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喜忍不住喃喃:“不可复刻......”
“是!”乔月望向瓷坊里面,她信誓旦旦道:“我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一个能令她们满意、令所有人信任的交代!”
天地朗朗,阳光靠在她的肩上,缱绻在她的脸颊旁。
她在光里,坦荡,磊落,与光一般耀眼。
庆喜望着乔月,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清脆声响,这声响是笔直的,如雨后猛烈生长,刺穿天际的竹。
乔月抬起裙角决然向走进瓷坊。
铺子前厅早已坐满了京都少妇,见影子洒进来,大家抬起头看去,见一身瓷白。
乔月低眼望着地上铺摆着的一堆瓷器,默默预估了这些作品的价值。
为首的蒋家少夫人起身揶揄道:“哟,终于肯出来露面了?我还以为你准备一直做缩头乌龟呢!”
“乔月!你来看看这些瓷器究竟如何!与你们的瓷器可有区别?”
第62章 因舍而得
乔月走过去,拿起其中的一二枚打量,从外表看,几乎是一致的,就连第一瓷局的章印,都模仿的一般无二。
“这些瓷器不过才三、五、十两,若说做的粗糙也就罢了,可......我是区分不出哪些是赝品了!”
乔月从包里掏出紫外线灯,往瓶底口轻轻一照,见上面没有她在定模时悄悄留下的印记,便知道这是别人私做的了。
她按兵不动,将每枚瓷器探照一番,这里收下的每枚都没有印记,可她故意挑出一枚,将其交给一旁的庆喜。
一旁的夫人忍不住问:“这枚有什么不同之处?”
其实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可乔月偏偏故弄玄虚,笑的意味深长。
望着大家,好半晌,她才顾左右而言他:“当瓷器能做到以假乱真时,最可怕的不是赝品猖獗,而是有贼人起了心思,混迹各府上,行李代桃僵之举。”
“什么?这枚......”
“难道说有人将我们的正品给调换了......可谁能轻易混进我们府上?”
“笑话,外人哪混的进来!除非是家贼?”
一个两个话接着话,便将心里的猜测编织了出来,倒将在场诸位的心里搅乱了。
其实这件事并未发生,乔月故意放了枚烟雾弹,只是想未雨绸缪,旁敲侧击地提醒大家:该防患时防患,注意规避风险。
“这都扯远了,出了家贼,自然是各家约束各家,轮不到在这儿向第一瓷局讨说法罢?”
人群里传来一声提醒,有些心思精明的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偏蒋家少夫人误以为这是在给乔月开脱。
她是蒋知嬅的嫡亲嫂嫂,为了蒋知嬅一事,本就与乔月有私怨,如今头脑发热,只恨不能逼死乔月。
“难道第一瓷局就能脱得了干系?”蒋家少夫人指着乔月的鼻子呵斥起来:“若不是她们管控失当,导致赝品猖獗,哪有......”
“蒋夫人此言差矣啊!”侯在一旁的周吉伺候良久,忍着憋屈,早有一肚子苦水。“东施效颦,错怎在西施之美?他们仿第一瓷局,难道不正是因为这些瓷器才有人尽皆知的价值吗!”
“是啊是啊!”其他员工附和道:“各位夫人,人心生了龌龊,想饱私囊,便是无缝之地,也要被他掘地三尺啊!”
乔月一直在察言观色,见好些头脑冷静的夫人始终没有搭理这番动静,她当机立断将局面拉了回来。
乔月:“第一瓷局确有不周之处,此事,乔月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乔月此话一出,许多按兵不动的夫人们才活了过来,有的端起茶杯,有的转了转目光。
蒋少夫人:“这还差不多!花了银子的是我们,没得要我们来体谅你们的道理!”
“你们主子在呢,便别再想着靠插科打诨继续糊弄我们了!今儿个,必须给个交代!”
一两句搭茬,将乔月生生扯回了人群之中。
那些员工下意识看了看乔月,再察觉到庆喜从头至尾没说过话,一两个便也自觉失言,沉默下来。
乔月朝众位拱手笑道:“自然,自然。第一瓷局还得感谢各位夫人仁善,将这些赝品给买了回来。——周吉,去抬银子!”
见风向一时三变,周吉心里吓得一跳,他抬眼匆匆望了乔月一眼,拱手应“是”,便转身去店里收银子了。
乔月:“买下这些赝品的花销,自然应该由第一瓷局担负,今日双倍奉还,还请夫人们收下!也辛苦夫人们告知:这些瓷器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从谁手上买的,花了多少钱?——有这些线索,也便于官府查抓。”
用几两银子,买一份担当,乔月这招非常巧妙。
同时,以双倍奉还的安抚,又特意留证,便也杜绝了各家杜撰的可能。
“你们誓要收尽市场上的赝品吧?”
“官府里的官司可不少,这事儿到底什么时候能出个结果?”
“总不至于要我们再去向官司施压吧?好生难看!”
那些无奈的牢骚话一句句塞进乔月耳朵里,乔月面不改色,只是站在那儿接受。
一招落下,乔月继续第二招:“查归查,抓归抓。为了预防宵鼠之辈,夫人们所购买的瓷器也可以随时来第一瓷局查验真伪。”
乔月此话一出,诸妇人互换神色,都在权衡。
倒是蒋少夫人冷笑一声,讥讽道:“还没听懂?若是被换成了赝品,便是家贼作祟,找不到人家头上咯!”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被摆出来,却是不好听更不好看。
乔月柔和转换话题,“夫人们以诚相待,第一瓷局绝不轻怠大家,更会对所有售出瓷器全权负责。”
蒋少夫人翻了个白眼,“怎么负责?乔小姐还是将话说明白些吧!”
“我们将履行退换货服务。”乔月温和浅笑:“大家从第一瓷局买去的瓷器,若是不想要了,可以在瓷局验货后,进行退换。”
“退换?”
乔月点点头,“是的,已经用过的,瓷局将按照折旧程度退给大家等额的积分,大家可以用积分在店里购买新的产品。”
乔月特意给验货服务披了层衣裳,这样一来,有需要的人就算真来查验,也不至于落个管家不严的口舌。
少妇们琢磨了一会儿,小声议论道:“听着像是以旧换新?岂不就能以一份钱用两套产品?”
“这倒是不错,省的再花钱了,还能一直用新的。”
风向这才转好,乔月继续卖关子:“夫人们,还有一个消息,我也提前跟大家透露一下。”
所有人将目光聚集了过来。
乔月:“我们的拍卖馆将在三个月后落成。——凡是在我们店里购买的限量瓷器,如果还是全新的话,也可以去拍卖馆进行估价。如果有需要,我们可以负责后续的拍卖。”
其实就是奢侈品炒货的逻辑,乔月已经做好了做推手的准备。只要她们拿着第一瓷局的瓷器去拍卖馆估价,乔月会直接在售出价上涨一成的利。
她们要卖,她就买。
如今瓷艺在市面上的价值本就是由她来决定的,在她的规划里,她本就是要让瓷艺成为无价的。
值得被所有人珍惜的。
“这.....这......”
蒋少夫人率先泼冷水:“参与拍卖?那万一没人买呢?”
你就找茬吧!
乔月自信微笑道:“蒋少夫人可能还不了解,第一瓷局的瓷器,向来只有抢不到,没有卖不掉的。关于这点,您可以出去打听打听。”
当大家对于瓷艺与文化没有信心的时候,只有银子才是大家敢信任的。
通过饥饿营销、拍卖、展览,营销背书,每一步,乔月都在竭力将瓷艺营造出这样的错视,用银子将瓷艺推到普罗大众的视野里。
各招各式,她洞悉人心,她给瓷艺一派盛世,只期待终有一天,这些文艺终能遇到懂它的人。
“第一瓷局的拍卖会......卖出的东西可都远远高于......”窃窃私语中,所有人在乔月亮出的这招里,陷入了另一种算计。
在座的都买了不少瓷器,那些价格稍便宜些,拿来用了,也不值得说,可那些限量的昂贵的瓷器,她们本就是买来送礼的......
如今听这语气,她们才发现,这些瓷器竟还有增值的空间?那她们要是买对了东西,岂不是还能挣钱?
真不错!
“银子来了!”一声吆喝,是周吉带着两人抬着箱子进屋里了。
箱子不大,在厅中放下后,周吉掀开箱子,众人便见里面躺满了白花花的元宝。
这是真给啊?!
庆喜赶忙提醒道:“拿笔墨纸砚来,开始登记吧!多分几列,早日将夫人们的事办好来!”
“哎!是!是!是!”底下人赶忙忙活起来。
一阵繁忙中,乔月朝着诸妇人行礼道:“各位夫人,你们能选择第一瓷局,我们便绝不辜负你们的信任。今儿是,未来都是。这一点,我乔月在此向大家承诺。”
“你们第一瓷局做事,还是有担当的。”
“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如今钱进了口袋,大家也变得仁慈起来。
“感谢各位夫人的理解与支持!”乔月笑盈盈道:“夫人们,今儿个我在,凡是都能做主,所以大家若是还有什么需求,也请一并再提出来吧。我乔月能做到的,定然努力。”
乔月今日所做,几乎称得上是放血式安抚了,三招下来,一步比一步狠,别说大家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了,见她这样牺牲,大家认真算算,也觉得肉疼。
“倒也没什么了!”
“若是再遇到卖赝品的,我们定然帮你抓住那人。”
气氛越发柔和,都是乔月拿银子实打实砸出来的。
顺坡就驴,乔月又添了句谦辞,“感谢感谢!我接下来得去配合官府那边查案,以及忙着建拍卖馆,夫人们下次再寻我,若我没及时赶来,还望大家海涵。”
只是话说的好听而已,乔月心里的真实打算是:下次谁找她,她都不来了。
她给的解决方案都放这里了,就按着这个办吧。
这边银子一堆一堆地给出,拿人手软,各个哪好意思再难为乔月呢。
“你忙的事儿多。”
“辛苦啦!”
见氛围一派祥和,乔月也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这都是她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啊!她又不是菩萨!怎么可能不肉疼啊!
“乔总!”周吉从人群里退出来,走到她身边,小声道:“贺公子来了,就在门口等着呢。”
“啊?”乔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里头都是女子,他不便进来。”周吉小声道:“他说等你忙完了,还辛苦你出去一趟,他有话与你说。”
第63章 我命由我
乔月回来也有几天了,贺舒安能来寻她,也算是意料之中的。
他接她的盘,这两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有没有要与她交代的,总得说一说。
再有就是,他的琳琅瓷坊就要开业了,不可能不想知道她的态度与心思。
以及,如今她摊上这样的麻烦,他总得来向她表明他的立场,也免得生出误会。
千万顾虑,都需要解开。他们都是。
所以乔月没有犹豫,出门见了贺舒安。
好歹是两个有头有脸的老板,也不至于在街头说闲话,搞得跟吹牛侃大山似的。
乔月招了招手,带着贺舒安去了后头茶馆。
进包厢,待茶韵一飘,乔月深嗅了一腔,与贺舒安调侃道:“别的不说,这顿你请。”
贺舒安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竟是这个,忍不住一笑,只点点头道:“这点你放心,以后咱两出门,都我请。”
“瞧你这话说的......”乔月只皱着脸睨着他笑,“那我下次点贵的。”
三两句调侃,倒像是多年好友似的,可现实却是,这两人不过是因为一时利益才聚到一起。
甚至从未深交过。
她们都太精于人心,与其九曲回肠,不如直来直往。
所以乔月也省的再与他博弈心理,干脆道:“这些日子,咱们都有的忙呢,长话短说?”
她想见招拆招,便按着自己的底牌,只轻抬眉角,态度跋扈,静静看他。
贺舒安还是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见她这样,也不动声色。
门窗早关上,茶雾四处撞了撞,他抬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了个“齐”字。
——这就是答案,在她离开京都的时光里,以齐夫人为主导,暗算了她的第一瓷局。
贺舒安道:“发生了什么,庆喜她们大概都与你说过了。一如你当初的算计,你的那些人本来被拆的四分五裂,成不了势。”
乔月轻轻按着桌角,“所以,让你不要涉足第一瓷局的死活,才是唯一的解法。——以她的性子,只有做我的对手,她才能不阻你。”
明面上,他们楚河汉界,争权夺利。可实际呢,每一局每一步,他们齐头并进,早占先机。
却不想显得置身事外,贺舒安轻笑着,意有所指道:“千金台一事,做的极好。啧啧,倒只剩我做安排些嘴巴了。”
乔月举杯相敬,笑道:“心领了。”
夏天越来越深,热茶裹腹,倒浇起人身上的滚烫。
“你的人我是留下了。”贺舒安抿了口茶:“只是,他们不能对你衷心,便也不可能对我衷。——我从不藏患,所以,他们跟我签的卖身契,这辈子便算是应在我手里了,我赏罚分明,这点,我得与你说清楚。”
每一道选择背后,都是有舍有得的。
他们离开乔月,的确可以在短期内实现扶摇直上,但人生啊,许多输赢,都不在近处的。
贺舒安如今特意提及此事,乔月明白他的意思:纵然有昔日主仆之前,他也不希望来日她来限制他。
乔月轻轻点头,“他们既然选择了你,家有家规,我便不会插手。——只不过,我也要与你说明:我有笔账,待查清后,无论这些人背后是谁,我都会与他们清算。”
谁怂恿,谁主张,谁领头,谁尾随,她都会查,一个不漏。
贺舒安怎能不知道乔月说的是什么?
见她望着自己的目光尖利,贺舒安摆明立场:“我信你的承诺,决定了要与你同乘一船,我便会好好经营我的瓷器生意,不疑不弃。”
所以,在这场陷害里,贺舒安是全然没有算计她的。他不怕她查,也希望她信他。
不疑不弃,好漂亮的话。
桌上的水渍还没干,乔月静静望着那个“齐”字,心里权衡。
齐家势大,贺舒安的姐姐又身为大邺公主,如今两家都有子嗣,太子之位又未定,如何不想争?
从局面上来看,贺家的确不太可能与齐家成为盟友,甚至是需要相互算计的地位。