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人这话其实还真有几番道理,当然他还是轻视了能靠这手段得道的人,对人心到底有多了解。
就比如乔月懂他自诩的正道,可她听了却只想冷笑:呵,谁不是在正道之中?
他真的看不清她的诚心吗?并不见得吧?
而他不信任她的真本事,不愿了解她的正心,归根结底还不就是因为她是最低贱的商人?
乔月静静望着四下,见好些人被盛大人的一番话撬动了屁股,一个个怕成了棋子,半身将起未起,都有些坐不住了,只等人起头。
“盛大人慎言!”无畏冷声提醒。
乔月轻笑了笑,带着几分揶揄,“也不用让盛大人慎言啦,颠来倒去,他也只说的出这几句呢,你以为他还能说出什么新鲜的?”
“你住嘴!”盛大人果然被乔月激的一怒,他指着她鼻子凶狠道:“我们盛家世代清流,岂容得到你这个贱商来班门弄斧,没教养的东西,毫无羞愧自知之明!今儿个我便......”
“盛大人!怎么还是只知道羞辱人,却连个基本的理法也说不出来?”乔月打断盛大人,眼里多了冷意。“你既然所不明白,那便由我来说吧。”
乔月从圈椅上站起来,走到台前,她眼里的冷意渐渐出来,如冻住的冰凌锥下,气势颇为凌人。
\"大家不高兴我站在这里,就因为我是个女人,因为我是个匠人,是个商人,更因为我无封无禄,就试图跟大家齐头并坐,大家觉得我不该。\"
“哼!”盛大人第一个附和。
乔月眼里压下胁迫,“可我想提醒大家一句:天子脚下,我尚能风生水起!大家既是聪明之人,如何不懂以小见大?”
“其间有二!一则是:我真有本事。在京都,大家都是各凭本事,不会因为我是商人就看不起我,也不因为我是女人就欺负我,有的是容人之量,有的是风范气度,是温暖,是格局。”
“我很高兴能有这样的天子治下,能感受到国家对百姓的宽容与善意。我带着从京都获得的信心与力量选择了这里,我也很期待能体验到之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也是没想到:怎么来之江倒看尽了各路的脸色?——我心里困惑,特意设了今日之局,这不,还好今天大家都来了,我才知道,可能是我前几天走到了旮旯之地。”
“各位大人!未来第一瓷局可能会离开这里,只是......但愿不是因为尽遇狭隘阴恶。”
乔月抱拳相敬,风骨铮铮,似砸在热铁上,又烧又烫。
她这番话有进有退,更是将之江逼在了一个不能轻易下台的位置:是要么容她,要么丢了自己的脸面。
“当然,大家定然会质疑:难道一定是因为我做的很好嘛?”乔月话锋一转,轻笑着,带着几分俏皮:“这是个很好的问题,所以,我也想提醒大家:如果不是因为我做的很好的话,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乔小姐做的不好吗?虽然挣得还没自家王爷的零头多,但也算是有些声响的吧?无畏心里迷茫,忍不住搭话:“为什么?”
“为什么?若是两国战起,城里的男人都战死了,女人要不要上?若女人也战死,小孩儿要不要上?——为什么,因为只要是有为国付出的拳拳之心,是不分男女老少的!”
“皇上爱民如子,不是只爱有身份有地位的子民!在座为官的,既然披着这身衣服,难道还看不懂天子的仁善苦心吗!”
“只要民心向国,民心敬国,民心为国,国便愿对我们以士待之。士人可以励精图治,武人可以精忠报国,那么百姓呢,自然也可以尽力而为!我不会种田,我便以匠经商,用挣来的银子反哺国民,大人们,我何罪之有?”
“只可惜,好些人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枉费圣贤!”守回一旁的田小娟紧捏着拳头呲哒。
“你!”盛大人心里一梗,拿起桌旁酒杯便向田小娟砸去。
“砰——”瓷片飞溅,倒吓的在座的一跳。
“盛大人!道理讲不通你就玩撒泼?你可真刁蛮!”乔月只恨自己找不到什么东西砸回去。
盛大人红着脸反驳:“你说你反哺国民?你简直大言不惭!你都做了什么?”
“她在京都开办了免费的学堂,让流离失所的孩子们都去她那儿读书学艺,她们的学究还是我请来的呢,有什么问题吗?”
一声冷漠的声音走进来,带着威迫,似低吼的狮子。
一众回头,便见顾怀玉一身青衣,眉眼冷硬,他的偏脸颊已喝的有些红,一阵风吹来,裹着他身上的酒气,将屋里的人也跟着吹醉了。
顾怀玉走到近前,睨着盛大人,他冷笑道:“盛大人好威风啊。”
盛大人只觉得脚底软了好些,无助退了半步。
顾小王爷这才看到一旁的无畏,他颦眉反问:“你在这儿啊?你是怎么传话的?”
“我......我还没来的及说完呢。”无畏忙把话说完:“乔小姐,你是长公主的朋友,我家王爷怎敢懈怠呢?只是今儿个确实分身乏术,若是赶来不及时,待他回京解下要务后,定上门与你赔礼,还请你切莫去公主面前说他。”
顾怀玉的情史翻之不尽,之江更是看不到他的心。听无畏这么说,大家也半真半假的信。
在座的早缩起了脑袋,有的甚至装模作样动了动筷子。
“乔月是我姐姐的朋友。”顾怀玉说着轻笑了笑,他站在台下,她才与他齐高。
没长大的孩子,门对一群龙虎之辈,哪能不被欺负。他得来。
“乔月,谁欺负你,我先替我姐姐为你主持公道!”顾怀玉话音刚落,在所有人不设防的瞬间,他转身给了盛大人一拳。
“哎哟!”盛大人被跌倒在地。
这一拳,以权会权,打碎了盛大人的尊严,也打破了之江的一叶蔽目。
第58章 大奸之商
这是乔月回之江与顾怀玉重逢的第一面。
因为即将回京,顾怀玉的每一天也很忙,查账、查库、查人,还得提防有人要钻他的软骨头。
他是想来找她的,可她也很忙,等他有空来时,她都睡下了。怕被她掐死,他也不敢夜闯闺房,只能走了。
哎,在她跟前他的胆子也变小了。
今夜能正儿八经赶上见一面,还打着长公主的面子,替她揍了她不能揍的人,他心里痛快。
待散了席,她与他位于最后,他酒意上头,想着如今天高帝远没人管,他心里起意,便抱着乔月上了楼台。
被架着坐在屋粱上,乔月害怕跌下去,只能抱着酒鬼的胳膊。
他们离月最近,星光灿烂。
夜里的风吹的人心荡荡,顾怀玉坐在乔月身边,半枕着她脑袋。
乔月静静睨着他,见他望着月色傻傻喝了半壶酒,也分不清到底在美什么。
就这酒品,不行啊。这不诚心羊入虎口,硬往她嘴里送吗?
别说,她二十七,跟一个二十一的男孩子谈恋爱,那不是刚刚好吗?
乔月左思右想,越想越歪,好半晌才觉得不对劲,她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逼自己正经点。
不就是英雄救美吗?怎么还把春思勾出来了。没出息!
乔月不想他更醉了,便将酒拿走了。“那个......这酒也蛮贵的,虽然我确实挣了几个钱,但我确实也是个小气的人呢!不许喝了哈!”
顾怀玉挑了挑眉,掩下一双冷静目光,甩过半只脑袋瞧她时,却变成一张乐呵呵地纯然无辜的笑脸。
顾怀玉从怀里掏出一叠又一叠的银票塞到她怀里,带着些孩子气的天真,“都给你。”
收卖我?乔月望着被塞来的一张张万两银票,只觉得心里也忍不住跟着风里荡。
怕自己起了贼心,她胡乱将顾怀玉的票子卷好,又塞回他怀里。“不要不要!姐挣的都是干净钱,少来这套。”
顾怀玉:“你说什么?”
乔月一抬眼,见顾怀玉的目光温柔莹亮,像星星一样。
长得怪好看的,剑眉星目,五官精致。
见他对自己笑,乔月红着脸,忍不住嘀咕:“怎么每次喝醉都傻憨憨的?哎,小玉儿,男人夜里出门也是要注意安全的!”
顾怀玉拿脑袋撞了撞乔月的脑袋,“你明天就过生日了,如今不在京都,没家人陪你,我陪你过吧。”
乔月倒没想到自己的生日和书里的竟然是一天,再转眼一想,她也觉得真是恍若隔世,不知不觉,来这儿竟然就快要满一年了。
乔月:“是不是满十五?”
“知道知道,及笄了啊!”顾怀玉笑盈盈望着她,“你想在之江办及笄礼还是回京都?”
“可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了。”乔月怕顾怀玉乱花钱,干脆又去他怀里掏钱,“把刚才的银票都给我,就当是生日礼物了。”
“拉拉扯扯?非礼我!”顾怀玉按住她塞进衣襟里的手往后一退,倒是乔月被扯着带进怀里。
不是喝醉了吗?力气还挺大!她心里起疑,抬头仰望他,两人的呼吸缠着呼吸。
“顾怀玉!”乔月大嗓门喊过去,试图把暧昧撕碎。
“恩?”顾怀玉轻声应着,带着几分慵懒。
“松开。”
“松开?”顾怀玉语气像被打浆在一起的浆糊,黏软暧昧,他又靠近了几分,只差一拳的距离,错身在她耳边。
酒香与麝檀熏着她,她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醉了,偷偷咬了咬舌尖。
“乔月。”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顾怀玉的目光是如此清醒,可语气却像只绵软无辜的奶狗,“你也喜欢我吗?如果是的话,你就抱抱我吧,好不好?”
喜欢顾怀玉吗?这真是不好回答的问题。
像我们容易忽略空气,忽略山花风景,爱也是,它围绕你,却不是那么容易被察觉的力量。
但乔月一直知道,如果没有顾怀玉,她奋不顾身往前冲的时候,不会这么心安。
而看似缺席的顾怀玉,其实一直无处不在。
乔月也跟着软了下来,“朱门对朱门,木门对木门,除非噜噜噜噜......”
“噜噜噜噜?”顾怀玉忍不住偏过半张脸,却见身前的小影子向他怀里一扑。
乔月紧紧地搂住了顾怀玉,她看着他肩上的天空,瓮声瓮气道:“小玉儿,我喜欢你,虽然没什么行动,只是用一张嘴喜欢你。”
听乔月承认,顾怀玉心里也忍不住直乐。果然,乔月这人就只喜欢软儒的男子。
做什么,她都喜欢当那个更主动的人。
顾怀玉轻轻贴着她,他摸了摸她脑袋,故作娇羞道:“得了吧,你也没对我说过什么呀!”
仿佛一切都变成甜的,山、月、夜,一切都是银软软的。
乔月撅了噘嘴,她侧过脑袋,轻轻瞪着顾怀玉。
“嘴是怎么用的,你不是应该比我懂吗?”乔月突然凑过去亲了亲顾怀玉,睨着他,她带着一丝得逞,笑嘻嘻道:“别跟我装纯。”
“......”
装什么纯啊,这傻大姐。
还不知道自己特别好算计呢,稍微怂恿她干点坏事,她就找不到北了,还敢得意?
顾怀玉心里想笑,却强忍着,还特意无辜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却见乔月低头来,撞了他一脑袋。
“禁止色/诱!”乔月猛地站了起来,楼顶坡滑,实在难稳身形,她半扶着顾怀玉,仰天感慨:“小玉儿实在是太帅了!不行!我要发奋努力!早日成功!”
“你要干嘛?”顾怀玉仰头望她,慵懒而魅惑。
乔月低下眼望他,忍不住摸了他的小脸,她一派自信道:“建功立业!娶你啊!”
——
乔月给自己的生日奖励,就是什么也不做,跟顾怀玉在之江旅游了一天,从早到晚,吃喝玩乐。
好日子转眼过去,她们都在长大。
宴席后,当所有的外力被抽去,显出城市本身的人文与情怀,乔月的四家场馆也都在渐渐被之江接受、喜爱。
彼时,乔月也已经收拾行李,带着所有德化人准备回京都。
离别之日,天朗气清,乔月站在甲板上,船下田小娟领着别府家丁与她挥手道别。
乔月抬手挥了挥,“小娟,先回去吧,注意安全,几个月后,我与你娘来接你回家。”
“师父!”田小娟高声对乔月喊道:“您也是!万事当心!”
顾怀玉站在乔月身边,冷眼盯着底下送他的官员,相比于他们的热情,顾怀玉眼里警告的意味正浓。
“王爷!”田小娟突然叫他,倒把顾怀玉吓了一跳。
顾怀玉抬眉,换了副稍温和的脸色。
见船开始离岸,田小娟心里急了,追着跑了几步,再顾不上左右,她高喊道:“请您照顾好我师父!她是个好人!你护好她!”
田小娟的呼喊带着一丝悲痛的伤感,从未错过暗卫消息的顾怀玉,哪能听不懂她的意思?
他侧过头望着身边小小的乔月,伸手握着她的手,他郑重承诺道:“我会的!”
一点点,再看不见岸上的人,船向海中行去,天下天下,苍茫苍茫。
乔月转身,却见德化的所有人正等在她身后。
乔月轻轻推了推顾怀玉,他心领神会,带着自己人回了舱内。
苏学金和许友义为首,带着乔月找椅子坐下,他们采办了好些之江的茶,如今刚好拿壶泡了几盅。
苏学金给乔月递了杯茶,边调侃:“小子们还曾以为走出来很简单呢,可才几日的光景里,却已看尽潮起潮落。”
“是听到他们说什么了?”乔月望向大家,淡笑着安抚道:“大家别往心里去!”
“他们说你巧舌如簧,能言善辩。”
“他们说你亦正亦邪,大奸之商。”
“她们说你抛头露面,媚颜诱主。”
“她们说你不正经。”
乔月只抬了抬眉,并没有什么异色,“但凡涉及利益,便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今不过是风声大些,你们自己怎么判断?”
“开展前几天,天天有人在咱们院附近搞些动作,我是真怕他们来砸场。”
“咱们这馆开的......瞧着热闹,如今也好像是各个都来捧场了,可实际呢?总感觉是立于危墙之下!”
“哎。”许友义忍不住一声长叹,“太多人都只顾得上嫉妒你的风生水起,只有靠近你的人才知道:那是种怎样提心吊胆的日子。”
乔月但笑不语,只静静喝茶。
其中内情太多,根本不是能拿出来说道的。她在不被所有人看好的处境里,带着所有不被看好的人砥砺前行。
之江不过如此,京都才是真正的危笼呢。
“让大家留意之江的文化、习俗,大家掌握的如何了?”乔月放下茶杯,眉眼严肃。
“这儿家家户户都喜喝茶、喜文雅,重俗事、重人情......茶具、净瓶、香炉那些应该都是好卖的、还有菩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