在意粥到底甜不甜。舒沅瞧他都吃了,也没有追问下去。
迎雪收了碗碟,到驿站的厨房里,甜腻的气息扑面而来,再看自己手中的空碗,只觉得不可思议。
迎雪挠了挠头:“主子何时改了口味?这样的甜粥也能吃得下去。”
经过这晚,舒沅特意吩咐了厨娘打听薛承璟的口味。李瑞福含含糊糊道:“殿下说按姑娘的口味就好。不必麻烦。”
即便如此,舒沅晚膳再也没用过甜粥,白粥也挺好的。
从避暑山庄到京城,其他人约莫走个七日也就到了。舒沅经不起长久颠簸,一路上走走停停。
这日本该渡河,却下了暴雨,暴涨洪流冲断了桥梁。只能绕几十里,换一条路走。
夏日的雨来势凶猛,山路泥泞不堪,舒沅乘坐的马车坏了,其余一架能坐人的马车上是两位年事已高的大夫。
舒沅出身定远侯府,自然也会骑马,但春桃照顾她这般久,万事只求妥帖,不敢让舒沅独自骑马。
寒风携着雨丝,在这个时节,常人只觉清凉,舒沅却冷得缩了缩,她裹着披风,往四周望了一眼:“我坐在马上,让留光牵着马,这样你总该放心了。”
春桃松了口气,还没应下,背后便传来一阵马蹄声,薛承璟高坐其上,他面色冷峻,似乎觉得她太过麻烦,轻轻一托便将舒沅带了上来,稳坐在他身前。
春桃怔了怔,随即便道:“劳烦殿下了。前边不远处便有个客商来往的小镇,必能找到适用的车驾。”
薛承璟将人轻轻扶好,舒沅偏过头轻声道谢,他只看到她嫣红的唇动了动,没怎么听清她说的话。
满怀的香浸入肺腑,薛承璟不由放慢行速,让她感觉好受一点。但此道坎坷不平,她还是会随着颠簸轻靠入怀。
薛承璟眉心微蹙,大掌覆上她腰间,原是想帮她,却不自觉地握了握,指尖的温软传来,只觉得心尖为之轻颤。
真是个难伺候的小兔子,一点冷水也不能沾的。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也是梦境的延续。本来想写成前世,但是小情侣也太可怜了,还是梦境吧。沅沅预见的另一种走向。
第104章
◎梦境---的确有些魅惑人心的本事。◎
还未抵达春桃口中的小镇,山风又凉了一重。雨雾沁凉,一寸寸浸透肌骨。薛承璟眼皮微垂,便看到身前的小姑娘又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但还是抖了抖。
握缰的长指微动,湿润微风便从指缝渗过。他眉心一拧,复又松开。
看在她听话的份上,就多照顾她两分。
抬头时瞥见远处行人那身僧袍,薛承璟心中已有了打算,而后朝身后做了个手势,然后借着身形优势,为她挡了挡风。只是这副姿态,越像将人按抱在怀里,亲密无间。
嗅闻着她身上的淡香,薛承璟神思忽而飘远。这时节她也不能随意出门,一年里究竟有多少日子拒在家中休养。
偏偏她又很亲人的样子,恐怕无论谁去看她,都开心得不得了,乖乖听人跟她说话。
她少与人交往,哪怕被人骗了也是捧场的模样,这些年不知道由人哄骗多少回了。
奇怪。
分明他也放出一些半真半假的消息,此时心底却有些烦躁。
舒沅家中没有比她还小的,薛承璟只要想一想,便能想到她是如何听话地喝下苦涩药汁,然后梳着漂亮可爱的发髻,在窗边盼着有人来陪陪她。
差不多十七岁了,却是个刚及笄的心性,对人毫不设防。那双眼睛生得实在很好,她不会遮掩心思,他一眼便能明白她所想。
大约是从小到大一直需要人仔细照顾的缘故,她大概习惯于此,连他与她共骑也没有说什么。
若说怕,舒沅也怕他。不过是怕惹他不开心。
待到了寺前,薛承璟先下了马,舒沅有些不安地看向他。薛承璟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护着她下马。
雨后土地湿滑,舒沅动作分外小心,但落地时还是没能稳住,不慎跌在他怀里。
受惊的小姑娘紧紧攀着他的手臂,力道绵软,却像按在他心口,让某处微微下陷。
薛承璟收敛眸光,转身离去,没人看到他轻轻摩挲指尖,似在回味方才的触感。
寺中香客甚少,里外只有细雨打叶的簌簌声响。
薛承璟在客房前后查看过,原本该唤来庆仁问事,却不自觉地想起舒沅。
附近的村落集市应当不远,晚些时候为她买些吃食也不算麻烦。庙里饭菜粗糙,总是不适合她入口的。
这念头刚起,还没来得及开口相问,庆仁便带着茶水回来,顺口道:“舒小姐仿佛遇见了旧识,聊了有一会儿了。”
薛承璟淡淡应了一声,似是没放在心上的模样。
他按捺心思,待处理完未尽的事务,这才迈步出了房门。
这寺庙修在富庶之处,祈福带挂满树枝,在昏暗的天色里分外醒目。
尘世俗念,总是与他无关的。佛像不过死物,又怎么配他低头祈求。
不过今日那祈愿树却显得有些碍眼。舒沅微侧着脸同身侧那人说话,满眼笑意,与那人聊得投机。
薛承璟记得那人,名叫沈澜。
他在廊下站了片刻,舒沅丝毫没有离开的想法,仍和沈澜待在一处。
薛承璟眉目苍黑森冷,从那处离开时,前来打扫的小僧怯怯地躲开,不知道这位施主究竟想到了何事。他们寺中的祈愿树向来很灵验的。
除了沈澜,还有其他人逗留此处。薛承璟没走多远,便听见了几人谈话的声音。
“在这儿闷着多没意思,不出去走走?上回不还说难得出来,闷在屋里才是傻子么?”
“哟,我看你出来玩几天,心思也野了。你难不成忘了还有谁留在后面?”
初时说话那人有些犹豫:“你是,是说三殿下?前些天的事你没听说?二殿下和四殿下尚留在行宫,伴在君侧。独他回了山庄。便是留在那里,也不见得会随舒妹妹一道回京。”
“我知道了,难怪你非要拉我一块。你小子,想去见她。欸脸红什么。”这人顿了顿又长吁短叹,“不过也难为你敢有这份心思。”
另一人似乎有些羞恼:“你到底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若三殿下真护着舒沅回来,那恐怕也不像传言里那样不近人情。再说,这时不去,往后回了京城,有越九川梅晏之这些在前面排着,也轮不到你。”
薛承璟神色不虞。
迎雪不过抽空去洗了把脸,回屋听用时便发现主子不见了。等主子回来,那脸色,啧,是真不好看,迎雪只好加倍小心地伺候着,生怕出了差错。
迎雪觉得很是古怪。他跟在殿下身边多年,甚少见主子有此等神情。不过庆仁是不中用的,迎雪打算晚些时候找李瑞福问问,那比问庆仁这根木头靠谱得多。
晚些时候舒沅又来找,迎雪松了口气,在舒家这位面前,殿下勉强算作一个体贴温和的表兄,总不至于在小姑娘面前也同样面如冰霜。
薛承璟处理政务时神色冷凝,周围伺候的人大气也不敢出。那股天生的威仪令人只得俯首臣服。
舒沅全然不顾这些,一见到他便朝他笑了笑,唇角轻轻勾起。
半日前,她的笑尚且有几分可爱,薛承璟此时只想,不知道她对那个沈澜是否亦是如此。
舒沅平日只在屋中同他说话,难得叫他出来。
许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薛承璟默默等她开口,却只见她眸子亮晶晶地拿了两条红亮的祈愿带。
薛承璟眸光微顿。舒沅见他不接,又唤了声三表兄。
挂祈愿带只需片刻工夫,薛承璟没说什么。拒绝她反而更费事,他从不会主动招惹这些没必要的麻烦。
舒沅显然捐了一笔不小的香火钱,放置笔墨的小桌前站了一位满脸笑意的僧人,一举一动都透着殷勤。
这位小僧看出他们这位出手阔绰的小施主兴致颇高,便无视了薛承璟淡漠的神色,主动道:“就连磨墨都是小施主亲自做的,心诚至此,必能圆满。”
这番话说得舒沅双眸微弯。
薛承璟侧眸看她一眼,明亮烛光给她描了一层金边,舒沅微微笑着,美得不似凡尘中人,大约真有几分迷惑人心的本事。
薛承璟垂下眼,勾了勾唇。
既然她信这些虚无缥缈之事,他顺着她一些就好了。
薛承璟在祈愿带上落笔。
小僧接过时,看到他写的字,脸上的笑又大了两分。
舒沅写得慢一些,抬头就看到小僧笑吟吟地看着薛承璟,她有些好奇,但还是没问,小心地把祈愿带交给小僧。
此间事了,薛承璟便想离去。舒沅却不让他走。
薛承璟看了眼被她拉住的手腕,慢慢抬起眼,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急切,淡声问道:“还有何事?”
舒沅抿了抿唇,丝毫不肯退让:“总要看他为我们仔细挂好才能走。”
“是么?这对你来说,很重要?”薛承璟问。
舒沅仰起头,直视他双眸,恳切地点点头:“当然了。”
她凑得很近,将他的手腕越握越紧。薛承璟不合时宜地想,怎么这迷惑人心的小家伙,在大殿前也敢如此放肆。
舒沅顺利将他留下,转头便去紧盯着那位为他们挂祈愿带的小僧。
她看得很仔细,发现那小僧手法很是特别。等挂好了,她仔细往那枝繁叶茂的祈愿树上一看,这般挂上的祈愿带只占十之二三。
舒沅没想太多,只当是那笔香火钱的功劳。
完事后,小僧笑眯眯地过来,还为他们指了指那两条祈愿带所在,朗声道:“二位定能心想事成。”
瞧他们多登对。
哪怕没有明说,他靠着在寺中练出来的眼力也能看出来二人关系匪浅,稍微花点心思给他们挂成其他祈求姻缘的样式也不费事。
舒沅其他的看不出来,只觉得小僧为他们挑了个比较稳当的树枝,喜色溢于言表。
二人未走多远,那祈愿树下又有了其他香客。
薛承璟听见身后的声音,一瞬间便辨认出那是在屋中闲谈的那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