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马车已行驶到了七沙河附近,陆时侒吩咐十四在僻静处停下,时婳下了马车,就见街上宝马雕车香满路,花天锦地,攘来熙往的人群,皆是一些未婚男女,年轻夫妻,个个身着锦绣衣裙,装扮得花枝招展。
河畔两侧更是灯火煌煌,各式各样的画舫与船只皆停在岸边,都挂上了应节的各色莲灯,映得七沙河浮光跃金,流光溢彩,甚是漂亮。
陆时侒向她递手:“走罢。”
他牵着她的手,并肩走到灯火最亮的画桥上,有轻风吹来,她的裙摆拂过了他的手指,陆时侒转脸去看她,时婳稍微侧过半张小脸,正在看不远处岸边的热闹,云鬓上只斜簪了几朵淡雅珠花,白里透红的耳上垂着两颗珍珠耳坠,随着她轻盈迈步,浅摇浅摆,但觉冰清玉润,动人可亲。
水岸处停了许多小舟,贩卖的都是各色莲花水灯,鲜花,还有磨喝乐,以及水上浮。
舟前人多,陆时侒怕挤着她,先领她到石阶上等着,他去买莲灯。
眼错不见的,他付了钱拿着花灯转过身,就见有个锦衣玉冠的年轻公子站在时婳身边,正拱手作辑地和她搭话儿。
时婳正踌躇不知怎么回话,陆时侒就走了过来,不悦地瞥了年轻公子一眼,宣示主权一般牵起她的手,柔声蜜意地喊她:“娘子,让你久等了!”
年轻公子见时婳梳的是姑娘发髻才过来搭讪,没想到竟是个小媳妇子,顿时闹了个红脸,拱手道了一句:“失礼了。”讪讪地走开了。
“你瞎说什么呀!”这一声情意深深的娘子,让时婳粉腮羞红,低声嗔他。
陆时侒牵着她往石阶下走,闲庭信步一般:“我没有瞎说。”
时婳也不再分辨,羞答答地低头看顾脚下。
踩在青石板上,陆时侒把河灯递到她手中,温柔笑笑:“给,放吧。”
时婳小心捧着,蹲下身,轻轻把河灯放在水面,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许了一个愿望,早日找到阿娘。
河灯随着水流飘向远方,但愿她的愿望也能实现。
“我也许了两个愿望。”
“嗯?”时婳侧脸看他,很是意外,“什么愿望?”
“你的愿望能够实现。”
她弯着杏眼,梨涡深深,“还有呢?”
陆时侒凝眸注视她,目光含情又深又满,他唇边带了一丝笑:“想早日听你改口喊我相公!”
时婳在他黑亮如漆的眸子里,看到了荡漾水波上漂着的莲灯,以及脸红如血的自己。
“婳婳,你嫁不嫁?”
有两个声音好似重合了……
“我娶你,我给你家,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周围的喧嚣好似都消失不见,她的耳里全是自己胸腔跳动的声响。
端午那晚的画面源源不断涌在脑海里,原来,他早就想娶她了么……
默默对视了半晌,他见她还是不说话,陆时侒一点一点地靠近她,用宽袖遮住两人脸,在她唇上留下浅浅的一个吻。
“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岸边相拥,灯下亲吻,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落在了外人眼里就成了刺眼的针,锥心的疼。
周一柔手里的莲灯骤然掉进了河里,灯灭,人也变得失魂落魄。
看着心爱之人亲吻别的女子,这种滋味,撕心裂肺之余又妒火中烧,她容不下她!
河灯飘远,月挂中天,已是不早,他们手牵手的原路返回,刚上了马车,陆时侒就贴了过来,直把时婳抵在角落里,低头吻住她,她的惊呼被他堵住,方才在岸边,只浅尝辄止,哪里能够!
吻着吻着就有些失控。
明月隐在云层,更深露重。
夜色寂静,时婳眼圈通红,泪珠簌簌往下落,轻声抽咽,歪在他怀里,埋怨他:“你就会欺负我,怎好如此放肆,这若被别人知道了,我还怎么活!”
陆时侒心软如水,俯下身亲吻她,哄她认错:“下不为例,我再也不敢了,好婳婳,别气了,没人知道的。”
“哼……”她还是有些羞恼,挣扎着就要坐起来,“放开我,要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好,都依你。”
时婳从他怀里出来,坐在一边整理弄乱的发髻,他替她戴好耳坠,刚整理好,就听十四在外回禀:“二爷,到了。”
马车已在仪门停下,十四跳下车辕,将车凳放下,垂手立在一侧等着吩咐。
时婳抿着唇,圆溜溜的眼睛眈着他,小声说:“我这模样,怎么见人!”
“去告诉上夜的小厮,让他们待会儿再出来关门落锁,你就退下吧。”陆时侒先冲外面说,又回顾看她,递手要牵她,“下车吧,娘子。”
“别瞎喊!我还没答应要嫁你!”
时婳躲过他的手,蹙眉哀怨地瞥他一眼,“都怪你!”
“不嫁也得嫁,说不定……”他轻挑俊眉,脸上是毫不遮掩的笑容,不由分说,直接将她横抱起来,踩着车凳往下走,“这一下能怀个孩儿!”
仪门前纱灯锃亮,她羞涩难当,“放我下来……”
“夜深了,没人看见的!”
他就大摇大摆地抱着她往幽露院走,虽并没有外人,但时婳还是把羞红的脸往他怀里藏。
直接到了浴房,温水都是齐备的。
陆时侒则转身去了书房,吞了几粒避子的药丸。
第七十二章 祭日
石榴花落了,桂花开,下过几场秋雨后,天渐渐转凉,这日用过早饭,陆时侒吩咐绿珠去二门上找十四,让他去套一辆马车在后门上等着。
时婳有些意外,便问道:“二爷,这是要出门?”
“对。”他看了看她的穿戴,觉得不甚妥当,“我们一同出门,要坐船,你这身衣裳薄,再去穿一件。”
春山一般的眉微微蹙起,时婳更疑惑了,还来不及细问,就被他牵到里间,他拿了一件苍葭纱的彩绣花鸟纹披风给她穿上,“好了,走罢。”
“走几天?”事先都不曾提起过一句话,打了时婳个措手不及,忙说:“收拾几件换洗衣物带着吧!”
陆时侒说不用,不让她收拾,直接牵着她往门外走,“现买也赶趟,还劳累你收拾做什么?”
马车行至码头停下,这一次上船出行仍是北上。
时婳面前递过来一只指节分明,掌心带着丑陋疤痕的右手,一时就涌上许多的心酸,眼眶涩涩的,被风一吹,眼睛变得更红了几分,她微微颔首,将手搭在他温热的掌心里,缓步上了船。
等到了船舱房间,时婳在眼眶里打转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她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潸然泪下:“二爷,谢谢你……”
“好了好了,莫哭了。”他屈指给她拭泪,软语哄了半晌,才使她止住眼泪。
他是要带她去德州,因为八月初四日是苏詹的三周年的祭日。
时婳还不及同他说,他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陆时侒估测的时日正好,到德州这天正好是八月初三,下了船,他问她:“可要回家?”
时婳闻听此言,顿住脚步,疲倦的脸上又白了几分,那一天的苏家对她来说,是一辈子的噩梦, 她摇摇头,语气坚定不移:“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去,不想再见到太太,没有爹爹和阿娘的家,不是家。”
宽袖之下被握住的手更紧了几分,他只说了一个好字,仿佛给了她无限的勇气。
翌日一早,天还不亮,时婳尚在梦中,陆时侒就悄无声息地起身洗漱一番匆匆出了客栈。
这次来德州,并没有告知许穆清,既然时婳不想见到苏家的人,他就去买两身素服并预备一些祭祀之物。
他们赶在苏家人来之前来到墓前。
自打上了马车时婳的眼泪就没断,到了坟前更是眼泪洗面,她跪下磕了三个头,哽哽咽咽地啜泣道:“女儿不孝,到今日才来看望爹爹……”
“爹爹您在天之灵,保佑阿娘好好的,让我早日能够找到她。”
陆时侒撩袍下跪,也磕了头,“岳父大人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婳婳的。”
她听得这话,抬起婆娑泪眼去看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扶她起来,拿了帕子把哭花的小脸擦干净,温声道:“娘子,我们回去罢。”
马车走得不快,时婳撩开帘子一直往后张望,直到看不见坟墓了才收回目光,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被陆时侒抱在怀里,软语温言的安抚。
都说黄土白骨,孤坟凄凉,但今日前来祭拜苏老爷的人属实不少,一大早儿地在墓前悸哭的不止是时婳。
就在马车走了一个时辰之后,又从不远处驶来一辆豪华车辆,车帘被掀起,从马车上下来一位锦衣华服,年纪四询左右,长相平平但身材魁梧的男人。
男人掀开车帘,冲车厢内人说:“柳娘,下车罢。”
紧接着就从车内下来一位身穿素净衣裙,身段婀娜,面容娇媚的美妇人,她柔声对男人说:“老爷,您上马车等我吧。”
“不碍事,来都来了。”男人笑笑,陪着妇人走到了坟前。
美妇人接过男人递过来的火折子,点燃了纸钱,哭声也像也烧着的火一样,由小变大,悲悲切切,大放哀声:“你早早地就去了,可是坑苦了我们母女,当日可说定要护我们一生一世。”
柳含烟哭一阵,骂一阵,又气又痛:“你可知你走了还不到一月,你那黑心黑肠的歹毒老婆就将我们娘俩儿给卖了!”
“可怜婳姐儿到如今也不知在哪里,你若在天有灵就保佑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早日让我们团聚……”
“当日在码头相遇,不承想,到头来会是这样的结果,十七年的情分到今日也算是个了结了。”
她接过男人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泪,哽咽着看了最后一眼坟头,扶着男人的胳膊上了马车。
自打从德州回来,陆时侒就忙碌起来,白日里他几乎是不在家的,各处寻师拜友,为的都是明年春闱。
时婳独自在家也倒清闲,无非就是做做针线,偶尔去桃枝家坐坐闲话说笑,再者就是盯着院中西南角上的桂花树发呆。
除了阿娘的事令她挂心之外,清静悠闲之余,她还有一件颇为烦恼的心事,这月……葵水未至,已经推迟了半月有余,避子汤早就不曾喝了……
时婳伸手抚上小腹,微微叹气:“不会是有孕了吧!”
日落月升,天都黑透了陆时侒才到家,进门就见她坐在廊下托着腮发呆,他轻轻走近,小声喊她:“婳婳,天凉了,别老是坐在外面,容易着凉。”
“二爷,你回来啦!”她缓过神,眸中带了笑意,“可用过饭?”
陆时侒说吃过了,拉她起身,“夜深露重,快回屋吧。”
回到屋内,时婳给他倒了一杯茶,他在她手里喝了,拦腰扯她进怀,薄唇贴着耳畔,细声问她:“今日,你都在家做什么了?可有想我?”
“绣花,发呆……”温热气息拂过耳郭,敏感的耳,有些泛红。
时婳被抱进里间,他哽了哽喉咙,道:“我去沐浴,你等我。”
他那双幽深阒黑的眼直勾勾地盯着时婳,让她很是羞赧,一把扯过锦被盖住脸,闷声回话:“二爷快去吧!天晚了,早些歇息!”
“是,我知你等不及了。”
时婳羞恼的抬手砸了一下床,转过身面朝床内,反驳道:“我没有!!!”
没一会儿,时婳就听到珠帘相碰的声响,陆时侒回来了,他吹了蜡,掀开被子,从她身后拥了过来,带着一丝湿凉之意肌肤,淡淡轻轻的茉莉清香钻进她的鼻腔,好闻到让平平静静的心扑通扑通跳个没完没了。
他撩起她细软清馨的发丝,脸贴在她颈上,压低嗓音:“怎么不睡?”
温热的手从腰间伸了过来,被时婳握住了,她吞咽下喉间发紧颤意,涩然出声阻止他:“二爷,我……月事已推迟了半月多了,我怕……”
陆时侒一愣,这些时日他实在是忙得脚不沾地,竟忽略了这一大事,要是有了的话,定是那日在马车上……
顿然的静默有些可怕,在等他表态的时间里,时婳只觉得异常漫长,长到她身体僵硬,手脚都有些发抖。
他回过神,将她搂得越发的紧,掌心贴在她身上轻轻安抚几下,温柔的声线里能听出笑意:“别怕,若是有了,我们就提前成亲,孩子生下来,我来带,一点心都不让你操,好不好?”
“好。”时婳转过身,娇小的身子缩在他怀里,有他,她就不怕了。
次日用过早饭,陆时侒没有出门,让人去请了大夫来给时婳诊脉,却不是喜脉,是以季节交替她身子弱,又贪凉,凉着了一些。
听了大夫的话,两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陆时侒是怕这时若有了孩子,一来担心她年纪还不大,二来明年春闱进京他定是不放心她独自在家,若是带她进京路上又太过辛苦。
而时婳这边是还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
这下既然不是有孕,自是皆大欢喜。
第七十三章 补药
晚间,书房灯下,他在看一些有关春闱会试的文章书籍,时婳坐在他旁边,时而研墨,时而续茶,他又不让她大晚上动针线,无聊之余,她从书架上拿了一本诗集,翻阅翻阅打发时间。
陆时侒搁下笔,见她看得津津有味,便问她:“你读书识字,都是先生教的吧?上过几年学?”
“没有。”时婳阖上书,语气有些许的自豪,“爹爹说穆清哥哥的学问最好,于是让我跟着哥哥读书认字!”
想起以往的欢快时光,她眼里闪着亮光,“穆清哥哥夸我聪慧!也很乐意教授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时侒平静的脸色之下是翻滚的醋意,他混不在意的哦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神却有些诡谲,他往椅背上靠了靠,招呼她:“婳婳,你靠过来。”
“嗯?”她没动。
她不动,他动,俯身将她压在了圈椅里,承受着突如其来又气势汹汹的吻。
陆时侒懒洋洋地放松了身体,倚在圈椅里,眯着细长凤眼,看她蛾眉颦蹙,这让他很受用,“婳婳的确聪慧,一点就通。”
两人相拥,时婳斜乜着媚眼看他又从小瓷瓶里倒出几粒黑乎乎的小药丸吞下。
她心中很是纳闷,自打上次从沧州回来,两人亲近之前就见他服过这药几次,难道是上次吐血后,伤了身子?这该不会是……
就在时婳胡思乱想之际,蜡烛已被吹灭,“二爷,你方才吃的到底是什么?”之前问都没告诉她,今日无论如何都得问出来不可。
陆时侒之所以没说是因为这根本不值得一提,而且这么个关头说这个实在是打扰兴致。
“没什么。”
时婳顾忌着他的身体,她颤巍巍的劝他:“二爷,身子要紧,是药三分毒。”
“不碍事的。”他开始吻她,就听她说:“即便是补药,也不可多服用,会损耗肌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