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开了眼了,这一个个的,还有心思吃?”张善心里实在折磨,见自己的声音被一阵阵议论掩盖,他干脆站到了凳子上。
“乔月!”张善呼呵间逼问:“乔二邀我们来时,答应了要帮我们振兴景德陶艺,可我们来了京都却发现,你们第一瓷局也已混的潦倒......我不想落井下石,只问你一句:你到底准备怎么反击!”
从头至尾,句句字字的苛刻都源于为第一瓷局心急,能被景德心向,乔月心里反倒宽松下。
喝掉杯里的酒,乔月浅浅一笑,风轻云淡道:“我不准备反击啊。”
“不反击?”张善心里的坚持几乎崩溃,“就这么将自己的生意拱手让人?为什么?你要是缺瓷师,我们在啊!”
“我们真是被骗了!”不知是谁直接摔了酒杯,“乔二,我打死你个孙子!将我们哄来京都,我们也不嫌你们如今落魄,都准备好给你们擦屁股了,现在倒好,你们不战而降?”
“真当我们景德人是好糊弄的!今儿个我倒要让你们乔家瞧瞧!”
他们几乎没有给乔月回应的缺口,被怀疑将心堵了个全然,一时间,景德人统统乱了,跟着涌了上来,挥拳踹腿,阵仗混乱。
苏学金见状赶忙道:“护着乔家!”
闯的闯,拦的拦,一个两个架上去,刹那闹得不可开交。
顾怀玉已经护在乔月身前,拉着她往后头退了退。
乔月藏在他身后,拉了拉他的手,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没想到他们心里的积怨这么深。”
顾怀玉拧着眉望着底下,思量后补充道:“也有可能是有人恶意挑唆。如今京都的风声对第一瓷局不利,在这样的环境里熬着,任谁都容易心慌。”
本来也料到过会大闹一场,乔月望着底下的鸡飞狗跳,只觉得对待赤诚的人,她还是缺了经验。
“我光顾着防备景德背离我了,没算到他们为我......”乔月轻叹了口气道:“也好,将情绪发泄出来,总好过憋在心里,胡思乱想。”
顾怀玉低头望她,见她藏着心思,顾怀玉安慰她:“觉得冤枉吧?做对的事就是这样,看不见,摸不着,但至少夜深人静,睡得安稳。”
“睡得安稳吗?我怎么觉得,做得越大,越睡不着呢?”乔月捂着真心唱反调,“怕跌下来,怕被算计,如今只觉得事事都必须做成、做好,好像是错不起,也输不起了。”
......
见乔月还有心思驳他,顾怀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笑道:“有什么输不起的?你有我。”
乔月没忍住抬头看他,见他温暖明媚,如天上太阳,她点点头,拿脑袋撞了撞他。“小玉儿,你很好。”
底下打闹了好一阵,待将身上的戾气都挥尽了,混乱也渐渐慢下。
“兄弟们,我们也知道大家心急,可既然都愿意跟来京都了,何不坐下来,认真听听瓷娘说道。”苏学金高声道:“闹是没用的。”
“就是!我们也是从德化大老远赶来的啊!既然都来了,何必再疑她!”
“至少咱们别见着一点风雨就自乱阵脚!自家人打自家人,这不是闹笑话吗?”
德化的劝说一声高过一声,一个两个不动声色捡回凳子,半推半就,将景德人都按坐了回去。
以防意外,他们没回去,站在景德人旁边,面带笑意作势陪伴,看似松散的姿态下实则藏着防备。
闹的突然,熄的安静。
乔月再次站出来,淡然自若望着底下的狼藉,她笑了笑,温和反问:“你们为什么要我对付他们?”
张善:“你给了他们本事,可他们见你落魄,竟去帮别人?哼,一群忘恩负义的叛徒!让他们好过?天理难容!”
“大家能为我着想,我很感动。”乔月不着痕迹地反问:“所以......大家是建议我挟恩图报?留他们一直帮我,不离不弃?”
“......”
这么一说,倒显得乔月当年的善意,有多别有用心似的。
更别提今日的德化与景德,也是在承情承恩,哪敢认同此意?
见大家沉默,乔月浅笑道:“我不在的这两个月,他们经历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人生是自己的,他们想怎么走便怎么走罢,我是觉得,至少该许人自由。”
苏学金附和着感慨:“推己及人,各位兄弟,人生哪有那么多如理想般的顺利。若是家有老小,那便步步身不由己啊。”
“金叔说的是。”乔月温柔笑道:“所以,我尊重他们的选择,好聚好散,他们来第一瓷局时我是这么说的,他们选择离开,我也是这个态度。”
这不是几句轻巧的漂亮话,景德人眼看着乔家大楼将倾,眼看着他人平地起高楼,他们不甘!
可见乔月不仅不怨,更具有惊人的同情心与同理心,大度与宽容,景德人不禁心生钦佩。
“瓷艺发展到今天不易,我也是苦过来的。”乔月浅笑道:“所以我更知道,我们总不能只看得见自己的苦难,就忘了别人的处境,有些决定,只是立场不同,其实没有对错。今日我不会对付他们,一如我曾承诺你们的。”
特意掐中他们的七寸,正是因为乔月也在担心这会成为被人挑唆的隐患。
乔月珍重道:“若你们有更好的去处,可以走,若他日要开瓷坊,有需要也可以来找我,既为同道中人,我坦诚以待,事必尽心。”
苏学金信她,率先抬手行礼道:“老金在此,代德化先谢过瓷娘。”
“金叔言重。人活着,哪有不摔跤的时候?今日我扶你,他日你扶我,相互帮衬,瓷艺才能越走越远。”乔月回以一礼,“各位师傅,京都第一瓷局,来日也请大家多多关照。”
先礼后兵。乔月望向底下人,毫不在意他们心里的心思。
“我允许百花齐放,但有一条原则,我希望大家都能记住了。”乔月神情严峻,“绝不可恶意欺压同行,或是做出任何中伤瓷艺的事!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痛苦。”
第61章 心狠手辣
第一面的混乱,结束于恩威并施。
乔月让所有瓷师放下对生意的担忧,只管尽心投入技艺的切磋。
她给了他们一个月的时间,建议每天都有各地代表出面,阐述各地在技术上的创新与亮点。
在她看来,让三方水土养出的文化与技术相互碰撞,绝对能推进陶艺的进步,也将是最好的时光。
乔月让金叔和大叔叔们保留他们的所有作品,她没有介入这场关于瓷艺的风花雪月,她甚至没空去听一听课。
因为她要护着他们,而风雨已来。
乔月边查看这两个月的账目,边计算自己的利益与风险。
“庆喜,不要被下滑的趋势迷惑,其实你做的还不错。”乔月点评道:“这两个月,你坚持在客户维系上做足防御,如今根本未损,甚至让他们起念跟拍卖会合作,这都是对你的认可。”
庆喜臊着脸没有吭声,乔月也没打算猜测他的心思。
“跟你说说我的打算:拍卖馆我准备交给李明姝负责,带她理顺所有业务。京都的生意,我会带着金叔做。”乔月压着账目,静静看着庆喜,“你呢,要去做一个新的功课。”
庆喜:“师父您请吩咐。”
乔月:“我们得开始实现将重心转移,南下开拓新市场的规划了。庆喜,两个月后,之江的瓷馆必须顺利开业。——小娟在之江等着我们呢。”
阳光懒洋洋往屋里挪了几步,拉长少年的影子,他静静站在她身前,微瞪着双眼,尽是被授命高位的惊讶。
乔月言辞霸道:“我是怎么将第一瓷局、第一瓷坊做起来的,你都是亲身经历。所以,我要你复制我的成功,带着我的经验,拿下之江。”
“拿下之江......”庆喜忍不住喃喃。
“庆喜,做生意、做营销都是融会贯通的,大差不差,旧酒装新瓶,所以,这些对你来说,其实很难。”乔月提醒道:“只是之江与京都的风俗不同,会流行什么可能也大相径庭,所以,你得动身去之江了。”
庆喜心里一惊,“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乔月道:“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做套开业的方案给我,除了生意上的洞察与布局,包括人事架构,投入产出预估,我都要看到。”
“可是师父......”庆喜有些语塞,守江山不易,打江山更难。在他的标准里,他连最基本的都还没做好呢。
“怕什么?有我给你把关呢,”乔月浅笑道:“庆喜,人学会走路时都是摇摇晃晃,无论如何,终归要勇敢试一试,往前走。”
庆喜紧紧看着乔月,好一会儿,他郑重点点头,“好。”
乔月:“这两天,等咱们将京都的工作交接完,你就去之江,一个月后我与你汇合。”
交接......庆喜心里一怵,想起那件事,他赶忙提醒:“师父,有一事,我始终没查明:一个月前,窑场遭人行窃!我已经报过案了。丢失的是几件乔大爷做的陶瓷。”
乔月下意识想起陆白满院的瓷器,她也是深入了解后才知道,瓷师们是有保留所有作品的习惯,便于日后创作参考的。
乔月:“是残次品还是成品?”
庆喜:“都有。”
一些不起眼的小事背后,往往都藏着心思,乔月还没猜到,便见周慎跑进来,焦急喊道:“乔总,出事了!”
庆喜上前拦住周慎,“你慢慢说。”
周慎顺了顺呼吸,“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了一堆假冒伪劣的瓷器,卖出的价格更是不及咱们的一成!这......这......会员们都过来要说法了。”
乔月心里一惊,忙起身往外走,“先去看看。”
太阳火辣,浇的人发烫,乔月跟着几人赶去瓷坊时,右眼皮一直跳,直教她难安。
她卖的那些产品本就不便宜,就算是做通货卖的,盛产也不超百套。
而针对部分有意定义为奢侈品的作品,为了留存产品的价值,她在每一套上做过专属的设计,且对于件数也严格控制,少则五套,多则二十套。
如今出现赝品,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些作品被戳了漏。
周慎长吁短叹道:“最可气的是那些瓷器做工与我们卖的,简直是不差分毫!”
庆喜紧捏着拳,不安道:“那些釉色的调配,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又怎么可能被轻易复刻出来......难道是咱们村里的人做的?”
“不会是仗着赎了身,不再受我们的管制,便趁乱私挣一笔吧?”周慎紧张道:“难就难在瓷器不同于食品、衣物,不是吃进嘴里,穿在身上,分不出高低,更难体现出区别。”
乔月闭目靠着车背,心里默默计算着这番动荡下可能产生的得失。
这事儿能解决吗?能的,找证据、抓嫌疑人、索赔、打官司,一环一环地推进。
一定可以解决,只是战线定然会很长,一日日拖着她本就摇摇欲坠的招牌,往泥潭里拽。
可恨的是,流言每日有每日的样子,会怎么伤她肺腑却不是她能左右的。
乔月轻叹了口气,心里忍不住唏嘘。
本想在这段时间韬光养晦,抽出精力将德化与之江的事安排妥当,可如今看来,京都早有人备足了力气等着整她呢。
庆喜心里忐忑,好半晌,他问道:“师父,这事儿......”
“不管是谁做的,必须抓出来,严惩不贷。”乔月睁开眼,目光如炬,她紧盯着周慎,道:“这事儿,光交给官府查可不够,还得靠自己。”
周慎下意识看了一眼庆喜,想到他的猜测,他才猜到乔月的意思。
这事儿可能是乔家村里的人做的,庆喜手底下的人反倒都信不过了。
乔月再想动用本地三教九流的力量,反而得靠他们这些外村的人,没有私情私交,才能专心办事。
乔月道:“他们既然做起买卖,便是有空子可钻的,你跟那些倒货的朋友们还有联系吗?让他们去摸一摸,别打草惊蛇,往深里挖。”
周慎忙抱拳道:“明白,乔总放心!”
乔月点点头,从包里掏出钱袋子,递给周慎。
乔月意味深长道:“周慎,这事儿,往狠里办。我要全京都的人知道,我乔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太久没亮爪牙了,人人真当她是菩萨,一个个抢着给人当枪使,来她头上动土。
呵,这一次,无论如何,乔月决意要让所有骚动的人记住她是谁。
她的规矩,必须遵,她的底线,必须守。
周慎抬眼看她,他是第一次见乔月发狠,见乔月朝他一笑,邪魅阴冷,他只觉得如有蛇钻进人衣领里,叫人身心发渗。
乔月微笑道:“不要弄出人命。我当初与他们立规矩时,说的只是......要他们痛苦。”
乔月的语气听上去如此平静,周慎这才知道乔月所谓的往狠里办,到底要到怎样的程度。——是只要不死就行。
她比他以为的狠。
周慎低头抱拳道:“是!”
马车停下,外头的车夫提醒道:“小姐,到了。”
庆喜打头开帘出去,乔月与周慎紧随其后。
站在阳光下,三人互换神色,乔月率先朝周慎挥了挥手,“行了,你去忙别的吧,这里有我。”
周慎忙抱拳行礼,等乔月领着庆喜往瓷坊走,他才转身往外头跑。——得去安排别的事了。
乔月小声叮嘱庆喜:“一会儿进去,不许提我们也是受害者,更不许强调我们的任何委屈,只需认下,领下她们的需求。”
庆喜忍不住道:“解释几句也不行吗?”
“你觉得她们今天来是要听我们解释的吗?”乔月往他头上泼了盆冷水,“庆喜,你不会还指望着人家能体恤你理解你吧?清醒一点,人家不是你爹妈。”
乔月浅叹了口气,再抬眼望他,她郑重道:“对是对,错事错,事实胜于雄辩。——我不想让所有人觉得,我们第一瓷坊做的不好,还满口狡辩。”
庆喜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乔月抬手打断庆喜,“你想过周慎的那句话吗?瓷器不同于食物、衣裳,它可以完美复刻,让人挑不出差错,所以,你想过没有,它为什么卖那么贵呢?”
庆喜一时被乔月问住了,他动了动唇,喃喃道:“因为......因为成为会员有九折优惠。”
乔月凝望庆喜,她摇摇头,浅笑着解释道:“是因为我们接下来查案子所支出的所有花销,早算在了每件作品里。”
每一类生意都有它的底层逻辑。
而庆喜其实也并没有理解,高端店铺的价值到底在哪里?
乔月:“她们所付的钱,除了支付作品、创意、售后、其实还有更多隐藏的服务,比如: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作品维权,体验保证。”
庆喜:“体验?”
“没错。”乔月凝望着庆喜,“庆喜,这一仗,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们第一瓷局,到底贵在哪里!因为我们的服务不可复刻,因为我们会绝对保障她们所花的每一份钱的权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