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抬眼,便见时婳脸色灰灰,眼下一抹青痕,眼圈也是红红的,像是哭过了,忙走上前,拉着她坐到床上,“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想着安抚安抚她,“莫非是想吃我娘做的玫瑰松糕馋哭了不成?”
听她说话,时婳心中更是难过,喉间犹是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觉又流下泪来,桃枝伸手揽着她的肩头,细细安慰,“别哭,别哭,你瞧我一大早就来了,有什么大不了事儿?和我说说。”
桃枝不晓得缘故,只当她定是想起家人了。
时婳靠在桃枝身上哭了半晌,昨晚的事,她没办法告诉桃枝,一来告诉她也无用,还徒增挂牵,二来,她也实在是羞于说出口,只道是:“只是想起我娘来了……”
“没事儿,你总会再见到你娘的,别哭了,今儿大年初一,开开心心的,你还有我呀!”桃枝拿了帕子给她拭泪,“瞧瞧,这小脸哭的,我都心疼了。”
桃枝使出浑身解数,总算是逗的时婳喜笑颜开,两个姑娘靠在床头说了会子话,就听窗外小丫鬟叽叽喳喳地都在说下雪了。
时婳穿好衣裳同桃枝一道出门,一看果然是下雪!雪花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南方比不得北方,有大雪纷飞的时候,难得有这么大的雪,小丫鬟们都高兴坏了。
桃枝拉着时婳的手,兴高采烈地转起圈圈来,“等下得再大一些,我们就堆个雪人罢!”
这雪果然没有辜负桃枝的好兴致,不一会儿就积了满满一地的雪,两个姑娘就在窗户底下堆了两个一般大的雪人,桃枝指着说,“这个是我,那个是你!”
时婳突然收起笑靥,郑重其事问她:“如果有一天,我做了错事,桃枝你会原谅我吗?”
“会。”桃枝握着她有些凉的手,诚恳的点头微笑。
第十六章 罚站
接连地冻恼奔波,时婳着了凉,就有些头晕脑胀,身软脚轻的,因怕过了病气给陆老夫人,便让桃枝给王妈妈告了假。
陆老夫人听闻,也派人寻了个大夫来看她,大夫说不过是偶感风寒,不打紧,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
谁知时婳有心病,整日担惊受怕,拖拖拉拉足足一个多月才渐好,陆老夫见她虽生得好,但身子太弱,打着送到陆时侒房里的念头也就淡了,叫她好好养着,仍当个侍奉礼佛的小丫鬟。
时婳听了这话后,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仍然侍奉礼佛就不必天天在老太太跟前,也就不用担心陆曜臣了。
这日正是二月十五日,陆老夫诵完经,吩咐时婳抄写一些经文供在佛前,自己由喜鹊扶着去了稍次间暖阁里歇着。
时婳净了手,挽起袖口,点了一支藏香,坐到桌前开始抄写,她写得很认真,丝毫没有发现,软帘被人掀起,进来一人。
“写什么呢?”陆曜臣走近,见她坐姿端庄,神情认真,要是不知道的还真当是哪家小姐呢,心底越发喜爱。
时婳一惊,手中的毛笔落在纸上,划出来一道墨痕,她心中虽害怕,但想着这事在老太太屋里,再怎么说他也该忌惮一些,便硬着头皮起身,敛衽,“大爷。”
谁知,这个陆曜臣最是个色胆包天的,哪里顾忌那些,上来就摸她手,“连着许多时日不见,瞧你都清减了。 ”
这一个多月,陆曜臣都不见时婳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听说她病了,他还着实担心了许久,生怕自己还没得手呢,人就病死了。
好在听说她好了,他心猿意马了这许多时日,今日那还能饶得了她。
时婳将手抽出来,连连后退,“大爷,这是老太太礼佛的屋子,您放尊重些。”
“我够尊重你了,别拿乔作样了”陆曜臣见她抗拒得紧也不敢过多强硬,放缓了语气,“今儿十五,不算好日子,赶明儿我回了老太太,讨了你,抬你做姨娘,跟了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见时婳一脸失魂落魄地直摇头,他面上一冷,“怎么?你不愿意?哪有放着好好的主子不做偏偏当丫头的。”
老太太自来心地最善,对身边的大丫头都很是怜惜,倘若她真闹死闹活得不同意,他还真是没办法,见她仍然还只是摇头,陆曜臣放了狠话:“我抬举你,你别不识趣儿,乖乖地到我院里,我自好好待你,不然我就寻个错儿,将你撵出去,卖到外头妓院里,到时候还不是落到我手里?孰轻孰重你好好思忖罢!”
他每往外说一个字,时婳的脸色便白一分,等他一字一句说完,时婳面上已经毫无血色,像是被人从头顶浇了一盆凉水,浑身冰凉,丢魂失魄的不知作何,身子一软,踉跄两下,胳膊撞到书案上,把红丝石的砚台挥到了地上,发出“咣当”一声。
“怎么回事?”陆老夫人在隔间听见声音,问道。
陆曜臣往前走了几步,弯腰,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好好想想吧,是伺候我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他往外走,走到稍次间给老太太请安问好,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本经书,“昨儿得了一本经书,特来孝敬祖母。”
“曜哥儿,有心了”陆老夫人接过经书,爱不释手,连连夸赞大孙子孝顺云云。
时婳听着外头的声音,心里越发凉了,她不过是个买来的丫鬟,老太太纵使再心善,也没有可能为她做主。
她该怎么办?
愣了一会子神,她才蹲下来,收拾弄脏的地板,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一滴一滴都咂到了黑墨上,地板越擦越脏。
喜鹊进来,问道:“老太太刚才听见声响,派我来看看是怎么了?”
“我刚刚失手打翻了砚台……”时婳哽咽道。
喜鹊听她鼻中都是酸楚之音,蹲下一看,就见她满脸泪痕,她挽了袖子,帮她收拾,安慰道:“不打紧,老太太不会怪罪的,别担心。”
时婳点点头,强忍着哭意,收拾完又去抄写经书。
晚间吃饭时,桃枝见她无精打采的,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头,推说身上不舒服,早早地就回了屋睡了。
时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那里睡得着,怎么办?谁来告诉她怎么办?
死,似乎是唯一的办法……
但她还不想死,如果想死,早就在来扬州的船上跳进江里,一了百了了。
她还没有见到阿娘,她不能死。
不想死,她只能认命,两条路——做妓生不如死,做陆曜臣的妾,只怕死无全尸。
她蜷缩在被窝里,全身发抖,手背上都是咬出来的牙印,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一定要想出办法来!
脑中突然就出现了一张脸,陆时侒……
如果他肯要她,只要在陆曜臣开口之前把她要了去,陆曜臣总不会觍着脸同兄弟争抢一个丫鬟。
对,就是这样,似乎可行之法。
不过转念,时婳就想起之前绿萝也曾说要到他院子里,他很不喜,而且这个人表里不一,很危险,不不不,她摇摇头,不成!
那就只有三爷陆昕文了,听桃枝说,这个三爷,平素不大言语,年少老成,与兄长陆曜臣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时婳下定了决心,要试一试,给自己挣出一条活路来。
窗外寒风凛冽,直刮得门窗吱嘎乱响,时婳听到耳里,只觉这一声一声地都仿佛是撞在了她的心上,滚刀子一般的难受。
暗叹自己命贱如此。
她哭得昏昏沉沉,直到天微微泛明,才蒙眬睡去,等桃枝来喊她起床时,已经不能支持,惓连眼皮都睁不开。
桃枝伸手往她身上一摸,竟是滚烫滚烫的,忙喊了王妈妈,请了大夫,诊完脉,药抓回来后桃枝亲自煎药,喂她喝下。
她一时清醒过来,就拽着桃枝的袖子问:“老太太可是有说什么?”
桃枝就安抚她:“没说什么,就让你好好养着,我的好姐姐,你快睡会罢。”
听到这话,时婳才略宽心沉沉睡去。
第十七章 穿衣
好几副药吃下去,时婳的病非但不好,反而越重,桃枝看她病得身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那脸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急得直掉眼泪,“好姐姐,你到底是有什么想不开的?”
时婳强支撑着,抬起手来给她擦眼泪,气若游丝道:“我没事儿,好妹子,莫哭了……没准我这一病,就能回家了……”
她病成这样,想着不如死了,也倒干净,存了这个心思,病哪里还能好。
“胡说!”桃枝拉着她的手,“只不过是点小风寒,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你别担心,老太太说了你只管安心养着,陆家不会不管你的。就算陆家不管你,还有我,我一定会请最好的大夫来,你只管放心!”
时婳有一腔的痛楚心酸无法往外说,直掉眼泪。
次日桃枝再三央求王妈妈,又请了个资深的老大夫来,老大夫捋了捋长胡须,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急的桃枝直跺脚。
好不容易诊完脉,桃枝送大夫出门,一边走,一边问:“先生,我姐姐她到底怎么样啊!”
“肝阴亏损,心气衰耗”老大夫,脱口而出。
桃枝听不懂,急得脸红脖子粗,“您就说能不能治好!”
“心病还需要心药治,这位姑娘,心思太重,拖着身上的病不好,好好开导开导,吃了我的药,应该不打紧。”
听了这话,桃枝松了一口气,不断给大夫道谢。
桃枝喂时婳喝药,“姐姐,大夫说了,你的病不打紧,别忧心,你有什么心事?和我说说。”
时婳喝了药,精神略好一些,她靠在桃枝身上,缓了一口气,还是问:“老太太,有没有说起我来?”
“老太太,今儿还问起你的病,别的没说,你就宽宽心罢,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我家玩去。”
桃枝又说了一大堆的开解话,怕时婳劳累,便给她掖好被子,“你好好歇着,晚些时候我再过来喂你吃药。”
这个老大夫开的药确实比之前的药好些,时婳感觉身体都轻快不少。
天色渐暗,各处都已经用完晚饭,有几个小丫鬟凑到一起闲聊,“大爷这次去两广做生意,得好几个月才回来呢。”
另一个放低声音道:“我听大奶奶身边的彩红姐姐说,这次大爷走得时间长,大奶奶有意选个贴身的丫鬟跟着大爷去呢……”
这话一出,几个小丫鬟都跃跃欲试,忙问道:“可定下人选了?”
“听说……”这个丫鬟故意卖起关子,“大爷原先看上了……”她往时婳房里努努嘴,“谁知,这个是个没福气的,偏偏病了,大奶奶就定了一个叫什么韵儿的。”
话音渐渐远去。
时婳双眸炯炯地盯着窗户往外看,方才这些对话,她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朵里,陆曜臣要出门了!
她很想问问桃枝,这是不是真的,挣扎的就要从床上起来,正好这时,桃枝推门进来,“你别动!要什么我给你拿,你才喝了药,好不容易出了这一身汗,要再被风扑了,如何能好?”
时婳拽着桃枝的袖子,追问:“小枝,大爷,是不是要出门了?”
桃枝虽纳罕时婳怎么问起大爷,但还是如实回道:“对,明儿一早就走,听说是去两广做买卖,得三四个月回来呢。”
“你怎么忽然问起大爷来了?”
时婳躺在枕上,重重喘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没什么,只是方才听有人议论。”
陆曜臣出门后,时婳的病一日比一日好,不出半月,已经好了大半,桃枝来给她送饭,看着她精神好了很多,不由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你总算是好了。”
“多谢你,桃枝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好了。”时婳淡淡一笑,“若不是你,我怕早死了一百回了。”
“呸呸呸!”桃枝连呸三下,“说什么晦气话!”
她把粥递给时婳,笑道:“若想谢我还不简单,等你好了,多绣几个帕子给我就好啦。”
时婳点点头,笑得轻松,“没问题!”
半月之后,燕子在檐下筑巢,梨花落了满满一院子,时婳的病终于好利索了。
天气早已回温,众人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衫,时婳也从衣柜里找出一件豆绿色带暗纹的长裙来,她换好后,对镜开始绾发,她还特地涂了一点口脂。
时婳看着镜中的自己,光鲜亮丽,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她今日就要去找三爷陆昕文,豁出去脸皮,求他要了自己当通房!
她要赶着陆曜臣回来之前,把自己送到三爷的床上,要不然等着就一个死。
清白干净的死和不知廉耻的活,她选择了后者,就不用再矫情什么脸面不脸面了。
晚饭已过,陆昕文像往常一样来到陆老夫人院里,晨昏定省。
时婳在廊下和几个小丫鬟说着闲话,余光却紧紧盯着门上的帘子,生怕错过陆三爷出来。
约莫两刻左右,陆昕文从屋内出来了,时婳扯了一个谎子,告别小丫鬟们,悄悄跟上三爷,她跟了一路,直到都要走到陆昕文的院子了,她也没能鼓足勇气喊住他。
“你跟着我做什么?可是有事?”陆昕文停下脚步,转过身问道。
他其实早就发现身后有人跟着,起初以为只是顺路,谁知她竟然跟到院子来了。
时婳脸红的要滴血,抿着唇,垂在身侧的手,出了一手的冷汗,裙摆都被她攥出了褶子来了,她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陆昕文见她忸忸怩怩,也不言语,便转身就走,谁知她却在背后喊:“三……爷……”
“何事?”
令陆昕文没想到是,眼前这个长相甜美,看上去娴静文雅的女孩会在他面前跪下,然后说出如此不端庄,甚至是有些自轻自贱的话来。
“三爷……我想到您院里伺候,求求您要了我罢!”
不光他没想到,就连不远处的陆时侒也没想到。
第十八章 刻薄
刚过完年,远在沧州赴任的陆澜便派人传信说身上不大好,陆时侒少不得立马打点行装远去侍疾,直到陆澜身体康健了他才回来。
一回来听闻时婳病了,他想着去要回自己的帕子,顺便看看她病得怎么样了,没成想,却看到这么一幕。
陆时侒站在一片竹子后,冷眼看着时婳跪在陆昕文面前,一脸娇羞地说,想去他院里伺候,上赶着要做爬床丫鬟。
他随手就抓在竹竿上,这是一株刺竹,上面满是尖刺,尖刺划过掌心,瞬间血就流了出来,蔓延至整个掌心。
他却浑然不觉,只眼底一片阴鸷地盯着时婳的侧脸。
白瞎了那双眼睛。
他以为她虽有些蠢笨,慢吞吞,但好在眼底清亮,心思单纯,却没想到,她和其他女人一样,只想着爬床,上赶着给人家做小。
呵……他冷笑一声,狭长凤眸里亮度惊人,既如此他怎么会让她如愿呢?
他拂袖而走,并没有听到接下来的对话。
陆昕文先是一愣,随即皱眉,道:“先起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