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画时安——糖姜【完结】
时间:2023-04-29 14:44:44

  美人在骨不再皮,这位小姐,从小金尊玉贵的养着,皮相,骨相,皆是极佳,年纪虽不太大,但身段脸庞已是不俗,螓首蛾眉,肤若膏脂,纤态盈盈,再等上几年,只怕出落得更好,到那时,说是国色天香,仙姿玉色也不为过!
  这家主母太太,更是爽快,一口价十两银子成交。
  夫妻两人,生怕这家人变卦,不敢耽搁,领上人,直接买舟南下,偏生这娇小姐一辈子也没坐过船,上了船就吐得死去活来,一概饭食皆一口不吃,不出两天,小脸蜡黄蜡黄的足足瘦了一圈,半死不活地躺着在榻上,一动不动。
  文娘拿了碗,从陶罐里擓了一勺槐花蜜,倒了半碗温水走进船舱,把侧身躺在榻上的姑娘身子扳正,“姑娘,喝点水吧,你这不吃也不喝的,不是个办法啊。”
  苏时婳掀开眼皮,直勾勾地看了她一眼,又默默闭上眼睛,打定主意,要绝食自戕。
  她生的一双又大又圆的杏仁眼,眼皮单薄,眼珠黑白分明,想必如果是往常,这双眼睛应该是水灵灵的绽放神韵,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面黄肌瘦的脸上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哎~”文娘叹了一口气,“你不喝,就别怪大娘心狠了。”
  她一手捏住苏时婳的两颊,一手端着碗,对准这张毫无血色的小嘴就往里灌,“好孩子,你多少也得喝一点儿。”
  苏时婳两只胳膊下意识就去推拒,但是饿了两天两夜,哪里还有力气,一点都没阻挡的了,甜丝丝的液体流进嘴里。
  被迫喝进去的东西,呛出来一半,苏时婳歪在床边咳嗽的小脸通红。
  文娘帮她顺背,“别怨大娘,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饿死。”
第四章 陆府
  船依着风波继续漂流南下,越往南走,水面上南来北往的客船,商船越发多了起来,偶尔还能在皓月当空的夜晚,弥漫着迷蒙烟雾,浩渺无边的江面上,听见伴着丝竹琴瑟之音的美妙歌喉,咿咿呀呀,细软柔美的女声,随着水波飘向更远的地方。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苏时婳已经四五日不曾进食,她虚弱的连眼皮都睁不开,整日整夜地躺在榻上昏昏沉沉,清醒的时间少,昏睡的时间多,偶尔有一刻清醒时耳边总能听到清甜幽怨的吴侬软语。
  这是一些富商船上的娇美姬妾,或是随行相伴的美妓,无一例外,皆是任人消遣,供人取乐的苦命人罢了。
  柳含烟是吴地人,她自小就跟在母亲身边,她能够听懂这些女子唱的是什么,阿娘以前经常给她讲一些南方小城的人间烟火,或唱一些婉转动听的江南小曲,往日母女俩依偎在一起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想到这里,苏时婳干涸的眼眶里,又渐渐续上了眼泪。
  无声无息的泪珠流了满脸,她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见到阿娘。
  简陋的舱室里只有一盏照明用的油灯,好在今夜月光皎皎,光亮顺着大开的窗户照进来,也能亮如白昼。
  文娘端了一碗熬得稀稠软烂的白粥进来,打眼一看,姑娘瘦弱的脸颊上满是泪痕,心中一动,这许多时日,这位娇滴滴的小姑娘,不吃不喝,不悲不喜,哀莫大于心死,完全是一副不想活的样子,现在既然肯哭,那就是还有指望。
  她将碗放置在小桌上,掏出帕子给姑娘拭泪,“姑娘,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没有活够,你年纪轻轻的不该如此消沉,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见苏时婳依然没有反应,她继续循循劝慰:“这人啊,来这世上一遭都不容易,我们都是苦命的人,但是想想比那些活生生冻死,饿死的人来说已算是好的了,你放心,大娘虽不是善人,但也不会无故糟践你,定要为你寻一户极好的人家……”
  才擦干净的小脸上,又流满泪水,文娘知道她是听到心里去了,于是放低声音:“大娘也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我们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爱如珍宝,大娘看着你,就想起家里的女儿了。”
  “大娘所说的都是从胸腔子里掏出来的,绝对没有假话”一边给她擦泪,一边用最温柔的声音谆谆劝道:“你娘怀胎十月生下你,含辛茹苦抚育你长这么大,如果她知道你如此作践自己,她该有多伤心?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娘想想……”
  苏时婳起初只是默默流泪,听了这些话,渐渐哭得更凶了,荏弱的肩头一抖一抖的,从嗓子里传出些低弱的泣音,文娘见状,忙坐到床边,将小姑娘揽到怀里,细细的拍着她的后背,哄着劝着,净说一些好话,“好孩子,哭吧,哭完,我们就好好地活着……”
  她心里还存着一丝痴想妄想,想着还能再见到阿娘。
  文娘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姑娘的眼泪如苏时婳的这般多,足足把她里外三层粗布麻衣给哭湿了,她走到泥炉子旁,往木盆里倒了一些温热水,拧了一把湿漉漉的帕子,走到床边,轻柔地给姑娘擦了擦小脸,端起白粥,举起饭勺,喂到唇边,“吃罢,大娘特意加了白糖,甜着嘞。”
  她终于还是张开嘴,将口中不是那么美味的白粥咽下,文娘大喜,忙一勺又一勺地喂下去,一小碗粥足足见了底她悬着的心总算落到了肚子里。
  喂完饭,文娘贴心地给姑娘盖好薄被,悄无声息地关上舱门,往甲板上走。
  张力正就着花生米,喝着小酒,瞧见自家婆娘脸上似有喜色,便问:“肯吃了?”
  文娘点点头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总算是肯吃了。”
  这要是饿死了,不光她们罪恶大了,这银子岂不是也打水漂了?
  她挨着丈夫坐下,端起酒壶,往一只空酒杯里,倒满,举起来一口气喝下,烧酒味道又冲又烈,火辣辣的像刀子一样滚过口腔进了咽喉,辣的文娘呲牙咧嘴,但她却只觉得痛快,又执壶给张力的酒杯里倒满,喜滋滋道:“真是老天保佑!不枉我费这半日的口舌,总算啊,捡回一条小命!”
  “这有什么,我就说没事”张力抓了几粒花生米,扔进嘴里,抿了一口烈酒,慢悠悠地继续道:“小小年纪,哪里有那么大的气性?若个个都是贞洁烈女,宁死不屈,这世上就没有那么多婊子,戏子了。”
  听着丈夫的话,文娘陷入沉思,人活一世,不容易,女人更不容易。
  如果让人选择,谁不想堂堂正正地活着呢,命运已经是不公了,但她们又有什么错呢?陷于泥潭,身处囹圄,卖笑讨好,不过是想在这个世上好好地活着罢了。
  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走走停停,船途经徐洲渡口,张力下船买了一应的米面,应季的新鲜蔬菜等补给,还额外买了一只外焦里嫩香喷喷的烧鸡。
  他拎着大包小包回到了船上,吩咐妻子择菜,做饭。
  饭菜刚端上桌,忽然一阵没头没脑的怪风刮来,把天上乌黑黑的云吹到一起,那雨就像细丝一样翩然而落。
  夫妻二人忙收拾了饭桌抬到船舱内,文娘给丈夫盛好饭,又拿了几张饼,一一发放给缩在角落里的女孩们,一人一碗稀粥,一张薄饼,外加几根小咸菜,就是她们这些女孩的晚饭了。
  桌上的烧鸡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女孩们一个两个地都盯着直咽口水,张力撕下来一只鸡大腿,抬眼往坐在床上小口小口喝着稀粥的苏时婳看过去,示意妻子送过去,“拿给她,别瘦的脱相了,到时候还得好好养回来。”
  要想卖个好价钱,就得养的白白嫩嫩的,谁愿意花大价钱买个面黄肌瘦,一阵风就吹倒的病秧子呢?
  “给,丫头,吃罢”文娘拿了鸡大腿,一下子放进苏时婳的碗里,她愣了愣,还是小声地道了一声:“谢谢。”
  文娘欣慰不已,这大户人家的闺女就是有教养,都这般境遇了,也斯斯文文,彬彬有礼的,话虽然不多,但好歹是开口说话了。
  油汪汪的大鸡腿,苏时婳属实是没有什么胃口,其他几个女孩子都止不住地往她这边看来,她想都没想,直接用筷子夹着鸡腿送到离她最近的一个女孩子碗里。
  女孩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了她半晌,见苏时婳点了点头,女孩这才敢对着鸡腿咬了一大口,其他几个女孩都凑了过来,她捏着鸡腿,一人一口,五六个女孩心满意足地共同分食了一整个大鸡腿。
第五章 龙阳
  吃完饭,雨渐渐停了,文娘在船舱外刷洗碗筷,张力拿了一张小马扎,坐在甲板,垂钓起来。
  苏时婳呆呆地坐在船舱,顺着窗户往外看,一场雨下下来,空气中潮湿气大增,水天相接的江面拢上了一层蒙蒙薄雾,偶尔有几只展翅的白鹭,轻轻地涉立在水面上,伺机捕食水里的小鱼小虾,等捕捉到猎物后,再从容不迫地展翅飞翔。
  它们要比人自由自在。
  雨后的秋风,格外的凉,吹到身上又湿又冷,苏时婳裹了裹身上文娘的旧衣裳,低头打了一个喷嚏,文娘听见,忙进来将窗子关好,嘱咐她:“天冷了,别吹凉风,得了风寒可不是玩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文娘的嘴开过光,苏时婳真的病了,风寒这病,可大可小,有的头痛脑热吃几剂药发散发散也就好了,可也有的缠绵病榻一命呜呼。
  文娘衣不解带就像照顾亲生女儿一般照看苏时婳,日日汤药,饭食皆是不敢怠慢,生怕她这副小身板挺不过去。
  等到了扬州城,苏时婳的病虽没添,但也不曾见好,熬得文娘整整瘦了一大圈,心里也止不住地懊悔,不停地给丈夫抱怨,为什么买了个祖宗回来!
  一分钱没见不说,吃药,请大夫,还花了不少的银钱。
  每当这时候,张力就在一旁说她见识短:“你知道什么?吃药才花几个钱,等把她养好了,往那大户人家一卖,花在她身上的钱,能几十倍地都赚回来,妇人之见,光看眼前蝇头小利!”
  谁知苏时婳这一病,直到过了年,开春后,才渐渐好转。
  此时的扬州城里,风暖日丽,花柳荣茂,春意正浓。
  街上来往行人,皆换上了鲜艳轻薄的春衫。
  苏时婳端着木盆从文娘夫妇租赁的小院出来,往东走不过百米,就有一座石拱桥,过了桥就到了这座小镇的主街,这里与北方有很大的不同,鳞次栉比的楼房临水而盖,街道两侧皆是一些茶楼,酒肆,绸缎,胭脂等铺子,规模虽不大,却也应有尽有。
  沿着街边石阶下去,就是青石板铺成河埠头,她学着文娘那样,把衣裳沾湿,放上皂角粉,挥着棒槌一下两下的捶打,这水很清,低头浣洗的时候,猛然看到了水中的倒影,那是一个陌生的自己。
  她端着洗好的衣裳,推开篱笆门,走到窗下晾衣绳前,却正好听见文娘说话:“当家的,你今日出去打听得咋样?有没有门路?”
  张力没说话,似乎是摇了摇头。
  “我们出来已经半年多了,其他几个也都出手了,就剩下这一个宝贝疙瘩,还砸在手里了?再这么下去,等咱俩回去,娟儿都要出门子了!”
  只听张力开口说:“什么砸手里?你这婆娘只知道说丧气话!我这也不是寻思,多挣些银子,给娟儿攒份好嫁妆吗。”
  “我今日也打听过了,城内,有几家妓院,名气大,想必价钱也高,不行就把人送哪儿!”
  妓院两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划过苏时婳的耳边,把她震得魂不附体,端着的木盆“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把屋内说话的夫妻二人直直吓了一跳,文娘快步从屋内出来,院内不见人影,绳子上晾着洗好的衣裳,她四下一寻摸,在厨房找到了苏时婳。
  她坐在小凳子,正在往锅底添柴,瞧见来人,便挤出一个笑脸,甜甜地喊了一声:“大娘,午饭就吃阳春面行吗?”
  文娘见她眼圈红红的,就知道她肯定听到了方才话,但又见她在强颜欢笑,一时心中多有不忍,讪讪一笑:“成,就吃阳春面!”
  短短几日,她便学会了洗衣,做饭,目前这个家里的活计能干的,她都抢着干,这么做的目的,文娘心知肚明。
  她心中一叹,这么个漂亮聪慧的女孩儿,倘或真卖到窑子里,那这一辈子就真毁了,实在是让人惋惜。
  用过晚饭,张力出门了,文娘坐在床边收拾不穿的棉衣,苏时婳在厨房里洗碗,灶上还烧着热水,她盯着锅底的火光暗暗出神。
  张力出去了,是去那些秦楼楚馆问价钱了吗?她就要被卖了吗?
  不,她不能去那些地方。
  最后一抹夕阳隐到密林之中,天渐渐暗下,屋内点了一盏油灯照明,苏时婳两手垂在身侧,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打算为自己争取一次。
  忐忐忑忑地把门推开,她径直走到床边,还未开口就先跪了下来。
  文娘一惊,忙从床上下来,就要扶她,“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大娘,求求你们,不要把我卖到那种地方……”她神情凄楚,眼眶微红,却没有掉眼泪,早就在船上,她的眼泪就流干了,面对不会在乎你的人,流再多的泪,也是无用。
  文娘一脸难为情,半年的相处,多少是有些感情,更何况是这么个漂亮,懂事,聪明的女孩,她何尝想把人送到妓院那种腌臜地方?“丫头,我也不想,但我也有我的难处……”
  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也要活着,也有一大家子人张嘴吃饭。境况摆在这里,那点子可怜的善心不值一提。
  苏时婳垂下眼眸,左手缩进袖口里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指腹摸着上面的纹路,掌心逐渐收紧,最后还是从袖中掏出这枚系着红绳,还带着她体温的玉佩,递给文娘,“这是我过生辰的时候,爹爹特意找工匠雕刻的,应该是值一些钱,大娘,我不求您能放了我,您就发发善心,把我卖进普通人家当丫鬟罢!”
  这是一块上好的翡翠,墨翠色彩十分鲜艳,质地均匀,摸上去细腻光滑,而中间雕刻的小兔更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放在灯光下一照,散发着熠熠光泽,即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这是一块价值不菲的玉。
  文娘掂量着手中的玉佩,陷入沉思,苏时婳见状,把耳朵上的坠子,发髻上的蝴蝶钗一同摘下来,塞进文娘手里,死死拽着文娘的衣摆,声音凄然:“若不够,还有这些!”
  一杆秤在文娘心中,不停的较量,一头重,一头轻,她看着姑娘冀求的眼神,到底还是往良知那边偏了偏,她拉起跪在地上的姑娘,郑重道:“丫头,你放心,大娘绝对不会把你卖进那些腌臜地!”
  苏时婳不停地给文娘道谢,左手死死捏住肥大裤腿下的大腿,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发抖,她在强迫自己一定要镇静,如若张力不同意,她依然会落到那种下场。
  她躺在西厢房的木板床上,蜷缩在被子里,闭着眼睛,暗暗祈祷,也不知什么时辰,她听到隔壁的屋子里传出来一声“吱嘎”声。
  张力回来了!
  苏时婳来不及穿上鞋子,脚步轻轻地推开门,悄无声息地站在窗下听屋内的人说话。
  文娘端了一盆热水走到床边,给男人脱掉鞋袜,服侍丈夫洗脚,张力看着妻子一脸喜色,有些摸不着头脑,“咋了这是?难不成捡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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