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时婳只能如实相告,可是这怎么开口啊!眼见陆时侒就要走出房门,她含糊不清说了一句:“我不用看大夫,只是女子……都会有的症状啊。”
说完这句话,她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了,脸上又烫又冷,无颜面对他。
谁知陆时侒并不理解,什么女子症状能疼成这样?他问:“那是什么?”
这人!为什么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时婳歪到榻上,整张脸都埋进枕里,从未感觉有如此丢脸地说出这两个字,“月事……”
这次来月事,小腹比以往都疼,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避子药的缘故。
陆时侒愣了一下,他虽对女子的事不甚了解,但是月事,他还是知道一些的,“你确定不用请大夫?”
“不用!”
见她坚持,他只好作罢,去外间倒了一杯温热的水端来给她,仍然不忘强调,“我只是为了陆家。”
第二十三章 青涩
桃枝已接近一月之久没见到时婳了,每次去找时婳,前院的丫鬟只说她在忙没空见,是二爷的院子,她也不敢横冲直撞地进去找人,前些天听闻她又病了,属实是令她牵肠挂肚。
这天晚间时分,她见陆时侒来到陆老夫人院里请安,底下伺候人也都在吃晚饭,趁着这个空儿,偷摸往怀里揣了两个时婳最爱吃的香橙,悄悄来到幽露院月洞门前。
她东张西望半天,像做贼一样溜进门,抬眼一看,就见时婳扛了一个小锄头在月洞门旁边,给蔷薇花锄草。
桃枝欣喜若狂,一把抱住时婳,“我总算是见到你了!想死我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感觉已经过了好几百个秋天了!”
“我也想你!”时婳放下手中的锄头,回抱桃枝,两个姑娘抱着转起圈圈来。
时婳拉着桃枝到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下,“你怎么这会子来找我了,吃过饭了吗?”
“看!”桃枝点点头,掏出大橙子,亮在时婳眼前,塞进她手里,“快吃吧!这是我悄悄从小厨房里顺的!”
看着手中大大的橙子,时婳鼻尖酸酸的,闷声闷气地搂着桃枝的肩膀,“小枝,你太好了!”
桃枝拍着她的后背,“好啦,我好还用你说!快点吃吧别被人瞧见!”
时婳扒开橙子,掰了一半递给桃枝,她弯着水灵灵的眼睛,言笑晏晏:“我们一起吃!”
桃枝捏了一瓣橙子塞进时婳嘴里,她一口咬下去,酸甜的汁水溢满整个口腔,让一向爱吃酸口的她,眼眸里都闪起了亮光,“好吃!你也吃!”她也掰了一瓣送到桃枝唇边。
桃枝一咬,酸的皱眉咧嘴,“这也太酸了。”
她打量着时婳的气色还挺好,便放下了心,“我前几日听说你病了,偏偏我来看你,你都在忙”她佯装生气,哼了一声,“你如今在二爷院子里,就不和我好了,天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时婳确实是忙,忙着应付陆时侒的各种刁难,忙着给他洗衣做饭,扫地擦窗,除了陪睡,整个幽露院的活计她差不多都干了一遍!
“最近确实是有一点点忙。”时婳听得此言,放下手中的橙子,拉拉她的手,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个甜美微笑,“别气了!我再给你绣两块帕子赔罪!”
桃枝撅着嘴,抬起手给时婳掖了掖耳边的碎发,“谁稀罕你的帕子!我只是担心你,你在这儿过得好不好?”
时婳慢慢收敛笑靥,郑重其事道:“我在这儿过得很好,你就放心吧。”
“真的?”桃枝还是有些不相信,“二爷……他对你好不好?”
这个问题,时婳在脑中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番,陆时侒对她……从来没有好脸,天天指使她做这,做那,稍有不满意就冷言寒语的刺她一顿,但要是细想起来,他也就是嘴上刻薄一点,其实人并不算坏,他不曾打她,骂她,那晚还要给她请大夫,那这算好还是不好?
那就勉为其难算是好吧。
时婳也怕桃枝为她悬心,转眼就换上一副笑脸,嘴角梨涡深深的,“好,二爷,待我很好,你就放心吧!”
陆时侒信步走到院内,一抬眼正好瞧见时婳一脸和顺温柔的同身边的女孩说话儿,眸子微亮,唇角含笑,看上去很是开心,正巧她往他这儿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渐渐消失不见,忸怩不安地站起来给他行礼,“二……爷。”
桃枝一见也起身行礼问了一声好。
他淡淡的走过她们身边,只留下一句:“去给我倒杯茶来。”
桃枝吐吐舌头,“快去罢,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时婳送桃枝出了门,去沏了一壶西湖龙井,倒在陆时侒惯用的汝窑天青釉茶盏里,端着到了书房。
她走到书案旁把茶盏搁好,低声道:“二爷,请喝茶。”
陆时侒放下手中的书,漫不经心地觑了她一眼,天气渐热,裙衫都变得轻薄,她今日穿了一件荼白圆领窄袖短衫,因方才锄草,袖子被高高挽起,一双雪臂紧贴在手中的木托上,她规规矩矩立在一侧,脸上平平静静,不见一丝笑意。
方才和别人还有说有笑,到他跟前就苦大仇深了。
他端起茶盏,垂眼喝了一口,随手又放在桌上,“烫了。”
时婳了然,又去倒了一杯端来,这次他连喝都没喝,骨节分明的手指贴在茶盏璧上摩挲两下,连眼皮都不曾抬,就道:“凉了。”
时婳端着第二杯茶水回到小茶室,她知道他就是故意找茬!她特地又拿了两只茶盏,依次倒了三杯,热一些,凉一些,还有不热不凉的三杯茶端进了书房。
她把三杯茶都端到桌上,陆时侒挑起俊眉睇她,似乎是要发作不满。
时婳及时赔上笑脸,柔声细语道:“婳儿蠢笨,忖度不了二爷的喜好,特地倒了三杯,您尝尝,若是还不满意,我再去倒。”
“以前倒是没发现你辩口利舌的”他看出她眼中的狡黠,轻讽道。
她装傻充愣,只当是听不懂他的挖苦,甜甜一笑,“都是二爷教得好。”
他也轻笑一声,“呵,那既如此,这三杯你都喝了罢。”
“是”时婳应下,走过来要把茶杯端到木托上,被陆时侒挥手打断,“就在这儿喝。”
她只好放下木托,举起茶盏一杯又一杯地喝完,等到第三杯的时候,她停住了手,这只茶盏是陆时侒专用的,她想着是不是把这个茶盏里的茶水倒进另外的茶盏里。
陆时侒见她不动,催促道:“继续喝。”
喝就喝!反正他家大业大,不就一只茶盏吗?
喝完之后,时婳以为会迎来新一轮的刁难,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研墨罢。”
他坐着写字,她站着研墨,橘黄色的灯光,照在身上,在地板上映出一道剪影。
他不经意间抬眸看到地上的这双影子,也不过是短短一个月,他竟然已经习惯了她在身侧,突然就从心中涌出一个念头,如果就这样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很快他便摇摇头,他到底在想什么?莫名其妙!
时婳方才喝了三杯茶水,现在只想去如厕,但她刚刚请示陆时侒,他却摇了摇头!
“二爷……”人有三急,她憋得小脸通红,细细软软的又喊他,想让他网开一面,这种惩罚方式,她真的受不住!
“又怎么了?”陆时侒被她的声音拉回思绪。
“我想去,方便方便……”
“憋着。”
“我错了……”她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垂下头,两手扯着袖口,语气有些可怜兮兮。
“哦?”陆时侒转身回顾她,第一次见她如此低声下气的认错,“错哪儿?”
错哪儿了?错就错在她把他当成活菩萨,方才还信誓旦旦认为他人不坏!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说的。
“我不该自作聪明,倒了三杯茶。”
这并不是陆时侒想要听到的答案,他真正想听的,是她能真心诚意认识到自己不该上赶着去做通房丫鬟。
没由来的心烦意乱,他挥手示意她出去。
地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影子,看上去很是孤孤零零。
第二十四章 暖床
次日,大奶奶周氏的祖母周老太太做寿,昨日已经下了帖子请陆府诸人过府吃酒看戏,如今周家运旺时盛,蒸蒸日上,这个面子是万万拂不得的,原本陆老夫人懒怠出门应酬,但儿子们又都不在家,唯恐失了礼数,是以昨晚陆老夫人已经同陆时侒说好了,由他陪着一起去。
二老爷与大爷陆曜臣皆不在家,三爷陆昕文最不喜会客应酬这些俗物,大老爷陆澜外放做官,陆时侒身为长房嫡子,少不得替父亲去应酬这些亲戚往来。
他这边刚用完早饭,那边陆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喜鹊就到了幽露院,“老太太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了,让我来请二爷。”
陆时侒淡淡应了一声,走到廊下忽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吩咐时婳:“今日,我出门,你留下看家,不可偷偷溜出门去玩,记得……”
“院内的花草要浇水,卧房里的熏香要换,书房瓷瓶里的花要换新枝。”许多时日的相处,时婳已经摸透了他的习性,抢先一步把他的嘱咐说出了口,水灵灵的眼睛里透露着一点点狡黠,“二爷,可还有别的吩咐?”
她站在回廊上微微含笑,一片柔和的晨光透过细篾卷帘照在她姿容美丽,眼波清亮的脸颊上,十分的光彩照人。
念着今日他心情尚可,不必同她计较这些自作聪明,“不要偷懒。”
“是。”她嫣然巧笑,微微颔首。
时婳在陆时侒面前,渐渐摸清一点点规则,他是个软硬不吃的人,但倘或她露个笑脸,得到的冷对就少那么一些些,她也不想天天受责难,少不得陪个笑脸,反正笑一笑也不少一块肉。
陆府大门外早已经套好了几辆马车,陆时侒在前面骑马,陆老夫人与孙女陆清妍乘一辆,二太太孙氏与儿媳周氏乘一辆,丫鬟婆子们跟在后头,浩浩荡荡一群人到了周府。
周瑾与太太孙氏听闻陆老夫人亲临,特地来至门上迎接,夫妇两人脸上喜气洋洋,看着陆府的马车到了,热络地下了台阶迎上来,孙氏更是亲自到陆老夫人车前,搀扶老太太下车,笑道:“本以为您老人家不肯赏光。”
“天气暖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还硬朗,亲家的大日子,我怎么不来。”陆老夫人也笑道。
一时进了府,来到正堂,周老太太见亲家老太太进门,忙由丫鬟扶着上前,拉着陆老夫人的手,笑呵呵道:“老亲家,你可算到了,你若不来,戏都开不了喽!”
“亲家的大喜日子,我少不得来讨一杯喜酒喝,别嫌我老婆子贪杯才是!”陆老夫人一席话说得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
周老太太忙让陆老夫人上座,她则是到罗汉榻上就座,陆家众人纷纷施礼祝寿。
陆时侒上前一拜,说了一些吉祥喜庆的寿词,周老太太抬眼一瞧,少年郎君俊美之姿有如玉树临风,一举一动都透露着矜贵与端庄,实在是难得的好儿郎,便笑着同陆老夫人讲:“老亲家,你府上都是怎么教养的,这孩子们出落得一个比一个好!”
“过誉了!他们比起孙媳妇都差远了。”陆老夫人看着周氏,止不住地夸赞,“不是我当着亲家的面奉承,千真万确,那一个也比不上孙媳妇孝顺,陆家能得如此一位贤惠能干的媳妇,都是托赖老亲家教养得好!”
这话夸得周氏面露红光,周老太太听见这话也甚是欣慰,脸上笑容不断。
男宾酒席置在前厅,小丫鬟引着陆时侒往前走,刚走至垂花门,只听身后有个娇兮兮的声音喊他:“璟翊哥哥。”
他停住脚步,回顾一看,不远处走过来一位锦衣华裙,面容姣好的少女,正是周氏的小妹子周一柔,她玉步款款地走到他跟前,盈盈一拜。
陆时侒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也回礼一揖,“原来是四姑娘,四姑娘一向可好?”
“好呢,璟翊哥哥可好?”
“还不错。”陆时侒微笑点头,狭长凤眼微微上翘,目光温润,犹如脉脉春风。
四目相对,她娇颜羞涩。
她原先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与他说,但真到了跟前,看着他这张清新俊逸的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羞答答地低下头了,两手不停的绞着帕子,只拿余光觑他。
如此不咸不淡地扯了两句,陆时侒见她不说话,他也懒得应付,温声道:“四姑娘可是要找大嫂?大嫂在正堂上陪着老太太说话儿呢。”
“不是。”周一柔忙抬起脸来,想着能多和他说一会儿话,忽然想起一事,忙道:“前段时日,听姐姐说,陆伯伯身体有恙,璟翊哥哥前去侍疾,一直不得相见,如今伯伯身体可康健了?”
“已经大安了。”陆时侒道,“有劳四姑娘挂念。”
正说着,打远处来走来一个小厮,先给陆时侒与周一柔行礼,才道:“前面筵宴齐备,戏台也开锣了,大爷见二爷还没到,特地让小的来请二爷过去。”
“四姑娘,那在下就先失陪了。”陆时侒向周一柔告辞。
周一柔看着他的背影,懊恼的直跺脚,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还没有说了两句话,等下次还不知何时何地才能见到他!
这边宴席上,鼓吹喧阗,台上戏文热闹,唱腔俏丽多变,跌宕婉转,台下宾客你来我往,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不断。
陆时侒有功名在身,席上有那么几个势利之人,就少不得巴结讨好,百般奉承与他,在别人家做客,他不得不给人几分颜面,酒水一杯接着一杯敬来,他勉强全部喝下,这会子他面上依旧润如白玉,只一双眼睛里,波光浮动,异常潋滟,显出一些酒意来。
他已是有些不耐烦,往日一贯温润儒雅的脸上染了一层寒意,寻了个借口离了席,招呼随行小厮十四,让他给陆老夫人那边捎个口信,他先行回家。
十四极有眼色,跟在身后忙问:“二爷饮了酒,不如小的先驾马车送您回去?”
陆时侒慢悠悠地嗯了一声,没头没脑地又问了一句:“你可知蜜饯青梅哪里有卖的?”席面上有一碟子蜜饯青梅,很是酸甜可口,他依稀记得某人好像是嗜酸的,买回去,就当是辛苦她看家罢。
“知道,知道,城北就有一家铺子。”十四一边回话,一边放下车凳,扶着陆时侒上了马车。
他上了车,吩咐十四,“先去买一份蜜饯青梅。”
十四应是,挥起马鞭,往城北赶,一来一回,等回到陆府,天色已晚,暮色四合,各处灯火通明,十四送陆时侒到二门上,便退了下去。
他拎着手中油纸包成的蜜饯,神情惬意地沿着游廊往花园子走,此时园内百花盛开,暗香浮动,和煦的微风吹拂在脸上,让本就有些醉意的他更添了几分困顿,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转弯经过假山时,就听得有人在旁边荼靡花架下说话儿。
隐隐约约看着身形是俩穿着一红一绿衣裳的小丫鬟。
原本他不甚在意,但听到两人讨论起一个名字,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