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有疾,孙儿不得再祖母身边伺候,特来请罪!”陆时侒进门,掀袍下跪。
陆老夫人一见孙儿如此,便忙道:“喜鹊,快扶你二爷起来。”
又命丫鬟拿凳让陆时侒坐下,自己叹了一口气:“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这是哪世里造下的孽! ”
“都是孙儿们不争气,惹得祖母焦心劳思”陆时侒温声劝慰,“祖母宽宽心,大哥的事,我听说父亲已经知晓了?”
陆老夫人侧了侧身,喜鹊心领神会,忙拿了一个软枕垫到老太太身后,说到正事,她挥手示意屋里的丫鬟退下。
等屋里只剩祖孙两个后,她才开口:“不顶用!你大哥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王知文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枉你祖父费心尽力地扶持他!他竟一点情分也不讲!昨日你叔叔好不容易才见了你大哥一面。”
陆老夫人期冀地看着孙儿,问道:“璟哥儿,你可有法子救你大哥出牢笼?”
“王知州也是秉公办理,”陆时侒公正道,“要不是大哥违条犯法,何至于下狱……”
陆老夫一听这话,急咳两声,脸面都涨得微红,忙道:“璟哥儿,你大哥可是被冤枉的!”
“冤枉?”陆时侒心中冷笑,有冤不枉,虽状纸上有许多欲加之罪,但他真的就无辜吗?陆曜臣的所作所为,下狱也不冤屈!
“大哥也并不是没有错”他走上前给祖母拍背顺气,“您消消气,不妨听孙儿说说,原本兄弟之间,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祸事临头,危及陆家,我就不得不越礼了。”
陆时侒将陆曜臣的种种罪行一一讲明。
陆老夫人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愕异道:“这……怎么可能?曜儿一向最是懂事孝顺,怎么会做下这些?”
“祖母,孝顺和作恶不冲突,大哥虽是孝敬您,但也不耽误他到处行恶,您久居深宅,不清楚外头,您若不信,随即派人一打听便知,扬州城内谁人不知陆大爷的恶名在外!”
陆老夫人额蹙心痛,老泪纵横,自己亲孙儿再不对,也是心疼护短的,“有错是当罚,但下大狱这也太重了,你大哥前段时间受伤还未好……”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要再不规束,只怕会有更大的乱子,我看通过此事让大哥知错悔改,未必是一件坏事”陆时侒细心为祖母拭泪,再施加解慰,“有冤当伸,有错当罚,大哥的事儿,您就交给我们去办,祖母万万保重身子,好好保养。”
听了这一番话,陆老夫人心中稍稍宽慰。
“祖母劳了这半日的神,也该歇歇了,孙儿晚些时候再来侍奉。”陆时侒施礼作揖,辞了出来。
这事并不复杂,只要找出被诬陷的证据,就能翻案,陆泽等人都是关心则乱,想来有人敢盗取陆曜臣的私印,定是家贼。
还是得从陆家入手,陆时侒不过用了半日便找出了小贼,就是陆曜臣身边的小厮,这小厮受了别人的好处,偷拿了私印,谁给的好处,谁就是指使者。
但此事最后也是不了了之,推出来几个无关紧要的替死鬼而已。
人证物证俱全,不过陆时侒没立马就交出去,而是又让陆曜臣在牢里多待了半月,因死不认罪,他挨了几下打,病上加病,等出狱那天,已经是瘦骨嶙峋,性格大变,恭顺谦卑不少。
时婳忽听小丫鬟们私下议论,曜大爷如今改头换面,进了一次大狱脱胎换骨像是换了个一个人。
她噫嘻不已,浪子回头难能可贵,但那些受到伤害的人呢?那位清倌人可是因他而死啊,就因为她身份低贱,就被人随意折辱,花上几个臭钱就能掩盖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上位者高高在上,视人命为儿戏,这个世道,实在是太不公了。
“婳婳。”
“啊……”陆时侒刚从陆老夫人院里请安回来,天方擦黑,各处纱灯将将点亮,他进门就见时婳坐在回廊的美人靠上,坐姿慵懒,手肘撑在栏杆,宽袖下移露出雪白手腕,左手正托着香腮,右手执团扇轻轻扇风,蹙眉凝眸,暗暗出神,他走近从身后捂住她的眼睛,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她伸手去扒他的手,娇嗔道:“二爷,你吓我一跳!”
“老太太可大安了?”
“大安了,已经不用服药,晚饭都用了小半碗。”
“你在想什么?这般出神?”陆时侒躬身,用胳膊环住她的肩膀,低头挨近,脸贴在她香娇玉嫩的粉颈上,“别乱动。”
温热的气息扫过脖颈,这让时婳如临大敌,身子不受控制的有些颤抖,心扑通扑通地跳,玉脸生霞,抬手就要捂住红透的耳,急道:“二爷,这可是在外面呀!怎么能……如此孟浪!”
他轻笑一声,捂眼睛的手往下移动,修长的指触在她的唇瓣上,“那婳婳的意思是,去屋里?在屋里就可以了?”
“不是!”
时婳及时握住他作乱的手,张嘴就咬在了他的手背上。
“嘶……坏丫头!”她没口软,这一下咬得不轻,手背上两排小牙印清晰可见,陆时侒吃痛手松开,时婳趁机挣脱他的挟制,连团扇掉在地上都来不及捡,心慌意乱的忙往屋里走。
“你最好跑得快一点儿!不要被我抓到!”
小白兔再挣扎也抵不过被大灰狼吃掉的命运!
陆时侒走到回廊,捡起来她的团扇,握着扇柄,扇面抵在鼻尖嗅了嗅,餍足的眯了眯眼睛。
她的东西,都是香的。
第六十七章 不公
时婳慌慌张张地回了书房,倚着门微微气喘,缓了一会儿,去拿了火折子把莲花灯盏上的蜡烛点燃,宽袖卷起,往端砚里添了一些清水,捏住墨锭开始研墨。
“不要以为你研了墨,我就能饶了你!”陆时侒进门,用手中的团扇拍了下她的身子。
她扬起小脸看他,目光峨峨,谨饬道:“二爷,你得好好读书,明年春闱一举得中才是!”
陆时侒弯腰逼近,她被迫往后仰,直到细软腰肢抵在书案,退无可退,俊脸贴近,朱唇被吻,时婳两手撑在桌案,肩颈绷成一条直线。
他语音轻慢,温热呼吸扑面而来,“婳婳,你方才劝我那些话,我觉得很有理,若是你能早一点儿在我身边,没准我现在就已经是进士了,哎!悔不当初,若是早些年跟着舅哥去德州逛逛,就能早一点认识你了……”
时婳死死咬住嘴唇,脸颊变成了淡粉。
时婳拿他一点法子都没有,如果她伸手去阻止,身子定要往桌案倒,她身后就是砚台,她心头紊乱,“二爷……”
余下的话被堵在了喉间,他封住了她的求饶。
他极为克制地滚了滚喉结,烧红的眼紧盯在她娇颜酡红的脸上,“你的称呼不对,得叫什么?”
“璟翊……哥哥……”
“嗯……”他满意了,嘉奖似的啄了啄她的唇,“真乖。”
陆时侒拉开圈椅落座,拿了书本,正儿八经地看起书来。
时婳缓了缓七上八下的心神,幽怨地乜斜他一眼,揉了揉热得发烫的脸。
她刚走一步,就被他拉住手腕:“做什么去?”
“二爷用功读书,我不能打扰!”
“你在这儿陪我。”
“我不……”
还不等她迈步,他的胳膊一揽她就落入他怀里,时婳瞋他:“放开我呀,不是要读书吗?”
“红袖添香伴读书,才好。”陆时侒控制住她乱动的胳膊。
“你!”时婳羞赧到顶,不让他得逞,咬牙瞪他:“陆时侒,你不要太过分了!”
他闷哼一声,“你喊我什么?”
时婳懊悔自己失言,紧抿嘴唇,喊了二爷又改口叫了哥哥他才满意。
陆时侒把她抱到书桌上,转身往书架旁走,在几本书后摸索出来一个小瓷瓶。
时婳见他打开盖子,倒出来几粒药丸,吞了下去,问道:“你吃的什么?”
“没什么。”陆时侒走过来,与她拥吻。
烛台的蜡将要燃尽时,一切渐渐清明。
陆时侒轻啄着她的唇,索要了个回味的吻。
刚用完早饭,二门上递来一帖子,是桃枝的拜帖,自从那日时婳失踪,闹出来好大的动静,她一直牵肠挂肚,又听闻时婳回来了,早就想来看她,但因身子不适,才拖到今日才来。
时婳一接过来,忙到门上去迎桃枝。
“小枝!”她疾步走过去,欣喜地抱住桃枝。
桃枝也回抱住她,声音都有些哽咽:“姐姐!你去哪里了,害我担心!”
两个姑娘亲亲热热地抱在一起,明明才不到两月不见,就像是隔了好几年似的,时婳见桃枝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忙笑着逗她:“哎呀,好不容易见个面,我还惹得你掉泪珠,到时候新姑爷见到,该不让你和我好了!”
“呸!”桃枝被她打趣地哭也不是喜也不是,“几日不见,姐姐越发贫嘴了!”
“好啦!”时婳拉拉她的手,两人一道回院子。
陆时侒正坐在圈椅上喝茶,瞧见她俩进屋,便站了起来,桃枝给他行了一礼,他点点头,径直去了书房,好给她们留地方说话儿。
时婳简单地说了一下这几个月的事儿,桃枝心有余悸,握住她的手,道:“下次你再出门,一定要告知我们!省的我们挂念!你是不知道……”
“二爷找你,差点把我们村子给拆了。”她侧脸往书房溜了一眼,才贴近时婳耳边小声说。
“小枝,都是我不好,你大喜的日子,都因为我弄得鸡飞狗跳,还害你担心,”时婳于心有愧。
桃枝摇头否定:“姐姐没有不好,我们只是太担心了,往后不许一声不吭地就走!”
时婳一个劲地点头,笑说:“好!”
第六十八章 吃酸
说了半日的话,时婳要去沏茶,被桃枝拦住了,她羞涩笑笑:“姐姐别忙了,我现在喝不得茶。”
“怎么了?”时婳迷惑不解。
桃枝支支吾吾,满脸不好意思,“我……有孕了。”
“什么!”时婳千欢万喜,盯着桃枝的小腹看,很好奇,“小枝!什么时候的事儿!”
“还不到两月。”
成婚一月就被诊出喜脉,婆家喜得不得了,拿着桃枝当祖宗供起来,初次有孕她的反应大,身子又很沉,早就想来见时婳,但丈夫担心她身子,所以拖到今日才来。
时婳很是高兴,言笑晏晏:“太好了!小枝你当母亲,我要当姨姨了!”
她小心翼翼地伸着手贴到桃枝小腹轻轻摸了摸,“好像还感觉不到呀。”
“还太小啦!”桃枝笑她。
桃枝见时候不早了就要告辞,时婳送她到门上,两人站在阴凉处依依不舍地又说了一会子话,她才上了马车,马车刚掉头走了两步,桃枝撩开车帘,露出笑脸:“姐姐,改日我再来看你。”
“别!等我去看你!”时婳挥挥手,忙说。
等不见了车影,时婳才慢悠悠地往门内走,她想着要为桃枝的孩子做几件小衣裳,小鞋子,不知是个小哥儿还是小姐儿,所幸准备双份好了!
她踩上垂花门的台阶,迈步进门,裙摆拂过门槛,还未走到右侧游廊便被人喊住了:“婳儿姐姐!”
时婳转身一看,沿着左边抄手游廊走过来两位彩裙飘飘,朱钗环翠的妙龄少女。
正是陆清妍与周一柔。
周一柔是跟着孙氏特地来看望陆曜臣的,她一颗心都扑在陆时侒身上,来一趟陆府自然是想法儿见一见心上人,陆清妍是她表亲姊妹,又是要好的闺中密友,自是为她分忧,这不,正想着借口两人一道去幽露院,碰巧就遇到了时婳。
时婳纳福行礼,淡淡一笑:“二姑娘,四姑娘好。”
“前些时日,我听说姐姐病了,如今可都好了?”陆清妍随口搭话问道。
时婳出走的事儿,陆时侒下了令,不许外传,只说她出府养病,除了十四与绿珠其他人并不知情。
时婳愣一下,立刻又笑笑,含含糊糊地应着说:“都好了,有劳二姑娘惦记。”
“好了就好!”陆清妍笑笑,拉着周一柔胳膊往她这边走,“我们正巧要去看看二哥哥,一道儿走吧。”
她点点头,侧到一边,让周一柔她们先走,她则是跟在后头。
周一柔自打刚才看清了时婳的模样,她的脸色就尤其不好,这是两人第一次打照面,同是女子,又都是锦瑟华年,年岁相当,见面自会是暗暗比较一番,更何况她还是陆时侒房里的人……
她自小就被称赞长相出众,容颜不俗,但见到时婳,她竟生出几分自惭形秽来,想到她与璟翊哥哥朝夕相处,又窃窃嫉妒嫌憎,因此心中大不乐意。
周一柔放慢脚步,等着时婳走到跟前,甜甜一笑,喊她:“婳儿姐姐。”
“啊?”时婳一直在想,要给小衣服上绣些什么花,乍被喊住,她有些没反应过来,“四姑娘有什么吩咐?”
她柔声问道:“璟翊哥哥在家做什么呢?”
周一柔想试探时婳的反应,特地把“璟翊哥哥”四个字吐得格外甜甜腻腻,亲亲热热。
时婳哦了一声,心和气平的回她:“二爷应当是在温书。”
早就知周一柔心仪陆时侒,所以时婳并不放在心上,嗯……反正他心里没有周一柔的,她虽爱吃酸,但这种没必要的醋,她是不会吃的。
周一柔见时婳性子温静,还有些迟钝,断定她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不过是以色侍人的通房而已,她自视甚高,料定自己将来是要嫁进陆府做主母的,母亲说得对,到那时远远打发了就是,何必放在心上?
她本都宽慰了自己,但不经意一瞥,就看到了时婳白绫细褶裙前明明赫赫坠了一块玉佩,青白玉料,上面雕刻了两只小兔。
是巧合吗?璟翊哥哥一直找的玉佩,竟然是为她找的?周一柔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心顿时凉了半截。
“怎么了姐姐?”陆清妍见周一柔停住了脚步,目光滞滞,脸色青青白白的不甚好。
周一柔回过神,勉强一笑:“没……什么。”
她细细在心中忖度一番,并未听说璟翊哥哥怎么宠爱通房啊,自我宽解,是凑巧也未可知。
陆时侒在书房看了几篇文章,写完了一篇策论,都没见时婳回来。
他将紫毫笔丢进玛瑙笔洗中,出了书房,还未走到月洞门,就见陆清妍与周一柔进了门,时婳跟在后头。
两个姑娘分别给他行礼,陆时侒也拱手回礼,言语带笑:“二妹妹与四姑娘,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他今日在家穿着随意,乌黑发丝仅用白玉发冠半束,一身宽大飘逸的竹青色道袍,又因腰间系着浅色流苏玉扣宫绦,尽显身量修长挺拔,气韵高洁,儒雅书卷气里又混合着风流洒脱。
相貌更是不用细说的俊美,面白红唇,眉目温润,与你讲话时,温煦含笑,柔情似水的目光落在周一柔身后的人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