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你也不怕大奶奶知道!这样猴急,一会再过来人可怎么办?”
“怕那母夜叉作甚?”只听见吧唧一声,“我的心肝,你可想死我了,今日说什么也要办了你这个小蹄子……”
时婳与桃枝两人面面相觑,听了这些污言秽语,两个大姑娘脸羞得通红,忙不迭后退,往另外一条路走。
她俩一脸窘态,互相都没开口说话,又往前走了几步,桃枝瞧见四下无人,这才小声地呸了一下,“一听就知道是绿萝那个不要脸的小蹄子”她越想越气,声音不由得拔高,“她竟敢……竟敢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
唬的时婳忙捂住她的嘴,左顾右盼,见并没人,她才轻声细语道:“小声些罢,别被人听到,这要是传出去,她的名声可就完了……”
“她既然敢做出这种没脸面的事情,想必也不在乎什么名声了!”桃枝愤愤不平,“上次,她就搔首弄姿地在璟二爷面前晃悠,谁知二爷压根不买她的账,后来被钱大娘知道了,葬送的我白白挨了一顿骂,说我管教不严,没好好约束她!”
“如今好了,勾搭上曜大爷了,这要是被大奶奶知道,又不知生出来多少事故!她也真是狗胆包天,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大奶奶周氏是二太太娘家外甥女,自幼在家娇宠着长大,为人处事,干练泼辣,眼里容不得沙子,当年一嫁过来就把陆曜臣房里三四个通房,卖的卖的,配人的配人,如今这位大爷房里只有两个她当初陪嫁来的丫鬟,且都不是美貌的。
如今她娘家哥哥,都已经入仕当官,周家如日中天,有了娘家的撑腰,她更是说一不二,不许陆曜臣纳妾,但这位大爷,随了老子,最喜欢寻花问柳,明着不敢,只好暗里偷腥。
时婳拍拍桃枝的后背,帮她顺气,“好啦好啦,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她已经这么做了,自然也是想过后果,我们别去议论她罢,不早了,老太太那边想必也用完晚饭了,我们快过去罢!”
桃枝抬起手,拍了下自个脑门,“对对对,我都被那个不要脸的气糊涂了!”
说着就忙拉时婳往陆老夫人院子走。
刚走了几步,那边就跑过来个小丫鬟,说是二姑娘院里的梅絮找桃枝有事儿,时婳只好独自一人去陆老夫人院里。
此时的月亮还未爬上柳梢就已经照得整个院子都亮亮堂堂的,南方的春天,风是暖的,伴随着花香吹到脸上格外舒适,这会子,时婳心中格外的平静,安和。
她迈上台阶,突然身后有个伺候茶水的小丫鬟喊她,“婳儿姐姐!”
时婳转身就见她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的模样便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我……”小丫鬟支支吾吾,小脸通红,咬着唇瓣,凑近才说:“姐姐,我葵水来了,肚子疼得厉害,老太太刚用完饭,定要茶,你能不能替我沏壶茶,送过去。”
时婳倒是很想帮忙,她虽会沏茶,但怕不清楚陆老夫人的喜好,如果惹得老太太不喜,岂不是帮了倒忙?
“怕是不成……”
小丫鬟急了,连忙把什么水温,什么茶叶,过几遍水,通通说了出来,又再三央求,“好姐姐,就帮我这一回罢!老太太若是怪罪,有罚我来领!”
见她说得这样恳切,时婳只好答应,小丫鬟千恩万谢地走了。
时婳来到茶房,先清洗了陆老夫人常用的那套茶具,又按照丫鬟说的顺序一步一步来,最后倒进汝窑豆青色富贵盖碗里,用木托端着,方进了门。
陆老夫人坐在正首太师椅上,正在和人说话:“璟哥儿,你身边没有个细心的人伺候,我不放心,崧厦模样好,手脚也麻利不如让她去伺候?”
时婳欠身,把茶碗搁在陆老夫人旁边的黄花梨木几桌上,她端起木托走到坐在下首陆时侒身边。
“祖母不必为我担忧,我一个人清净惯了。”陆时侒道,“前些日子,绿萝姐姐还说要到我院里伺候呢,只因我院里做活的人少,姐姐怕劳累,我想着祖母这儿的姐姐都是极好,极尊贵的,因此未敢来回祖母。”
听他说话,时婳不由得悄悄打量,神态清朗,气色纯正,只是一个侧脸,便让人知道,确实是如传言那般俊美,他坐姿极为端正,说话时微微侧过身,言语带笑,字字清晰,让人如沐春风。
不过时婳却涌出几分心惊,她是见识过许氏那种面慈心狠的,这个表面温和的二爷,私底下恐怕不是这样,桃枝明明说是他不愿意搭理绿萝,现在却不痛不痒地告诉老太太,是她自己不愿意伺候。
时婳端起茶碗,还未放牢固,只听“碰”的一声,陆老夫人一掌拍在桌上,语音带了怒气,“绿萝这个小蹄子,好大的胆子!”
她这是头一次侍奉茶水,本身就有些拘束,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手一哆嗦,没放稳,茶碗倒了,她忙去扶正,但嫩绿的茶汤还是洒出来一半,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去擦,还是没能阻止茶水溅到陆时侒竹月色的绸衫上。
时婳死死咬住下嘴唇,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的绸衫一角因为沾了茶水而变得颜色加深。
陆老夫人原本想要训斥训斥这个毛手毛脚的丫头,但见宝贝大孙子,一直盯着时婳看,脸上似乎还带着点笑意。
她心中一动,大孙身边到如今都没有女孩贴身伺候,这么个血气方刚的年纪,着实不应该,他母亲走得早,少不得她这个做祖母地想着,之前也提了好几次,他都不要,她在心中也暗暗忖度着,就怕是好龙阳……
从来也不见他多看那个女孩几眼,如今瞧见他这样子,八成是看上婳儿了?
陆老夫人心中一下子宽慰不少,但又见这个傻丫头,愣愣地站在那里像个木头一样,不禁摇摇头,还得再调教调教啊!
于是开口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你二爷擦擦!”
时婳后知后觉,赶紧拿了帕子去擦,但是这个位置有些尴尬,在陆时侒大腿附近,从未和男子有如此亲密的时婳,羞红了脸。
第九章 毒妇
茶碗倒的那一刻,陆时侒心中已经有了一丝不悦,他还没见过那个丫鬟蠢笨成这样,茶汤撒了一桌不说,还弄脏了他的衣裳,但看到她的脸时,有一丝丝的意外,双眉拂翠,目似朗星,眉眼倒是有些像他的母亲。
陆时侒抬起胳膊,宽袖盖住了弄湿的绸衫,柔声说:“不必了,换一件便是。”
不光蠢笨,还傻,拿着擦过桌子,湿漉漉的帕子给他擦。
陆老夫人也不好责备大孙子好不容易看上的女孩,就挥手吩咐她先退下。
祖孙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子,陆时侒才辞别祖母,走到廊下,经过时婳身边时,他特意放低声音,好心地提醒她:“下次不要再笨手笨脚地拿湿帕子,给人擦了。”
他说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意,但语气,却让时婳后背一凉,她看着走远的身影,心里害怕起来。
阿娘说过越漂亮的东西越危险,以后一定离这个二爷远远的。
时婳点燃三支檀香,递到陆老夫人手中,她接过插到案上的香炉中,双手合十,默念两声,跪到佛龛前的蒲团上诵经。
诵完经,时婳扶着陆老夫人从蒲团上起身,老太太的手搭在她的手臂上,垂眼细细地观察,进府已经半月有余,脸蛋瞧着比刚来时红润不少,细眉靓眼,玉腮琼鼻,樱桃小口,确实是个美人胚子。
“上次听闻,你今年才十四?”陆老夫人到一旁的圈椅上落座。
时婳垂手站在一侧,回话:“是。”
陆老夫人又问:“你既识字,针黹女红可会?”
时婳点点头,“略懂一些。”
陆老夫人心中了然,把玩着手中的紫檀佛串,看着眼前的女孩,甚是满意,想着再调教调教就送到璟哥儿屋里去罢。
转眼已是四月初一,这日,陆府上至主子,下至仆人,都早早地收拾妥当,大开正门,约莫巳时,就已经有不少亲朋好友前来庆贺,陆家曾孙辈,第一个男丁——陆承载的百日宴。
一大早陆老夫人就谴了两个丫鬟往大奶奶院里送给曾孙准备的百岁衣。
女眷酒席置在花厅,大奶奶周氏从奶娘手中接过襁褓里的婴孩,从内室抱到宴席上给众女眷看,她今日穿了一件大红妆花缎织海棠锦衣和飞鸟描花曳的百褶长裙,因才生育过,身段还略显丰腴,不过这身珠光宝气的装扮,倒是显得更雍容华贵。
桃枝凑到时婳身边悄悄咬耳朵,“真不知道大爷怎么想的……”
时婳明白桃枝的意思,这样端庄的美人岂是绿萝能比的?
“快别说了。”时婳生怕旁人听到,连连嘱咐桃枝。
桃枝抬眼往席上一看,方才还在老太太身边端茶递水伺候的绿萝不知道去哪里,悻悻道:“呸,又不知道浪哪里去了,就会偷奸耍滑!”
绿萝方才出了席方便,正沿着游廊往回走,还没过院门,冷不防被人拉住手腕子,转身一看,娇笑道,“大爷不在席上,怎么跑这儿来了?”
“席上多喝了几杯,出来透透气。”陆曜臣一边说,一边将人拽到怀里,“我打远远地就瞧见你了,把爷的火都给勾起来了。”
绿萝在陆曜臣怀里蹭来蹭去,“爷,别,这大白天的,让人看见不好……”
“小蹄子,都浪出火来了,还和我说这个?”话音未落就扯着绿萝,快步往西边耳房里走,今日宴席,院中丫鬟婆子都在花厅伺候,整个院里空无一人。
两人就像那干柴遇上烈火,一点就着。
“爷……”绿萝搂着男人的肩膀,“绿萝想日日在爷身边伺候……”
“成,明儿我就去回了老太太,把你讨过来……”
绿萝心满意足地得到许诺。
宴席上,小承载窝在奶娘怀里,哇哇哭了起来,任谁哄都哄不好,周氏便唤了贴身丫鬟彩红回房去取拨浪鼓来逗他。
彩红走到房门后檐下,就听见耳房里似乎有人说话,停住脚步一听,净是一些秽言污语,不觉羞红了脸面,她是周氏的心腹,素来心思灵巧,当下便听出是大爷的声音,蹑手蹑脚走到窗下悄悄一看,认出那是老太太院里的绿萝,心下有了主意。
她悄无声息地回到宴席上,凑到周氏耳边低声道:“大奶奶,绿萝,在耳房里……”
周氏一听,顿时脸色大变,气地握着酒杯的手乱抖,心中早已经恨不得将那个小贱人千刀万剐,但碍于在席上,强忍着不好发作。
直至晚间,她才谴了彩红去把绿萝叫来。
丫鬟伺候着周氏卸钗解环,递帕擦脸,她端坐在铜镜前,从镜子里瞧见绿萝进了门。
“大奶奶。”绿萝素来知道大奶奶是个厉害人物,心里多少有些惴惴不安,行完礼就垂手默立在一侧,不敢过多言语。
谁知,周氏恍若未闻,也不搭理她,自顾自地在镜前往脸上涂香粉,屋里伺候的丫鬟皆是敛气屏声,鸦雀无声。
绿萝站了半晌,心里越发慌了,嗫嚅着开口问:“大奶奶,唤我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周氏从绣凳上站起来,走到一侧贵妃榻上坐定,彩红极有眼色的捧着香茶递过去,她慢悠悠地掀开碗盖,饮了一口香茶,“砰”的一声重重将茶碗搁在桌上。
吓得绿萝一哆嗦,唯唯诺诺地低下头。
“大爷有意将你收房。”周氏语气平平,未有波动,叫人听不出喜怒。
绿萝只当陆曜臣把这事给周氏说了,一时心中大喜,忙走到跟前,跪在周氏身边,表忠心,“奴若有幸在大奶奶身边伺候,必尽心尽力,唯奶奶的命令是从。”
第十章 年末
屋内一片寂静,只听得红烛灯芯子发出细微“噼里啪啦”的声音,周氏寒眉冷眼睥睨着跪在地上的女人,恨不得一个大嘴巴抽过去。
绿萝额头触在地面上,膝盖跪得都有些疼痛,半晌,都没有听见周氏说话,心里正七上八下时,只听周氏道:“抬起头来,我瞧瞧。”
绿萝应声,忙抬起头来,周氏一脸寒意,眼神像刀子一般飘在她的面上,突然她抬起胳膊,手掌带着一股风扇了过来,眼看就要打在脸上,绿萝吓得的脸色发白。
临到跟前,却只是摸了摸她的脸,表情也瞬间变成了笑脸,“怪不得你爷爱你,这模样我瞧着都怜惜。”说着一把拉起绿萝,亲亲热热地拍着她的手,道:“明儿我就去回了老太太,往后妹妹就同我一起伺候大爷。”
一时地下一时天上,绿萝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止不住地往肚里咽涎水,听了周氏后半句话后,方把心放到肚里。
周氏做事雷厉风行,次日一早,借由着给老太太请完安,她就把这事提了出来,不光陆老夫人诧异,就连是婆婆,又是姨母的孙氏都不清楚这个外甥女加儿媳妇的葫芦里卖什么药,大家只当她是当了母亲,转了性,纷纷称赞她贤惠大度。
时婳正在房里绣帕子,桃枝气呼呼地就从外面进来,一进屋就端起桌上的凉茶,猛灌一大口,半晌她见时婳没言语,就说:“我都要气死了,你怎么也不问问我什么事儿?”
“我不问,你也要说的”时婳连头都没抬,将最后一针绣完后,打好结,拆了绣棚,把帕子翻过来,仔仔细细修剪多余的线头。
桃枝见她还自顾自地忙,走到床边坐下,噘着嘴,两手抱胸也不说话。
“怎么了这是?”
半天没听到动静,时婳转过头看她。
“生气了!”
时婳把绣好的帕子,塞到桃枝手里,抿着唇,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讨好地表情,“给,我给你赔罪!”一边说,一边拉着她的手“我的好妹子!别气了!”
桃枝摊开一看,素白的帕子上,绣着几朵粉嫩的桃花,针脚细腻,活灵活现,顿时欣喜万分,“我的好姐姐!你这手艺也太好了!比外面的绣娘也不遑多让。”
“不气了?”时婳打趣道
“我不是生你的气!”
原来,绿箩今日就收拾了东西搬到了大奶奶的院里,她一时得意,没得抢白了桃枝几句,这才惹得桃枝不快。
“哼,我就是看不惯绿箩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她如今有了体面,自然骄傲些”时婳劝道,“往后她在大奶奶院里,我们也不时常见面,用不着放在心上。”
外面传来一阵搬东西,挪箱柜,乱哄哄的声音,有几个小丫鬟围着绿箩说话,一个说:“绿箩姐姐大喜!往后可不要忘了我们呀!”
另一个忙拍马屁:“还叫什么姐姐呀,得叫姨奶奶!”
“我呸,不要脸的东西!还姨奶奶呢,那个主子封的?不过一个爬床丫鬟罢了!”桃枝听了,直要站起来要去外面教训那些溜须拍马的丫鬟。
时婳忙拉住她,“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们也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给人家当小老婆就那么好?”桃枝不屑地撇撇嘴,放低声音,“大奶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往后她怕是要吃苦头了。”
这就是了,利益面前,有的人头脑清醒,有的人就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